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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林司仗。”

    殿门前忽然传来宫人声音,宋星遥一个激凌——不是吧,想曹操曹操就来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赵睿启已经比她快一步从她膝上跳下,冲着屋外跑去,没两步就撞上进来的林宴,他小手一张用力抱住林宴腿,欣喜异常地叫了声:“老师。”

    宋星遥跟着起身迎出,见他已蹲下身正与赵睿启说话,抬头时与她目光交汇,露出一丝笑意。

    “你怎么来了?”宋星遥问他。

    “不是你寻人找我?”他反问她。

    “不是我,是小殿下要见你。”宋星遥向身边的宫人示意让倒茶水后,才回他。

    “都一样。”林宴抱着赵睿启起身。

    哪里一样了?差别大着呢。宋星遥腹诽着跟着两人进屋,见他将赵睿启放下时动作不似从前利落,有一丝滞重感,再看他面容,他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她不免道:“林宴,你没事吧?”

    林宴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摆手道:“没事。”一边从衣袖内摸出方木匣在赵睿启注视下打开,只道:“这段时日小殿下表现良好,为师说过要嘉奖殿下的,看看喜不喜欢?”

    木匣带着淡淡檀香,里面铺的黄绒上放着三枚玉石摆件,分作大中小三件,全雕成狸奴形态,栩栩如生。大的只有婴儿巴掌大,做个禁步腰佩啥的都好,小的只有鸽蛋大小,或作链或镶成簪钗也极有趣,玉色水透莹润,看得出是上佳的翡翠。

    “喜欢!一家三口喵喵。”赵睿启大喜,把三只狸奴玉石挨个拿出来摸玩了一遍,忽然道,“我的礼物,我能处置吗?”

    “当然可以。”林宴点头。

    赵睿启便将中等个头的狸奴塞给宋星遥:“那这个送给姐姐。”还没等宋星遥反应,他又把最大的那只塞给林宴,“这只给老师。我们一人一只。”他自己攥着最小的狸奴,笑得满眼生花。

    宋星遥拿着那只狸奴,下意识就要推拒,林宴却道:“收下吧,殿下的心意,与我无关。”

    看着赵睿启饱含期待的兴奋眼神,宋星遥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将那只小狸奴攥出了温度。

    因明日就要回宫,今日林宴便没给赵睿启授课,只是在书房中带着赵睿启画画,宋星遥在一侧研墨倒茶,陪着说话,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天就黑了,给赵睿启喂过饭,洗漱完毕,宋星遥早早将他哄睡。

    “睡着了?”林宴问她。

    赵睿启不肯上床睡,如今躺在临窗的锦榻上,已经在林宴的故事和宋星遥的安抚下睡着。宋星遥向他点点头,他便弯身要抱孩子去床上,却被她拦下。

    “行了,我来吧。”宋星遥比他更快一步轻轻抱起赵睿启,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宴只好跟在她身边低声回道:“还好,不是很重的伤。”

    宋星遥把赵睿启送回床上放好,林宴已立时将丝被抖开盖来,两人搭着手把被掖实,落下帐子,吹熄烛火,退到了外面,宋星遥这才问他:“因为林乾?”

    林宴想起上辈子,总想着她干干净净一个人,不能在林家这潭浑水里失了本心,也总天真地以为再艰难的境地他都能撑过去,于是瞒着瞒着却不知不觉将夫妻瞒成仇人,这辈子他仍旧不希望她触及林家这团祸患,但也不打算再遮掩了。

    “是。林乾在神威军里被人陷害,如果不救,按军法他会被斩首。我在父亲面前立下军令,五日内必查明真相,还他清白,否则我也按军法处置。这伤是在追捕凶嫌过程中所受,不重。”

    “伤在哪了?”她倒了杯水,转身递给他。

    “流箭所伤,在后背。”他道。

    她又看他,他衣裳整齐,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面色虽差,但气息平稳,料来这伤已经妥善处置,故尔又道:“那如今可查明真相?”

    “查明了。不是什么细作,是县主设局陷害。”林宴坐到桌畔,屋中的宫人已被遣出,正好他二人能说会话。

    “县主?”宋星遥诧异道,“她怎会插手神威军?又为何要害林乾?”

    “你太小看县主了,她能在我身边埋下耳目,同样也可以在我父亲身边埋下暗线,不过经此一事也好,我父亲身边的暗线被揪出,他心里应该也有数了。”林宴摩挲杯子,毫无隐瞒道,“至于林乾,县主对二房本就满心嫉恨,又怎甘心见林乾在父亲面前露脸,在军中锋芒渐露。她的手段,你早该清楚才对,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是置之死地。”

    宋星遥慢慢在他对面落座,一副共商大计的沉凝表情,道:“这也太阴毒了,那你呢?你又为何将林乾引荐入神威军中,若没这事,他恐怕也不会有此一劫,更不会惹怒县主。”

    “他是林家嫡系长子,比我这外人更有资格进神威军,我只不过把上辈子他求而不得的东西还他而已。”林宴淡道。

    “还他?”宋星遥不解。

    林宴便慢慢站起,走到敞开的窗前,望着廊下灯笼外飞来飞去的灯蛾道:“我若离开,林家没有合适的承嗣者,军权会被收回,权势亦会渐渐被削落。替林家扶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我还林家这十多年的活命之恩。”

    恩要偿还,只是他再也不会傻到用自己去填这恩义沟壑。

    宋星遥想起他们第一次深谈时他说过的话。

    “我叫韩恕,不叫林宴。”

    他这是想……做回自己吧。

    那厢林宴已然转头,道:“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借着此番之局,我与父亲会向圣人进言,彻查长安城内潜伏的异族细作,届时也许会查到与曾素娘有关之人。你……还没给我答案?”

    “答案?”宋星遥疑惑片刻才想起那日在公主府与林宴的一席对话。

    他以曾素娘的消息为礼,向她求合作,而她还没给他答案。

    她想了想,举手抬掌:“只要殿下允许,那我便答应,与你合作,击掌为盟。”

    林宴的掌缓缓贴到她掌中,在她抽手之前用力握下,十指交扣。

    “殿下必定允许。”

    他用那么大一份礼物,交换来赵幼珍的信任和合作,她怎会不允?

    第56章 车夫

    林宴并没在公主府留宿,与宋星遥击掌为盟后便披月色离去,宋星遥夜里睡得不实,做了个梦,恍恍惚惚梦到自己霞帔凤冠嫁衣如烧,手中团扇薄纱的另一侧走来挺拔的男人身影,他脸庞被烛光掩映,五官看不清晰,她只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唤他——韩恕。

    韩恕是谁?

    她在梦里想不起这人。

    及至那人近身,行过却扇礼,扇落露颜,那人朗朗而笑,宋星遥抬眸一望,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直跳,撞得胸口发闷。

    梦里韩恕,长得又不是林宴那张脸,却是个毫不相干仅有数面之缘的人。

    这梦光怪陆离又荒诞不堪,宋星遥委实想不明白这梦的意义,也只能当成噩梦处理。天色尚早,窗纱透入的晨光朦朦胧胧,带着些微灰影,床上的赵睿启还未醒,她却再睡不着,索性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已是入夏季节,天亮得很快,宋星遥梳洗完毕,赵睿启也醒了,发现林宴已然离去,他又扁了嘴,满眼委屈地更衣梳洗。今日回宫,他的衣裳比往日要郑重许多,一重重套上,连头发也被梳成双髻,露出饱满圆润的小脸,气鼓鼓得像只河豚。

    一时用罢早饭,宋星遥陪他坐在窗边等传唤,等到巳时初,来的却不是传唤的宫人,而是另一人。

    “小殿下,早啊。”窗棂下忽然钻出张脸来,张扬地笑道。

    窗外是丛盛开的牡丹,乍一看,那人的头就像是从花里长出似的。宋星遥吓了一跳,从贵妃榻上站起,却不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是因为——

    那张脸是她梦里见到的“韩恕”。

    她梦到的是赵睿安。

    “吓到你了?胆子真小。”赵睿安嘲笑她。花丛簌簌一动,他撑着窗台跃入屋中,抖落满地花叶,那脸便越发迷人起来,就算是嘲笑都带着一股风流韵味,叫人恨不起来。

    一进屋,他就把赵睿启抱起举高,赵睿启尖叫了两声,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一早的愁眉苦脸才算消解。宋星遥本已退开数步,见他这举动,只担心摔着赵睿启,忙开口制止,赵睿安闹了两下就把赵睿启抱在怀中,冲她道:“怕什么?有我呢。你这几天当娘当得颇为上心啊。”

    这话听不出是调侃还是有意嘲讽,宋星遥不好回嘴,只道:“十五殿下乃是天之骄子,六娘尽本分而已。”

    赵睿安“哼”了声,捏着赵睿启的鼻梁道:“你这坏蛋,分明是我让你认识她的,结果倒是便宜了别人。我得惩罚你。”说着一边挠他痒痒,一边把他往外抱去。

    赵睿启痒得哇哇直求饶,宋星遥来不及细思赵睿安话中之意,忙跟他二人跑了出去。气喘吁吁跟了老远,宋星遥都没法让赵睿安停下,及至长公主的寝殿之外,他才将小殿下放落,给赵睿启整理好衣冠,宋星遥远远瞧见站在殿外的宫人,才明白过来,赵睿安本就是来传唤的人。

    数名宫装女史站在殿外引阶之上,看打扮不是公主府的人,料想来自宫中,见到赵睿启已经鱼贯走下石阶。赵睿启整妥衣冠,不再牵宋星遥的手,眼中难过一晃而过,小脸飞快卸下所有表情,迈着规矩的步伐踏向前方。也就在这个时刻,宋星遥突然觉得,这是个皇子,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可爱孩子。她有些心疼,却无可奈何,只能与赵睿安并肩跟在他身后。

    “那人是贤妃身边的辛姑姑,在宫中掌司闱之职,正六品的女官,也是皇后的人。”赵睿安望向当前一位走下石阶的宫人,小声向宋星遥道。

    宫中司内的女宫,品阶最高只能到正五品,正六品已离最高的宫正只差一步之遥了,若要跨过正五品的品级,便要入内文学馆,领学士职,那又是另一番光景。

    辛姑姑年近三旬,模样平平,五官只称得上端正,她下阶之后先朝赵睿启与赵睿安行礼:“十五殿下,东平世子。”赵睿启道了句:“辛姑姑。”便走到她身边站好。

    “辛姑姑。”这才轮到宋星遥给她行礼。

    “你就是宋六娘?”辛姑姑坦然受礼,打量起她的服饰——七品的服制,又在公主府上,最微末的女宫,和普通侍女没什么差别。

    宋星遥点头道是,辛姑姑便不再多言,牵起赵睿启的手,进殿向长公主复命。宋星遥站在殿外,目送赵睿启离去,他回望她一眼,小脸终究还是绷不住,露出一丝依依不舍的难过来。

    “瞧她那狗眼看人低的模样,看不起谁呢?”赵睿安忽道。

    宋星遥正因为赵睿启的目光心生不舍,闻及赵睿安的话,便知他在说辛姑姑。皇后和贤妃身边的红人,在宫里也是能只手遮天的人物吧,虽然举止挑不出差错来,不过那通身的傲气,确是未将他们两放在眼里。她只是个尚未定品阶的女官,也就罢了,可他是东平王世子,却也没被一个宫人放在眼中,可见在长安他的地位有多尴尬……思及此,宋星遥忽又想起林宴对他的评价来。

    赵睿安绝非简单人物。

    要么是他太擅于隐藏了,宋星遥完全看不出他的复杂来,但既然林宴出言提醒了,再加上那个古古怪怪的梦,宋星遥觉得当避则避,当下并不附和,只向他告辞。照顾小十五的差事已经结束,宋星遥也该搬回小耳园去,再振作精神打理她的主务来。

    赵睿安却没放过她,一路跟着她回到西殿,倚着窗看她收拾东西,也不说话。

    还没等宋星遥收拾好东西,婉嫣就带着四个女侍进来,朝宋星遥笑道:“小殿下这些时日被照顾得很好,六娘费心了,殿下非常满意,这些是殿下赏赐给六娘的。”

    她一边说,一边让身后的女侍将手中托的赏赐奉上,一匣金瓜子;一只赤金镶翡翠的蝴蝶钗,蝶翼可动,十分精致;两匹罗绡,正是夏日做成贴身里衣亦或短衫的透气好料;一碟新鲜的冰湃荔枝。

    宋星遥领谢收下,便闻婉嫣又道:“六娘子为了照顾十五殿下,已在府中当值数日未歇,殿下特恩许娘子三日休沐,放娘子归家探亲。”

    此言一出宋星遥眼睛大亮,她确实已有多日未曾回家了。待到行礼谢过,宋星遥准备带着东西回小耳园,转头之时才发现赵睿安已经消失在窗边。

    ————

    回到小耳园,宋星遥便将那匣金瓜子转赐给小耳园众女侍。

    “这些时日我未能在园中,全赖诸位同心协力,我起先便说过,小耳园一荣俱荣,如今得了殿下恩赐,亦有诸位的功劳,这匣金瓜子,大家分了吧。”

    随着宋星遥一语落地,底站的诸女都喜笑颜开,纵有几分怨言也随着这匣金瓜子烟消云散,只是不见了朝雪,又添了个叫灵馨的新人,想来是何姑姑作主挑来替补朝雪的。诸女跟着燕檀欢天喜地地退出去分金瓜子,屋里只剩下何姑姑与宋星遥二人。

    “近日有劳姑姑了,这只蝴蝶钗,还望姑姑笑纳。”宋星遥托起装钗的匣子,奉于何姑姑。

    这些日子,也多亏有何姑姑在小耳园镇住,这里才没出半点差子,她是诚心谢她。

    何姑姑却将匣子推回:“娘子不必言谢,此乃殿下之命,我不过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让姑姑在小耳园掌事,实在是屈才了,这只是我一片孝心而已。”宋星遥又劝了几句,可何姑姑执意不收,只能道,“姑姑委实客气。如今我已归来,姑姑接下去可是要恢复原职?”

    她可没忘记,何姑姑本职是公主府的教引女官,不过是来小耳园暂时顶替一阵子而已。

    谁料何姑姑却摇了头:“殿下有令,日后便由我跟随娘子左右,辅佐娘子。”

    “辅佐”一词叫宋星遥大吃一惊,许是她的惊讶表露得太过明白,不待她问,何姑姑便回答了她:“娘子莫惊,殿下自有安排,待你休沐归来便知晓了。”

    ————

    何姑姑一席话让宋星遥一直想到公主府的角门处还没想明白。送她回家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要带回家的东西都已经装妥,除了贴身衣物外,还有些公主府厨房的点心,以及先前所赐之物,金瓜子已散于小耳园众人,她只留下蝶钗,罗绡与荔枝都带回家中。

    车夫已经坐在马车前室,正双手环胸,抱着马鞭假寐,脸上盖着斗笠。宋星遥正想叫他,却听身后传来荔枝声音。

    荔枝手里抱着两大包袱东西跑到宋星遥与燕檀跟前,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六娘子……求您……帮个忙,把这些东西带去善婴堂。”

    “这些是……”宋星遥不解道,按规矩公主府内的东西是不允许与外界私向授受,要带出去的话需要先到内务处报备。

    “是府中姐姐们不要的旧衣,还有些我攒的银钱与几样点心。我已经向内务处报备过了,这是内务处的放行牌。”荔枝缓过气来,向她解释道。

    荔枝出自善婴堂,心系堂中孤/儿,与裴远一样,有余力时便会接济善婴堂,这是她这段时间积下的东西,不过普通女侍和宋星遥这样的女宫不同,出府的机会很少,她只能找宋星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