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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石室的墙上果然绘着一幅幅图画,画风与之前的很像,均是形貌古朴,鬼气森森。由于年代久远,壁画的颜料都已褪色,只留一些线条。而壁画上所绘的,是与火有关的酷刑,袁嘉亨所照的那幅绘的是两个小鬼一左一后,分别抓住一个人的双腿,将人倒过来放进油锅里煎炸的场景。

    我走上前去,正欲再看仔细,身子却不小心撞到一个坚硬的物体。那东西被我一撞,发出了一阵金属拖拽之音。我顾不上喊痛,忙用火把去照,竟是个三尺宽的大镬。原来我刚才是误撞了铜镬的架子。

    陈爝走近看了一眼,指着壁画道:“这口铜镬,恐怕就是画上所绘的刑具了。”

    袁嘉亨也凑了过来:“这铜镬都变绿了,氧化成这样,恐怕有些年代了吧?”

    我蹲下身子,借着火光端详了许久,缓缓道:“这口铜镬恐怕比你父亲在火刑展厅展览的那口明代‘炸鬼镬’年代更久。你瞧镬身上所铸扁长形扉棱,正是蒙元时期的特征。”

    袁嘉亨惊道:“难道这个地宫是元代的?”

    “不,这地宫可能是明代所建。”我从墙角捡起一块残破的石砖,对袁嘉亨道,“你看这砖块,均呈黄白和灰白色,表面平滑,棱角分明,坚硬如石,敲之有金属声,这种叫‘白膏砖’,出产于袁州彬江窑,是明朝的一种特色砖。”

    听我这么一说,袁嘉亨立刻露出了崇拜的神情。他不知我也是现学现卖,几天前读的明史论著中有南京修城墙一节,正好有提到此事。书中说朱元璋攻占南京后,采纳儒士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烧砖筑城,用的就是这种“白膏砖”。

    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袁嘉志拿着火把四处游走,将半个石室看了个遍。借着火把发散出的余光,我们基本上瞧清楚了整个“火山狱”地宫的样貌。

    可以说,这里简直是袁秉德刑具博物馆火刑展厅的翻版!

    几百平方米的石室里堆放着各种火刑刑具,炮烙、炸锅、蒸器、烤架、灼盘应有尽有,且与火刑展厅的刑具相比,年代更为悠久,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刑具。此外,每件刑具背后的墙上,都绘着鬼卒用刑具杀人的场景,那些被折磨的人脸上透出的惊恐与惧怕栩栩如生,见者无不胆战心惊。

    陈爝对我们道:“大家仔细看看,这里有没有出口。”

    由于石室面积太大,火光之外俱是漆黑一片,我们四人只能分头行动,沿着石室的墙壁慢慢寻探。与刑具博物馆的火刑展厅相比,这里藏品虽不多,但刑具的阴气更重。我想,这可能与壁画有关,两者结合在一起,惊悚效果加倍,更加瘆人。

    我巡视到一个编织极密的竹笼前,朝其后的壁画看去,见鬼卒将人装入竹笼之中,再在笼中塞满干草薪柴,只露一张脸在外,接着点火焚之,名曰“爨嗥”。凡受此刑之人,周身被烈火团团围烧,动弹不得,痛不欲生,施刑者听着被焚之人悲鸣惨呼,以之为乐。这种刑罚我曾听一位研究秦汉史的教授谈起过,在东汉之后基本上就废除了,史籍中也绝少提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进入火山狱石室的分别是袁嘉志、袁嘉亨、陈爝和我四个人,此时我停下脚步,正在观看墙上的壁画,按理说身后应该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才对。石室内没有其他杂音,所以我绝不会听错。但此时我由耳边听来,却有四个人来回走动的足音!

    “大家都不要走动!我……我好像听见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话音未落,我已转过头去,见另外三团火光分别在石室的东、西、南三个角落。我说话之后,其余三人均已立足不动,但另有一个声音“哒哒哒”地在响。

    这有节律的足音在空阔的火山狱石室中显得尤为刺耳,听得我头皮发麻。

    袁嘉亨乱了分寸,胡言道:“难道这里有……有鬼?”

    “谁?给……给我滚出来!”袁嘉志冲着四周吼了几声,但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他吼这两嗓子,与其说是在向暗处的敌人宣战,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被他这么一吼,我心里也没了底,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陈爝。

    “大家先别说话,听听声音从哪儿传来的。”陈爝冷静地说。

    足音的主人像是受到惊扰般,脚步由缓变快,竟像是在奔跑一般。我不由绷紧了神经,细细辨听那足音的方位。陈爝是我们之中最为冷静的人,他闭眼听了一会儿,便朝袁嘉亨的位置快步走去。袁嘉亨立在原地,不敢乱动。

    陈爝来到离袁嘉亨四五米的方位,将火把凑近一台木质的十字烤架,火光照耀之下,只见一条锁链正来回悬荡,锁链敲击十字木架的柱身,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随着锁链晃荡幅度变小,敲击声也渐渐变小了。

    瞧清楚了十字烤架与锁链,才知是一场虚惊,我长舒了一口气。

    袁嘉亨不停拍打着胸口,喘道:“吓死我了!”

    陈爝拿起锁链的一端,对袁嘉亨道:“你刚才有没有碰到过这个烤架?”

    袁嘉亨摇摇头道:“没有,我什么都没碰。”

    我和袁嘉志从远处聚拢过来,围在十字烤架周围。我见这锁链的断口像是被人用蛮力崩断,心中一凛。如果不是袁嘉亨崩断了锁链,又是谁干的呢?陈爝望着锁链的断口,愁眉不展,恐怕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巧合呢?我们来到这间石室的时候,这锁链也因为时间太久而生锈断裂,只不过恰巧让我们赶上。”我试图解释这个现象。

    “有这种可能,不过……”陈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之,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离开地宫的出口,其他事先放一边吧。”

    我们重新回到自己负责的区域,细细寻找地宫的“出口”。不过这里除了刑具就是壁画,路过的时候感觉不到气流,石壁也都非常坚固,绝无暗门。

    看来,地宫的出口并不在这火山狱石室中。

    离开火山狱石室,穿过一个甬道,我们来到了另一间石室的门口。按照刑具博物馆的格局,这边应该是中庭的位置。从大门上的字来看,这里应该是叫“阿鼻狱”。

    与之前的火山狱石室不同,这间石室里空无一物,没放置任何刑具,但墙上却有不少壁画。画中俱是惊恐无措的人在四散奔逃,然而在他们头顶上有不少鬼卒正用铲子掘土,活埋下面的人。如此看来,这间石屋里描绘的应该是土刑。

    我低下头,发现脚下踩着的果然不是石板,而是泥土,怪不得这里土腥味这么重。

    “这底下不会埋着死人吧?”袁嘉亨抬脚踩了踩地。

    听上去是玩笑话,不过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袁嘉亨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忙闭嘴不再说话。

    此处虽无刑具,但阴森感却更甚于之前的火山狱石室,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我们很快巡探了一圈,除了通向其余三间石室的甬道,并未发现其他的出口。

    陈爝道:“现在我们兵分两路,袁氏兄弟去右侧石室,我和韩晋去左侧石室,检查完毕后在这里集合。”

    袁嘉亨点头道:“好!如果有发现,我们就互相通知。”

    袁嘉志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右侧石室走去,袁嘉亨看了看我们,无奈地耸了耸肩后跟了上去。我心想,袁嘉亨自小和他哥一起长大,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就袁嘉志这种偏激狭隘的性格,别说谭丽娜,随便换哪个女人都没法和他过下去。

    他们离开后,我对陈爝道:“他们两兄弟还真有意思,一个性子刚烈,一个性子温和,同一娘胎里出生,性格却迥然不同。”

    “这不是很正常吗,除了遗传,生活环境也会影响性格。”陈爝抬起手中的火把,朝左侧甬道探照过去,“我们抓紧时间,这地方我总觉得很不寻常,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走吧!”说罢便往左侧的石室走去,我则紧跟在陈爝身后。

    这条甬道不长,走了几步便到了石室门口。紧闭的大门上方写着“碓捣狱”三个字。

    正待我们准备开门之际,耳边隐隐传来嘶嘶之声。我望向陈爝,见他眉宇间也现出疑惑的神情,看来并非是我幻听。

    “你……你也听见了吧?”我用手指了指大门,“这是什么声音?”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爝握住门环,缓缓往里推。

    随着门缝渐渐变宽,石室内的怪声也越来越响。那怪声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听得我浑身汗毛直竖,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儿。

    4

    由于年久失修,实榻木门在开启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音。石室内的怪声渐渐被启门之音盖过,反而给那怪声抹上了一层诡秘的色彩。

    开门的声音消失后,嘶嘶之声复起。陈爝举起火把往前一探,照亮了方圆一丈多的距离,和之前所探的火山狱石室并无太大区别。木质的刑具靠墙而立,后面的壁画上绘着各种鬼卒刑人的图像。唯一区别就是火山狱石室所藏的刑具皆与“火刑”有关,而此处的刑具,大多是以木头为材料制造的。

    触目所及,就能看见刺笼、尖凳子、戒驴、老虎凳、立枷、碓捣台、三角马等为人熟知的刑具,也有一些形状奇怪,不知是何用途的刑具。

    “韩晋,声音是从那里面传来的。”陈爝用火把指了指前方一口巨大的木盆。

    那木盆直径足足一丈有余,高约五尺,盆口比底座略大,盆身以红漆染之,上有纹饰,但距离太远,还看不清。我和陈爝走近那口巨盆,见盆上还有一个大木盖子,起码有五寸厚,神奇的是,木盖中央还镶有一块圆形水晶。不过年深日久,水晶的晶体已变得浑浊发白。

    我把耳朵凑近盆口去听,其中窸窸窣窣响成一片,像有许多小动物在其中爬行蠕动。趁着陈爝弯腰去看盆身上的纹饰的当口,我右手把木盆的盆盖抬起一条缝隙,左手将火把靠近去照盆中的事物。

    陈爝见我掀开了巨盆的盖子,面色陡变,大喊道:“快盖上!这是虿盆!”

    原来他看清了盆身上的纹饰图案,所绘俱是密密麻麻的毒蛇,立刻联想到传说中的刑具——虿盆!

    他虽出言提醒,但为时已晚,从那条缝隙中突然蹿出一条黑蛇来,直扑我面门!

    由于事发突然,令我无暇细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是呆立在原地。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可身体却像被定住般,动不了分毫。眼看就要被这条黑蛇咬中脖子,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陈爝倏地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往后用力一拽!我整个人往后急退两步,才堪堪避过黑蛇的攻击。

    黑蛇本想蹿出虿盆,却因我突然撒手,被巨大的木盖夹住一半身躯。只见蛇头不停来回摆动,口中吐着猩红的信子,尾巴却还在盆中。也许是沉重的木盖压断了它的脊椎骨,那蛇挣扎了几下,便垂头死了。

    刚才实在是惊险万分,这蛇若是无毒倒也罢了,如果有毒的话,被它咬上一口,焉有命在?我看着那垂在盆外的蛇头,越想越惊,背后不由渗出冷汗。

    “你没事去掀盖子干吗?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看来陈爝也是有些惊慌,握着火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我也是鬼使神差,就想看一眼这盆子里究竟装着什么,没想到竟是虿盆!以后我不会这么冒失了,真的很对不起!”

    幸好没有打开盖子,否则将这虿盆中数之不尽的毒蛇尽数放了出来,后患无穷!

    我想到这里,心中暗暗发怵。

    所谓虿盆,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刑罚,相传是一代妖妃苏妲己发明的,是将犯人衣服脱去,光着身子丢进装满毒蛇毒虫的坑中,忍受千万蛇虫噬咬之苦的一种酷刑。但这种刑罚多出现于小说野史之中,没想到还真有这种刑具。

    可是即便有这样的刑具,在这明朝所建的地宫中,历经两朝更迭,蛇群也都应该死绝才是,怎么还都活着呢?难不成这些蛇都成精了?

    ——除非还有人在喂养它们!

    我猛地抬起头来,正巧撞上陈爝的视线。还未等我开口,他就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一定有人经常来造访此处。否则这些刑具上,早就挂满了蛛网灰尘,哪会这样干净?现在见了这些活蛇,更是确定无误。”

    “你觉得会是谁?”我试探性地问道。

    陈爝笑道:“看看这些刑具,你觉得谁会热衷于此呢?”

    我点了点头,道:“没错,除了馆主袁秉德之外,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如此看来,这个地宫才是货真价实的刑具博物馆呢!这里所藏的刑具,不论年代还是价值,都远远胜过楼上那座博物馆。话说回来,袁秉德一定是知道这里有座地宫,才会在地宫上建一座格局相似的建筑吧?”

    陈爝道:“没错,应该是先发现了这座地宫,然后才买下此地建造的博物馆。说到这里,我想起谭丽娜曾告诉我们,这座刑具博物馆是袁秉德从德国请来的一个知名建筑师,叫王什么建的。我一时想不起那名字来,但觉得十分耳熟。”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可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那建筑师的全名来。既然记不起来,索性放弃,于是我又道:“在明代的地宫中收藏古董刑具也就罢了,何必饲养毒蛇呢?这些刑具又不是真的用来害人的!”

    “这可就难说了。”陈爝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此时我心情已经平复,于是壮起胆来,再次走到虿盆前,仔细打量这口巨盆。眼下再看,我才明白这木盖上何以要嵌上一块水晶圆盘。恐怕这刑具的主人,就是靠这透明的水晶盘,来欣赏虿盆内受刑者的惨状的。

    设计这些刑具之人其恶毒的程度,比起地府鬼卒,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虿盆后的墙上绘着一个大坑,坑中尽是团团蛇群,噬咬着坑中的罪人。那些罪人脸上、身上、手上、腿上,无不被蛇缠蛇咬,惨烈至极,令人目不忍睹。

    看完壁画,我们继续沿着墙壁寻找出口。

    可绕了一圈,除了东北墙角用白膏砖垒起来的一堵砖墙外,没有任何发现。不过这堵砖墙十分奇怪,用砖石叠成一个金字塔形状,堵在角落,不知意欲何为。这些砖石少说也有数百块之多,若是堆成长方形,恐怕可以直达室顶。

    我瞧了两眼,也没了猜测的兴致,回头正准备问陈爝,不知袁氏兄弟那边什么情况。便在此时,石室外突然传来他们的呼喊声。我本以为他们找到了离开地宫的出口,才喊我和陈爝过去,但细细听来,呼声中仿佛还夹杂着一种惊恐的音色。

    我与陈爝对视一眼,立刻拔腿朝他们那间石室跑去。

    穿过中庭的“阿鼻狱”,我们进入左侧甬道。甬道尽头的大门敞开着,门上有“刀锯狱”的字样,袁氏兄弟的喊声正从门内石室不断传出。

    刚踏入刀锯狱石室,我就瞧见袁嘉亨栗栗危惧,坐在地上,一只手指着前方,而袁嘉志则立在他身后,想要将他扶起。

    我循着袁嘉亨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座斧钺台前,竟横卧着半具干尸!

    第五章 尸山1

    “都不要动!”

    陈爝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用火光照出干尸的样貌。

    相比袁氏兄弟,陈爝和我也算见惯了尸体,相对来说更加镇定。不过之前见的都是血淋淋的死尸,这次却不一样,是具干尸。

    虽然尸体的肌肉组织都已干瘪,唯有黑褐色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但从身上的衣着和下颌残存的胡须来看,无疑是个男性。我仗着陈爝在前,也偷偷走上去瞧了一眼,却见尸体的下半身掉在了斧钺台之后,想来应是被斧钺台腰斩而亡。

    据我所知,腰斩这一酷刑,于清代就已废除。据说当时行刑之后,被腰斩之人还要被移至一块桐油板上,使之周身鲜血不能流出,这样一来,受刑者可三四个时辰不死,当真残忍至极。野史记载,最后一个被腰斩之人是清朝官员俞鸿图。他被腰斩之后,在地上连写七个“惨”字才气断身亡,雍正皇帝听了之后,觉得此刑太过残忍,遂将之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