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诸神黄昏(四十)
贺叡瘫在猩红的王座上,懒洋洋地看着直达天穹的辉煌壁画,像是没了骨头的慵懒雄狮。诸神黄昏,这确实是绝世的神作,只有被神所宠爱的创作者,或者就是神本身才能描绘出的作品,不过纵使是如此绝笔,一日日一年年地看下去也会厌烦的。
贺叡叹了口气,如血的眼瞳正对着被黑龙尼德霍格缠绕吞噬的世界树,又抓过了手边的古书,连翻几页,薄脆的纸张发出颤抖的声响,他漫不经心地叫道:“伊米尔……”
女人的名字湮灭于唇齿间,贺叡一怔,旋即无所谓地笑道:“啊……忘记了,现在还不是你们苏醒的时候。”
他放下书,捶了捶自己的肩头,脸上充满了淡淡的疲倦,书页上的字折射着穹顶的光辉,高大的男人坐在这里,坐在这孤独而死寂的灿烂之地,宛如末代的皇帝。
“狮子也会看守羊圈么?”翻着书,贺叡忽然没了兴致,他将书摔在一边,“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耐心。”
他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只有……在做着最卑贱勾当的时候,也仍然保持雷霆般的威势,才能算是君王的仪态啊……”
这时他的眼眸倏然发亮,仿佛在那一瞬间感应到了什么令人惊喜的事情,然后放声大笑了起来,高亢的笑声澎湃在空旷寂寥的大殿里,如青铜的古钟般轰鸣如雷,令人战栗。
“我的时代已经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他声嘶力竭地狂笑,并未从王座上站起,而是伸长了手臂,竭力去够穹顶上的灭世黑龙,一如昔日那个濒死的疯王,壁画上的黑龙亦振动双翼,朝他转过狰狞的头面,龙目赤红如血。
同一时刻,闻折柳的眼球微微一转。
他眼前是一片温和的白光,光芒中有什么在烂漫地波荡,仿佛风中摇曳的花田。
他轻轻张口,很奇怪,他明明已经做出“张嘴”这个动作了,但就像有什么延迟一样,意识里他张开了嘴唇,过了两三秒钟,他才感觉到唇齿稍稍动弹了一下。
这是……
“……醒……真的……快……”
“……人……!叫……来……!”
“有一……醒……”
耳边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什么人在激动地说话,闻折柳笑了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在第二世界,面对快乐道森的三重幻境时,他就体验过这样的待遇,只不过那时是虚假的,而现在是……
他忽然愣住了,此刻那些记忆才从迟缓的大脑中涌现出来,贺钦嘱托好杜子君和谢源源,带着他穿过一整个中转站,找到了数据世界的薄弱点,随后撕开了和现世连结的通道,与他一起跃入乱流之中。
所以当前这是……回来了?
他用尽全力,方才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潜意识里他的要裂开了,但反射在身体上,也只能做到这样微弱的程度。闻折柳有些着急,他和贺钦除了要打开恐怖谷连结新星之城的权限,还得去他家拿回父母的遗产,时间紧迫,拖着这么一副病怏怏的身子,要耗到猴年马月去?
意识逐渐回归,他对身体的掌控力也强了一些,许多个人影在他面前乱晃,而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四肢都被禁锢在漆黑精密的机械臂上……尼玛,这是什么本子剧情啊!吓得植物人也要一下跳起来了啊!
情绪激烈波动,令他虚弱地呛咳数声,呼吸面罩上的水雾跟着反复退散,有什么微凉沉重的东西同时在他的胸膛上摇来晃去,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勉力低头,看见两块银白的狗牌,一块是他自己的,一块是贺钦的。
“……醒了?”身边传来沙哑的笑声,闻折柳转过头——即便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用上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看见贺钦与他并排躺在同样的安全舱中,面色苍白,唯有眼眸明亮如星。
闻折柳与他对视,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相见。
“……啊,”他轻声说,“醒了。”
Nstar的现状可以说是十分不妙的,圣修女对人类的干涉影响与日俱增,网络瘫痪面积过半,被拖进恐怖谷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多。人类在享受了数百年的便利科技之后被迫重回油气时代,身边的智能管家和AI都成了不可信的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使用星网更会陷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昏迷之中……但谁也没想到,Nstar竭尽所能同圣修女对抗的时候,第三执行官居然突破了恐怖谷的数据壁垒,从虚拟世界回到了现实。
贺怀洲神情复杂,望着他的侄孙,贺钦已经和闻折柳换好了衣服,坐在他和Adelaide,还有其余十位董事的对面。
闻折柳的身份此时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闻殊与柳怀梦在十余年前为了阻挡贺叡的圣体计划而丧生,他从此消失在了人海之中,贺钦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找到他,然而就在圣修女暴动的当晚,他被发现晕倒在一家咖啡馆前,脖子上还挂着贺钦的权限钥匙。
发现他的执行人员不敢怠慢,直接带着闻折柳回了总部,贺怀洲看见贺钦的狗牌挂在他身上,又知道他叫闻折柳,霎时便知晓了他的出身。这期间他名义上的姑父姑母也不是没来找过人,但都被拒之门外,夫妻俩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还要不依不饶的时候,没想到直属贺怀洲的科研部仍然留着不少手握实权的老人,全是昔日与闻殊和柳怀梦共事过的朋友。要知道天才都有些乖僻的狂气,他们连跟贺怀洲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按着人强行篡改了记忆,连待在家里还没出门的刘天雄也没放过,洗完脑了才放这对浑浑噩噩,差点变成脑瘫的夫妇回去。
Adelaide知道这件事情,倒是发了好一通脾气。Nstar现在内外交困,全世界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等待着终结这场浩劫的成果,正是需要小心行事的时候,万一冒然把三个大活人搞成了弱智,岂不又是一场需要花费功夫去平息的风波?
当然,这件小事,坐在这里的闻折柳还不知道。
“拿主意吧,是同意,还是否决?”贺钦率先开了口,他被困恐怖谷数月,饶是有原先的底子做支撑,有顶尖的医用设备为他疗养,身上还是消瘦了许多,唯有气势更加锋锐,仿佛一把刀鞘难封的神兵利刃,透着支配天下的威仪,不后退,只是向前。
余下十名身居高位的董事面色难看,纷纷侧过了头,以此来躲避他的逼视。这委实是一件很怪的事情,照理来说二十四世纪了平等自由民主的观念理应比前几百年那种蒙昧半开化的年代更加深入人心才对,然而所有贺钦座下的董事都无法以“资历深”或者“年纪大”一类的理由在他面前倚老卖老,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们唯有像对待君主那般对待他。
其实这事的原因也很简单,昔日贺钦在坐上执行官位置,西装革履,但是腰间挎着一柄古制唐刀走进会议大厅的时候,所有董事心里都在嘀咕,不知道这个史上最年轻的执行官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初见。而这个“史上最年轻的执行官”风度翩翩,面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帅过任何Nstar企划部请来做代言的男星……随即他便一刀将那张长达十三米的会议桌斩成了全须全尾的两半,切口锋利平滑,仿佛那张会议桌原本就是可拆卸的东西。
“如果诸位有什么问题,我会亲自替诸位肃清,”他的笑容仪表都无可挑剔,声音堪称泡马子一样温柔,“这张桌子就是见证。”
……狗屎啊!十位董事的冷汗打湿了后背,在心中咆哮哀嚎,这已经不是人了啊这叫超能力了啊!你刚才想肃清的不是问题而是我们才对吧这人性格也太他妈恶劣了啊!
“嗯?”贺钦环顾一圈,似乎有些诧异当下的沉默,“诸位?怎么不说话?请发表你们的见解,我们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我个人认为……”一名董事斟酌着开口,“还是先由贺怀洲先生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