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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宋梦驰与方悠的婚事是宋家今年的头等大事,宋星遥暂时放下心头大石,打起精神与笑脸留在家中帮衬。到了那日,修葺一新的宋宅挂满红灯笼与红幔,虽是冬日,也满园春色,到处一处喜气洋洋。

    吉时将至,宋梦驰迎亲归来,从轿辇内扶下方悠,二人一绯袍一绿裙,着实登对漂亮。

    宋星遥瞧得有些晃神,不妨身边一串爆竹被点起,炸得她吓了一跳,有人站到她背后,拿双手捂住她双耳,待那声音过后,宋星遥才听身后那人道:“六娘,对不起,那日是我醉酒胡言。别气了好吗?”

    是赵睿安的声音。

    他借着宋梦驰的婚事,求和来了。

    宋星遥笑吟吟地目送新人踏过火盆进了宅门,这才转头。赵睿安今日穿得隆重,长发齐绾,并无往日风流模样,俊朗非常。她瞧了数眼,垂头道:“一会少喝点,别又醉了。”

    “醉了就赖在你家。”赵睿安知道她这是不气了,又嬉皮笑脸道。

    宋星遥白他一眼,转身进宅。

    ————

    宋梦驰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林宴却没来,只是备了厚礼命人送来。闹过洞房,宴饮至深夜,酒席将散未散。宋星遥早早回了房间,赵睿安还未离去,仍在外头与宋家父子饮酒。

    和赵睿安的争执已过去许多天,宋星遥早就冷静,今日他主动求和,她也就顺势服软,只是回到屋里,又难免思虑再起。

    其实问题并未解决,不是吗?

    她坐在桌前长吁短叹,听得燕檀心里不舒服,连倒热汤边抱怨:“今儿是郎君的好日子,娘子怎么好端端的又叹气?”

    “你懂什么?”宋星遥趴到桌上,郁色难解,“燕檀,在你眼中,林宴与我是不是有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

    “娘子想听实话?”燕檀倒完水反问她。

    “嗯。”

    燕檀便拧了热帕过来,边递给她边道:“说实话,我冷眼旁观瞧着,一直以为林家郎君会是娘子良人。毕竟他与娘子从前也时常接触,眼睛骗不了人。”

    宋星遥胡乱抹了脸,把头又埋回臂弯。若连燕檀也这般认为,赵睿安会误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怎地,她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与林宴。

    这一对比,她忽然惊觉,这一世的她与赵睿安像极了上一世的林宴和她。只不过,她扮演了林宴的角色。从前,林宴什么都瞒着她,让她独自揣测猜疑,到如今,成了她瞒着赵睿安,什么都不能说,让他嫉妒猜测。

    她曾受其苦,如今却又加诸到赵睿安身上。

    他生气,也许有他的道理,是她没有做好,由己度人,她忽然间对赵睿安满怀歉意。

    赵睿安,是上一世的她。

    可有些事,确实难以两全,她无法对赵睿安坦白,除非那件事彻底解决。

    如此一想,她多少能体会到林宴上一世隐瞒的煎熬。她如今所遇矛盾,尚不及他当年煎熬的十之其一。

    很突然的,她对林宴最后那点怨,竟烟消云散。

    她不能让自己也陷入同样境地。

    反省了许久,宋星遥终于起身,打开多宝格上的暗屉,从里头取出一个匣子。

    她不能向赵睿安坦言密事,但她可以做另一件事。

    总要有个了断。

    ————

    今年长安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来得晚,十一月底才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一夜之间,长安霜雪覆头。

    宋梦驰的婚事结束,宋星遥的假期彻底结束,带着燕檀回到公主府。刚踏进小耳园,连杯热茶都没喝上,她就又被何姑姑叫走。

    长公主召见。

    “六娘,歇够回来了?”赵幼珍笑吟吟地逗鸟,戏谑宋星遥。

    “托殿下福,歇得筋骨都要锈了。”宋星遥亦笑道,取了袋小米托在手中奉予公主。

    “那正好,我这里有桩要紧事得交给你。”赵幼珍挖了两勺米倒进笼中。

    “殿下有何要事,但请吩咐。”宋星遥道。

    赵幼珍拍拍手,抖落碎米,转头道:“前段时间京城涌入一批藩族商贾,本宫怀疑他们别有所图,且在宫中埋有内应。恐怕本宫这里,也有他们的人。这些人蛰伏很深,所以本宫寻了个细作潜进他们之间查探。你来公主府时间不长,对外没有领重差,身份普通不易惹人生疑,本宫想将与此细作接头的任务交给你。”

    宋星遥眉头微蹙,不急着开口,只听她又道:“你只负责与此人暗中接头,将他的消息与要求带回既可,不过纵是如此,也仍有极大风险。”

    “原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赵幼珍既已开口,宋星遥便没有拒绝的余地,索性应下,又问,“那这位细作是……”

    “你见到就知道了。”赵幼珍从指间拔下一枚玉戒,“这是本宫与他约定的信物。头三个月为保险起见他与我们之间互不联系,如今三月期满,两天后是第一次接头日。”

    “知道了。”宋星遥接下玉戒,领命而去。

    与细作接头日来临前,宋星遥终于等到林宴有空,相约一见。

    第92章 林宴之赌

    宋星遥一大早就抱着东西出门。

    自莫宅大火前夜, 她在林家与他见过之后,他二人就再没私下相会,到如今已逾三个月。

    初雪刚停, 路边不少早起的百姓正洒盐扫雪, 寒冬的清晨, 只闻笤帚铁铲刮地的沙沙声, 剩下就是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时催人入睡的声音。宋星遥一手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发怔, 一手按在身侧的包袱上, 心绪纷杂。

    没过多久, 马车就渐渐停了,驾车的祁归海在外头唤了声, 她回神抱起包袱跑下马车。

    马车外是幢崭新的宅子, 宅子无名姓,门楣上挂了块匾,只写着“北指南倾”四个字, 那原是林宴挂在书房外的匾额。

    林宴约见面的地方,不是狸馆,而是他的新宅。

    这个宅子上辈子并不属于林宴,宋星遥没来过,全然陌生。

    “皇城根下五进的宅子, 再没比这处更好的了。娘子脚下慢些,小心石阶。”出来招呼她的是个年轻小厮, 很是机伶讨喜,一边请她进宅, 一边絮絮叨叨介绍起宅子来。

    西为主宅, 东接花园, 四周有山石为靠, 没有林家宽阔奢华,但比林家要雅致,鹤壁飞檐草木葱郁,远楼近阁残雪未散,透出几分仙气,是林宴的风骨,不过路上遇到几处通向花园的月门,里面却还是空落落的。

    “这宅子才建了一半,后头与花园还空着。公子说留着给以后的主家娘子拿主意。”小厮瞧着宋星遥纳闷,便解释起来,又道,“前头就是公子书房,书房是重地,外人不得擅入,小人就陪娘子到这里。您进去后一条道走到底,就是书房,公子在里面等您。”

    “好,谢谢小哥。”宋星遥道了谢,径直往里去了。

    穿过个小花园,就是林宴书房。书房是三层高阁,有点像林家观星赏月的银湾阁,但楼阁依旧无名,只在阁前立石刻字,林宴的笔迹。

    星遥海宴。

    宋星遥的目光匆匆掠过那块石头,又往阁楼去了。阁楼门敞着,里头通透,另一侧是临水的悬门,正中摆着书案,两侧落屏,林宴就站在悬门的竹帘下,依旧是半旧的道袍,外面套着件披风,长发简束的居家打扮。

    阿嚏——

    湖面的风直吹进阁,宋星遥冷得打了个喷嚏。林宴闻声将门关上,转身拂袖,又将宋星遥那一侧的门窗扫上,宋星遥吸吸鼻子:“你都不冷吗?”

    “抱歉。”林宴道歉。

    门一关上,屋里马上就回暖,宋星遥这才发现房中已有炭盆。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宋星遥把手上东西放下,到炭盆前烤手。

    林宴也不知道,只是习惯使然,觉得冻到她是自己的错。

    她烤暖了手,林宴已经倒来杯热茶,道:“把外披解了吧。”

    宋星遥的外披厚实,在炭盆旁边没两下就要焐出汗来,她一热就要发红疹,林宴记得。

    “不了,说几句话就走。”宋星遥摇头。

    这是长话短说的开场白,林宴蹙蹙眉:“这么急?你有事?”

    “没有,不过……”宋星遥与他目光撞上,依旧是清冷的眸,从前宋星遥觉得凉薄,如今却觉得这目光更像刀剑锋芒,让人无所遁形,有着看透人心的洞悉力。

    她忽然说不出口。

    “不过什么?”林宴反问,又道,“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放一放,我们很久没见,你不想知道我这三个月在查什么?”

    宋星遥攥攥拳又摇了头,斟酌言语后才小心道:“我来此不是为了这件事,只是想来谢谢你。那日你及时赶来救我一命,我很感激,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说话间她郑重向他点头致谢。

    林宴不作回应,她便又道:“林宴,我记得我刚到长安时,我们曾经达成共识,往前走,不回头,你可记得?”

    “记得。”他垂头,端起自己那杯茶,往唇边送去。

    “两年了,我们一直都在往前走,也改变了许多东西。我入公主府,你离开林家,一切都与从前不同。我想,我们应该都实现了这个共识的一半。”她字斟句酌地说。

    林宴半垂的脸神情不清,手却微微一颤,茶汤洒在他手背上,他想他已经猜到宋星遥要说什么。

    “往前走,不回头。”——一半,就是前三个字。

    还有一半没能实现。

    “与你同袍,我很开心,你教会我许多,此为二谢。虽说与你之间始于交易,但你帮我良多,若是无你,我走不到今日,此为三谢。”宋星遥深深吸口气,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于是越说越快,也不再看他的眼。

    看多了,会心软,也会疼。

    “你付出如此之大的精力,只是单纯为了与长公主合作?我猜……你有别的原因。若是我猜错,你就当我自作多情。我们既然已经走出来了,不是该与从前彻底告别?我会追求我的幸福,你也不必守着旧痛不放,你说呢?”她道。

    “旧痛?你如此形容自己吗?”林宴将茶盏放下,轻拭手背,渐抬的眉眼不再冷清,“遥遥,你没说实话。你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谢我,是因为赵睿安吧?”

    看到她与赵睿安亲昵相处再怎么痛,也不及她亲口告诉他要告别来得痛。

    她求他放手。

    其实他确实应该放手。他们之间,他坚持得比她更久,多出那十二年每一天都是煎熬,原以为苦尽甘来的重生,却是新一轮折磨的开始,他何偿不知道放手?

    放手,他们才能各自幸福。

    “赵睿安真有那么好?好到让你可以不顾宋家安危,不管曾素娘之危?要与我割席断交?你是这个意思吗?”他又问道。

    “我没不顾宋家安危,曾素娘之事我会查,只是不再借你之力。赵睿安好与不好,那都是我的选择,便不是他,往后也还会是其他人,我与你始终要有个了断,不能夹缠不清,否则对后来人并不公平。不管是我还是你。”

    不止是赵睿安,还有他将来可能会娶的妻子,都不公平,不是吗?

    她说着走到书案前,将包袱打开,一点点露出包在里面的木匣。

    “如今你已非林家子,不必再担心东西被县主她们所得,你的嘱托我完成了,这匣子……完譬归赵。还有这枚虎符,也还你。”她又从荷包里将虎符取出,双手捧着放到匣子上,“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一句话,叫林宴的眸光又深一重。

    他的语气声音却还如常:“你真觉得可以与我了断吗?宋星遥,你爱过我没?”

    从第一眼看见,少女情思涌动,她追他两年,心里眼里全都是他,成婚之初,也依旧是甜的,她眼中再没容下过第二个男人。

    爱过吗?

    “爱过。”那是她弥足珍贵的少女时光,一生唯一热烈的感情,谁都不能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