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摇晃的马车上看书伤眼。横竖刚我和我娘说了。咱们明儿不来。你明儿在家多看些也就罢了。”
谢尚诧异:“明儿不来没关系?”
“本来有关系,”红枣邀功道:“但我心疼大爷,便只能拉下脸来求告了。”
听说红枣拼着得罪爹娘替自己说话,谢尚感动道:“红枣,你真好!”
嚓,好人卡啊!
红枣可不喜欢收好人卡,于是便想着弥补。
红枣想想道:“大爷,这回我爹娘搁你这儿失的面子,等你乡试回来,可得好好替我爹娘补上!”
谢尚承诺:“一定!”
“倒时你说怎么补就怎么补,我都听你的!”
如此红枣方才觉得满意,展颜笑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第413章 给你一块(七月十五)
送走客人李满囤乐呵呵进院。
王氏看男人高兴实不想做坏人泼凉水,奈何女儿女婿明儿不来的事瞒不住,只得吞吐说了。
对于自己扬名乡里的日子,女儿女婿不到,李满囤颇为遗。但考中秀才的李满囤已然知道乡试比科考的巨大优势——乡试考出来就是举人老爷,是官身,可以参与地方事务直接出仕,连县太爷布政都要问询意见。
他自问水平不够考不出来,不然他也会用功去试——谁还不想做个官?
夫荣妻贵,女婿知道上进是好事,是他闺女的福气,他可不好拦着,而且女婿中了乡试,他就是举人老爷的岳丈了,岂不是比女婿明儿丢下书来给他干巴巴的祝酒更体面?
“现是女婿用功的关键时刻,”李满囤和王氏道:“不然咱们红枣不会说不来的事。”
“过去这些年,红枣和她女婿处处给咱们做场面,想必是实在腾不出手来了,才来跟咱们商量。”
“想想过去一个月,咱们一起都吃几回席了?而且再两天又要吃席,谢家二房老爷过六十大寿。”
“俗话说人情大似天,谢家家大业大,人情往来特别多,而红枣和她女婿又是宗子宗妇,小小年纪就要顶门立户实在不容易。现他们爹娘公婆都在外做官,咱们作为爹娘和岳父母,不替他们担待些,谁替他们担待?”
“红枣来找咱们商量,这是信任咱们的意思。你可不许不高兴。”
李满囤说得在理,王氏赶紧与自己辩白道:“我哪有不高兴?先我不就一口答应了吗?”
夫妻俩正商量着事,却见儿子李贵中抱着一个匣子同着抱着一堆匣子的张丙进来。
“爹,娘,”李贵中一见到父母立就颠颠跑来道:“谢伯父送的这个翠竹笔筒真是太好看了。爹,你给我吧!”
“做梦!”李满囤一把拿下儿子手里的匣子,虎着脸道:“我说刚你跑哪儿去了?敢情是看别人送我的礼去了。”
“你眼光倒是好,知道讨这个翠竹笔筒,但你今儿的功课做了吗?十页字写好了吗?”
李贵中……
“瞧你这点出息!”李满囤恨道:“口口声声说要学你姐夫考案首,结果连每天的书课都不做——就你这样怕是连县试都过不去,还好意思提案首?”
“我告诉你,明儿你姐夫在家温书不来,你也明儿一早也给我去学里念书,只午晌和你贵林哥一起来吃饭,饭后还给我继续念书去——听到没有?”
吼走儿子,李满囤方拿着匣子给王氏看道:“忘了和你说了,今儿尚儿拿来了亲家给我的贺礼,你看看,一整块翡翠雕的翠竹笔筒。”
“我说这礼太贵重,不能收,尚儿非要给我……”
……
六月二十七李高地一早便来到桂庄。见到长子,李高地奇怪问道:“满囤,今儿你请客,咋还叫贵中去念书?”
李满囤笑道:“爹,贵中还小,又不会待客,留在家也是捣蛋,倒是叫他去跟贵林念书的好,横竖午晌和贵林一道回来吃饭”
李高地点点头和同来的两个孙子道:“贵祥、贵吉,你两个也都家去念书吧!”
经历了昨儿和全县秀才童生一桌吃席的风光,李高地巴不得这样的风光再多来两回,不免要敦促孙子念书。
若是以往,李贵祥一定不乐意,但今天李贵祥答应一声便站起了身,反倒是李贵吉有些磨蹭——他想得他大伯挽留。
没想李满囤直接感人:“爹说的是,贵祥、贵吉你两个也都去念书,午晌再来吧!”
俗话说“法不责众”,李满囤心机地想:只要把侄子们都赶回去念书,这样儿子女婿念书或者不来就不显突兀了。
打发走孙子,李高地想寻人说话,但四下看看,没看到谢尚,又问长子:“满囤,今儿红枣和她女婿还没来吗?”
“爹,”李满囤笑道:“今儿红枣和她女婿不来。”
“为啥?”就为和谢尚说话一大早来的李高地不高兴了:“今儿是你的大日子,红枣和她女婿哪能不来呢?”
见识了昨儿一县秀才童生对谢尚的各种推崇,李高地想在乡邻前再与有荣焉一回。
李满囤驳道:“爹,这一家都有一家的事。比如您家现就只您和娘两个人来。”
“为啥?还不是家里的活计做不完得有人做,侄子们也都有自己的前程?”
“似满仓每天早起卖菜,得近午才能来,贵雨在村学堂教书,昨儿已请了一天的假,今儿也必是要午晌才能来,贵祥、贵吉刚也都家去念书去了。”
“这回八月乡试我女婿要下场。爹,你算算今儿都几号了,离考试还有几天?”
“似我女婿的前程不比满仓卖菜、贵雨教书和贵祥、贵吉念书更重要?”
“现正是节骨眼的时候,可我女婿还给我做脸,昨儿来了一天,今儿他想来,我也不能叫他来——女婿来是他懂事,我这个做岳丈的也得懂事不是?”
“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被儿子批评不懂事的李高地……
六月二十八是谢知遇的六十大寿。这天谢知遇广邀宾客,在他的殿春院摆了酒席庆贺。
李满囤作为秀才收到了邀请,同着王氏也拿着帖子吃酒来了。
红枣看到她娘极为高兴,没想王氏却感慨道:“似你们家这样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你女婿还能挤出时间来念书可真不容易。”
“今儿你弟原想来,你爹就没同意。说这一个月怕是有半个月在各家吃席,私塾就没去几天。这样下去还得了?说是个什么永来着的?”
眼见她娘回想不出,红枣提醒道:“伤仲永?”
“对!”经红枣这么一说王氏想起来了,接着道:“就是这个伤仲永。”
“然后一早便打发你弟念书去了。”
“爹说的是,”红枣点头认同道:“弟弟这个年岁合应该念书。”
“圣人说‘业精于勤,荒于嬉’,一天到晚地吃席可不成,没得耽误了学业。”
“红枣,”王氏可惜道:“这考试在即,你女婿今儿又要被耽误一天了。”
王氏也巴望着女婿乡试高中。
“娘,”红枣压低了嗓音:“您别看我婆家酒席多,但我公公先前对你女婿管束的却是极严。”
王氏:?
“酒席吃归吃,但前后的时间都得在书房念书,然后来吃了饭就家去,席间也不许喝酒。”
“现你女婿养成了习惯,似今儿这样的日子现都还在书房温书,只开席前才同老太爷一同来,别人问起来就说在老太爷跟前尽孝——不然,那一屋子的书,不花时间如何能够念完?”
被刷新了世界观王氏感叹:“幸而有老太爷纵着!”
红枣轻笑:“老太爷也盼着你女婿高中呢!不然这么大一个家业,子孙若不得官,可守不住!”
“娘,”红枣劝说道:“咱家以后就指望弟弟撑门户呢。咱家原就人口少,没啥助力,弟弟唯有考中了功名,将来才能在族里立足,有安生日子过!”
“辛苦十年,然后换几十年的太平,娘,这笔账划算的!”
“对!红枣你说的对!”红枣一番话说得王氏频频点头。
王氏永远记得被分家时和男人在林地抱头痛哭时的悲愤和无助,也忘不了分家后公婆屡次三番地对桂庄的窥探。
过去九年公婆肯消停主要是因为红枣不仅高嫁而且够本事能当家的缘故,王氏想:不然即便有了儿子,也难保无虞——她婆从不是个省油的灯。
现今男人有了功名,村里的事都要托赖他出面,她公婆明显就更收敛了——这两天请客她婆都是干吃饭不说话,即便别人偶尔问起也都是满口的好话,可以说要多贤惠有多贤惠,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男人说这就叫“腹中有诗文,不怒而自威”。
所以她儿子也必得好好念书考个功名才行!如此方能护得住家里的田宅店铺不遭人抢夺算计。
心念转过,王氏早起对儿子哭闹的那点子心疼立刻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则是要如何襄帮男人敦促儿子用功……
中午请亲朋,晚上则是谢知道和老太爷父子俩吃饭说话。
乘着饭后喝茶的机会,谢知遇乘机提道:“爹,您看我娘都过世二十多年了,至今这灵柩还埋在尼庵后山无主的坟地里。”
“这也是儿子无能,至今都没得功名的缘故。不过这回子蓉、子芹以及子荃、子苙还算争气,都中了秀才,允甘和允斤也中了童生——爹,您看在您这些子孙还算出息的情面上是不是挑个日子把我娘迁进祖坟?”
“一转眼都二十多年过去了!”端着茶碗老太爷不觉感慨:“知遇,难为你还记得你娘迁坟这件事。”
“爹,”谢知遇跪下道:“百善孝为先。娘游魂飘落在外,儿子心里不安日日都不敢忘。”
“知遇,”老太爷道:“你的孝心我知道了,但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谢知遇讶然:“子安拟的家规里都说可以。”
谢老爷点头:“是,别人都可以,似你十三叔的娘,还有子蓉、子芹、子荃、子苙他们的娘都行,但独你娘不行。”
谢知遇呆住了,半晌方哭告道:“爹,即便娘早年在祖母灵前失仪,但生前就已得了教训,吃了大苦,生了病都还被关锁尼庙十几年,身后更是不得入祖祠受祭祀……”
看着胡子眉毛灰白的儿子涕泪交加,老太爷心里也不好受,但犹自强硬道:“知遇,你娘不能入祖坟的缘因并不是你想的灵前失仪。”
“你娘这一生罪孽深重,现葬的尼庵,日日颂经,正可消去你娘的恶业,是最适合葬她的地方。”
“你若真有孝心,往后便替你娘多做功德,超度她早日出地狱重投人胎吧!”
闻言谢知遇眼泪挂在胡子上彻底怔住——他娘先到底做了啥,以致几十年过去他爹都不能同意他娘入主坟?
还说要消罪孽。
元维被点中江州乡试主考的同时,谢子安也被点中了陕西乡试主考。云氏带着谢奕归乡。
七月十二,云氏一行到了谢家村,谢尚去码头亲迎。
听人回说车队已进了城,红枣方去二门候迎,结果没想大老爷谢知道已经同着大太太吕氏以及谢子平等人候着了。
没想到来了这许多人的红枣……
作为公公谢知道来二门当然不是为了迎接儿媳妇云氏,他迎的是他的乖孙谢奕。
但谢知道辈分摆在这儿,他往二门这么一站,似大太太吕氏以及谢子平等儿孙就不能不来,于是刚坐车进家的云氏便为这二门外的阵势给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