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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柳家的院子里全是人,和柳老头相熟的听说他又犯病了,而且很可能熬不过去,便都赶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宁非赶到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愁云惨雾。

    “都让开,让我看看人!”

    众人很快给少年矩子让开一条通路,宁非以最快速度跑进屋子,先查看了一下柳老头的情况,然后将一粒白色的小丸子塞到他嘴里。

    “压在舌头下含着,别咽下去!”

    宁非在老头耳边大声说道。

    刚才他有看过,老头的神智是清醒的,那应该能听到他说的话。

    这里硝酸甘油是他刚搓出来的,药量足够,只要老头不是心肌梗死,应该还来得及!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柳老头的脸色已经完全舒缓,呼吸的频率开始平稳,表情也舒展了很多。

    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却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之前纠结在胸口的疼痛几乎消失殆尽。

    “别说话,继续含服。”

    看出他想起身道谢,宁非马上制止。

    一分钟左右症状完全缓解,看样子硝酸甘油是生效了。

    是心绞痛而不是心梗,柳老头这一关算是迈过来了!

    第43章

    宛如一个神迹。

    明明已经濒死的人, 被一颗不知名的白色药丸救了回来,而后恢复如初,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但墨宗全员都是无神论者, 所以众人纷纷跪下扣头,高呼大德圣人保佑!

    宁非:……

    宁非这个气呀!

    他冒着被毁容的风险做出了硝酸甘油, 结果功劳都记在岳万峰的头上, 凭啥?!

    此刻他忽然理解堂哥的“偷心论”,你看人家缺德圣人这一手玩的多好, 人都死了一百多年, 依旧有信众供奉, 呵呵。

    可墨宗也不都是岳万峰的脑残粉,柳铁就没有拜圣人。

    他距离柳老头最近,自然看清楚矩子的动作。等确定了爷爷没事以后, 这个一米八几的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给宁非磕头。

    “谢谢矩子的大恩,谢谢矩子大德!您是我柳家的大恩人, 我……我……我……”

    他“我”了好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磕起头来越发用力。

    柳铁一想起自己之前说的浑话就无比后悔!他爷他师父骂得一点儿都没错, 他就是个空有力气的莽夫, 脑子里面全是铁坨!

    他怎么能对矩子说出那么诛心的话!矩子不让他爷上工是为了他爷好,他当初那样完全就是一头白眼狼!

    一时间, 羞愧和后悔充斥在柳铁的心中,他觉得自己不配叫个人, 他就是头会咬人的牲口, 看到什么都胡乱攀咬,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

    矩子救了他爷两回,可他呢?他干了啥?他除了会埋怨会吵闹他还会啥?

    师父让他跟着矩子, 结果他一天都没好好干过活,见天地忙自己那点子事,他算个什么东西!

    越想越难受,他忽然从地上爬起身,冲到外间找了一根铁杵,恶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右手砸去。

    宗门教会他打铁,给了他吃饭的手艺,现在他不配留下,就得把宗门给的都还回去!

    宁非早就在防着他的动作。

    柳铁的情绪不对劲,磕头都带着一股子狠劲。

    古人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宁非以前也看过不少为了信义和名声做出的极端行为。现在眼见柳铁忽然起身跑出屋子,他立刻朝着院子里的人大喊。

    “拦住他!”

    好在院子里的人很多,众人七手八脚拦下了想做傻事的柳铁。这小子还有点不服气,一个劲儿嚷嚷着自己要给矩子谢罪,不然没脸再活下去,最后还是木东来亲自按着他进了房间,把他押到宁非面前。

    “矩子。”

    木东来的老脸通红。

    “我木东来教出了一个不肖的徒弟,我没脸面对宗门列位长辈,也不配再管理宗门弟子!我请求矩子免去我三老的名号,免掉我铁匠坊的管事权,让我以后就做个普通的铁匠吧!”

    他说这些的时候,鱼山和谢增也有些动容,可没人替木东来求情。

    墨宗以下犯上是大忌,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冒犯了矩子,弟子肯定不能留下,当师傅的失职惩罚也不能免。

    床上的柳老头挣扎着坐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子,眼中含着一汪浊泪。

    他不知道孙子究竟做了什么,可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也听得出,柳铁因为自己犯病的事,竟然冲撞了矩子。

    矩子救了自己,孙子却铸下大错。他是在墨宗长大的老人,自然清楚宗门的规矩。

    老头心思百转,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矩子,柳铁犯下大错,不配再做墨宗弟子,当驱逐他于宗门之外!”

    “我柳老头,没把孙子养好,我也有错。但我时日无多,余生唯愿看到土豆丰产,还望矩子容我了了这个心愿!”

    “待明年秋收,若老头我还健在,我也自请离门。”

    宁非看了床上的老头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柳铁和木东来。

    “所以,你们现在都替我决定好了,是不是?”

    他朝急着解释的木东来摇了摇头。

    “我是墨宗的矩子,我说话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不要随便打断?”

    他这样说,房间里瞬间一片沉寂。谁都不敢再发出声音,生怕担上不敬矩子的罪名。

    只见宁非先看向木东来。

    “木老,你是三老之一,你给我讲讲三老卸职要走什么流程?”

    木东来的脸胀得血红:“要三老先选出继任者,然后请矩子过目,矩子同意方可继任。”

    宁非点头。

    “那你有没有找到继任者?跟没跟鱼老和谢老商量?”

    木东来嘴巴开合了好几次,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宁非不管他,继续道。

    “三老没找到继任者,你之前也没跟我提过,现在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木东来,你究竟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配管铁匠坊,还是用撂挑子威胁我呢?”

    木东来大惊失色,但总算还记得矩子不让他插话,只得伏地磕头。

    “别说你不敢,至少在我看你,你就是这个意思。”

    宁非冷淡道。

    他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柳铁。

    “你自己犯错,哭着闹着说要离开宗门,还冲出去自废手臂,你演这个泼妇打滚给谁看?可是我逼你的?”

    柳铁脸色胀红,一声不敢坑,拼命摇头。

    他现在也不敢折腾了,刚才那番上头的热血一早就冷到骨子里,也知道自己露丑了。

    宁非冷笑一声,“那就是逼我必须原谅你了?”

    他从怀里摸出矩子令,视线却扫过谢增和鱼山。

    “如果三老可以随意架空矩子,如果下面的弟子犯了错就以闹相比,那这玩意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们谁想要就自己拿着吧。”

    说着,他就把矩子令拍在了案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惊到人人都不敢用力喘气。

    这是宁非接任矩子后,第一次发真火。

    虽然还是少年模样,可眼神和语气都超乎寻常地成熟,有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没人敢出声,跪在地上的木东来,额上的冷汗不断渗出,很快就流下了脸颊。

    和他交好的鱼山完全不敢出声,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宁非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们照拂才能勉强存活的痴傻少年,而是拥有最高决定权的矩子,他们命运的掌握者!

    之前少年的宽容随和,那只是因为他并不因为地位改变而换了心性,可这并不意味他们就可以轻视他,敷衍他,把他当做一个傀儡!

    就像谢增说的,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恋栈权势不想撒手,看年轻的矩子好说话,就装傻充楞摆资格,为的不过是维持自己的地位。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矩子天资出众,他们这些人连追赶都困难,更别说教导他什么了!

    脸怎么那么大!?

    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宁非将各人的表情和神态一一记录在心。

    他原本借着卖水泥的事试探一波,现在看也可以省了,柳老头的事真的试出了不少人的心思。

    “谢老?”

    宁非看向谢增,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矩子令。

    其实谢老与他最亲近,平时也没做过违逆他的事,对他这个素来尊重,根本不需要问。

    可这次是要敲山震虎,三老都要一视同仁,先问谢增也算给另外两个留了面子。

    谢增连忙摇头。

    “不不不,矩子折煞我老头子了!”

    “我虽然管理木工班,但木工班不是我自家的作坊,一切还是以矩子的意志为重的。”

    “从今天起,我谢增都听矩子的,矩子说什么我都照着办,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死后不得安生!”

    古人很看重誓言,谢老敢发下这样的重誓,那绝对是真心要跟着宁非走到底了。

    他说完,鱼山和木东来也马上跟上。他们两个人真的虚,也是真的惭愧,说话的时候脸都胀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虽然没点明,但在场谁都清楚,矩子这是在敲打木鱼二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