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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明霞院虽是谢子安的院子,但白日里谢子安多在外院书房,并不来内院。

    谢福明白大爷这是要去见大奶奶,不敢怠慢,当即把骡车转向了内院。

    垂花门外停下骡车,谢福看到迎上来的四个婆子,立刻急促道:“赶紧地告诉大奶奶,大爷来了!”

    明霞院的人都知道大奶奶云氏每日午后雷打不动地要歇一个时辰的午觉——只大爷来了才能破规矩通报!

    闻言四个婆子中立分出一个飞跑进院送信去了!

    至此,谢福方才打起车帘,扶谢子安下了车。

    谢子安下车站稳后立刻过河拆桥,推了谢福一把。

    “我这儿现用不上你,”谢子安挥手嫌弃道:“赶紧的,家去洗洗。臭死了!”

    谢福……

    还是在端午的时候,云氏就使了陪房陶保去高庄村打听红枣。

    陶保办事倒是尽心。他自得信的当天就骑了毛驴出北城直奔高庄村而来。

    行到村口,陶保牵了驴站在路边寻思一会儿要怎么跟人打听,结果不想身后的围墙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跟看贼似的看着他问:“客官你找谁?”

    陶保被他看得心里一跳,赶紧托口道:“这位大哥,我跟您打听一下这谢家村要怎么走?”

    对方闻言方才缓了面色告诉他出村过桥往南走就是。

    陶保不敢耽搁,道谢后就赶紧的骑上驴走了——一直走过了桥,陶保方才没再感觉到身后那两股盯人的视线。

    陶保没想到高庄村的村民如此警觉,无奈之下只得寻了那管谢家村祭田的相熟管事打听方才知道高庄村村口的几户人家自从今年清明被人偷了枸杞树后,现有事儿没事儿就盯着村口道路瞧看,把一个村的村口看得比城门还严实——说不出寻访人名姓和缘由的生面孔,根本就进不了村。

    而且,不止高庄村一个村如此,这周边几个被偷了树的村子全都一样。

    眼见高庄村防备甚严打听不到消息,陶保就转悠到城里李满囤开的铺子打听。

    时因为农忙,李满囤北街的粮店铺子关了,只有三十三家巷卖菜和羊奶的铺子还开门。

    于是为了探听消息,陶保就每天早起去李满囤铺子买菜外加一天三顿地去喝羊奶。

    如此半个月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陶保终于从铺子里那个叫张乙的伙计和偶尔来店帮工的他弟张丙闲聊家里刚结束的夏收时旁听到了一条有关李满屯家女闺女红枣的消息——那个红枣的镰刀磨的特别好,比老北庄,不,现在叫桂庄的庄子里的所有人都磨得好!

    苦等半个月就等到这么一条消息,陶保也是丧气,但奈何大奶奶还等着呢,只得和家里的商量后硬着头皮把消息递了进去。

    云氏得到消息倒是怔愣了片刻:世间万事不拘大小,能做得极致,都是心性智慧缺一不可。

    这红枣小小年纪,家常磨把镰刀也能盖过一应老农,可见这孩子做事不止用心,还会用脑——这便就难得了。

    不怪能叫大爷看上,死活要弄进家来。

    昨天,也就是六月初九,陶保在李满囤铺子喝羊奶的时候,又听到一条消息——那铺子东家李满囤果然如去岁秋天谢子安所预言的一样,生儿子了!

    自从听到这条消息后,云氏就觉得心神不宁——她直觉谢子安要搞事。

    所谓“知夫莫若妻”,云氏和谢子安夫妻十来年,早知道谢子安骨子里的执拗和任性——红枣和谢尚的婚事,他都已哄得老太爷都点了头,哪里还能再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现谢子安看中的这门婚约还剩下的问题也就是女方父亲李满囤的同意了——对此,云氏虽不知谢子安具体打算,但从婚期紧迫,谢子安却一直按兵不动来看便知他在等一样事,如此再关联上女方父亲膝下只红枣一个独女,便极易想到谢子安现等的就是李满囤生儿子——只有有了儿子的李满囤才不会似先前一样看重女儿,如此,谢子安才能有机可乘。

    果不其然,今儿早饭后陶保家的便来告诉说谢福赶骡车载了谢子安和鸡蛋、酒、馓子、红糖这些月子礼出了门。

    云氏一听就明白谢子安这是搞事去了——习俗里,非血亲间的月子礼从来都是礼到人不到。

    所以,若无绝大图谋,云氏绝不相信平常连去个自家庄子都要看黄历选日子的谢子安能顶着别家妇人的月子血光上门?

    知晓谢子安为了这桩婚约如此尽心费力,云氏也是左右为难——自古“夫妻一体”,论理,她作为妻子本当倾力帮衬丈夫谢子安的任何决议,但一想到儿子谢尚将来的独木难支,云氏便又觉得该当阻止——没有亲手足,且连个姐妹也没有的儿子,若再没有得力岳家的帮衬,要如何应付家里这许多的狼子野心?

    心里存着事,故而早晌云氏就去佛堂求了一支观音签。不想此番竟抽到了观音签的第一签“开天辟地”——签诗:“此卦盘古初开天地之象。诸事皆吉也”;解曰:“急速兆速。年未值时。观音降笔。先报君知”;圣意:“家宅祈福;自身秋冬大利;求财秋冬大利;交易成;婚姻成;……”

    “婚姻成”!云氏目光死死盯着签纸中的三个字,整一个早晌都没出佛堂。

    午后云氏虽说和往常一样准点上床躺下,但却因心里依旧念叨着这桩婚事根本睡不着。

    辗转反侧间,云氏听陶保家的进来说大爷来了,不觉长叹一口气——人家好好的女孩子,终究是叫谢子安给拐回家来了。

    云氏坐起身,披上外衣,正准备让丫头春花小诗伺候梳头,就看见谢子安已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眼见谢子安脸色潮红,鬓角挂汗,身上秀才衣冠的前胸后背以及两腋更为热汗湿透,云氏真是又气又疼,禁不住埋怨道:“这么热的天儿,大爷还要出门应酬?瞧瞧,这都把自己热成啥样啦?”

    谢子安热得连话也不想说。一打帘子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蹬掉了脚上的皂靴和布袜,光脚踩在屋内的砖地上。

    捂了大半天的脚终于得了解放,谢子安看着地砖上被自己的热脚熏腾出来的水气满足地直叹气:刚真是要被那鞋袜给捂死了!

    云氏跟前的大丫头瑶琴、安棋见状赶紧地拿了丝缎的拖鞋来给谢子安踩上,然后又帮着更衣。

    另一个大丫头锦书则走到茶盘前倒茶。

    云氏看谢子安热得不是一般得厉害便拿过丫头春花手里的簪子来自己挽发,嘴里吩咐道:“春花,你去叫洗澡水,顺带预备大爷换洗的衣裳。”

    “小诗,你把那井水湃的西瓜现切一个来给大爷解暑。”

    对着镜子挽好发髻,云氏转身看到谢子安手臂张开,背靠冰鉴站着由两个丫头帮着宽衣,不禁走过去劝道:“大爷,您刚打日头下来时出了大汗,现可不敢贪凉!”

    接过锦书递过来的热茶,云氏揭开盖碗后亲递送到谢子安嘴边,谢子安低头喝了,然后方叹息道:“还是家里好啊!”

    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谢子安今儿还是生平头一回和人在三伏天没冰鉴的屋子里一处喝酒呢——那滋味,真是毕生难忘!

    闻言云氏微微一笑,正欲接话,却听丫头瑶琴突然惊呼道:“大奶奶,你看大爷脖颈上……”

    云氏寻声看去,看到谢子安雪白的脖颈上突然暴涨起来的似芝麻饼一样的红色疹子不禁也变了颜色,惊道:“好好地怎么又起疹子了?这脖颈、胸口、还有后背,咋发得这么快?”

    谢子安虽然是个男人,但因平素养尊处优惯了,皮肤也比一般人的娇贵——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地起疹子。

    “彩画,”云氏叫丫头:“赶紧的,告诉高福请郎中来!”

    “不用请郎中,”谢子安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口,淡定道:“你让人拿了仁丹痱子粉来倒也罢了!”

    所谓自病自医,说的就是谢子安这样的情况。

    云氏一听,自是赶着让人去拿药。

    如此众心捧月地洗了头洗了澡换了衣裳,然后又擦了痱子粉,吃了仁丹和井水湃的西瓜后,谢子总算觉得自己又做回了谢家大爷后方才消停下来,能和云氏好好说话了!

    “今儿我去李满囤家贺喜,”谢子安如此告诉媳妇:“然后乘他高兴时候和他说了我们两家儿女的婚事,他当场就应了!”

    谢子安的话,云氏一个字也不信,不过她啥也没说。

    于是谢子安又接着说道:“我答应李满囤这两天就请媒婆上门提亲。六月十二就是个好日子,你记得让媒婆那天一早就上门去!”

    云氏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子安觉得有些不满意——他花大力气才弄来的婚约,云氏竟然不乐意?

    谢子安刚想甩脸,却听云氏问道:“大爷,妾身这边请媒婆过去时是不是把小定的日子给一起定了?”

    “今天六月初十,离大爷先前定的婚期也就只有两个月了,而中间七月,整一个月都不宜议亲。”

    听云氏如此说,谢子安方才觉出几分快意,然后说道:“大定小定的日子我都写好了,晚上让谢福拿来给你!”

    吃完卤蛋没一刻,红枣家的席也就散了——今儿半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致差不多所有人都没心思再继续喝酒了。

    李高地一进家门就坐到卧房炕上抽汗烟,李满仓本想跟去,但看到他娘于氏也后脚进了卧房,想了想便就回了自己屋。

    屋子里郭氏正在收拾自己铜手镯,看到李满仓进屋,立刻问道:“当家的,今儿桃花抢孩子的事儿,咱爹咋说?”

    李满仓长叹一口气道:“还能咋说?难不成咱爹还能跟二伯一样拿棍子抽桃花?”

    郭氏也跟着叹气:“二伯今儿竟然也不管!”

    “咋管?谢大爷在呢!难道让谢大爷看咱家闹家务?”

    “后来谢大爷不是家去了吗?”郭氏追问:“二伯,族长咋也没一点动静?”

    “后来,”李满仓苦笑:“怕是二伯、族长也都没心思管了!”

    “嗯?”郭氏敏感地看向李满仓:“后来又咋了?发生了什么?”

    李满仓犹豫了一刻,终究说道:“后来确是出了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但二伯族长都嘱咐了不给说。所以,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人,即便你娘也不能说!”

    李满仓越如此说,郭氏就禁不住越好奇,赶紧表态道:“我,你还不知道,夫妻这些年,可漏出去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没有?”

    于是李满仓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郭氏闻言惊得嘴巴能塞下鸭蛋。

    “照你这么说,”最后,郭氏不敢相信地总结道:“红枣这就要嫁进谢家成为谢家的宗妇?”

    “小声!”李满仓提醒道:“当时谢大爷是这么说的没错,但谁知道酒醒后会不会后悔。所以,二伯和族长才不让声张。”

    “二伯、族长虑得是!”

    郭氏也盼着此事不成——现今大房就已把婆婆踩到脚底下去了,若再和谢家结了亲,这族里哪里还有她们二房的地?

    想想不放心郭氏又问道:“当家的,你说红枣这事儿真能成吗?”

    “难!”李满仓摇头道:“确切地说,基本没可能!”

    “婚姻自古都讲究门当户对。大哥家现虽发财,但和谢家还是云泥之别!”

    “总之,这事你现对谁都不能说。我告诉你,只是让你知道女孩子能读会写也是一桩为城里富贵人家所看中的本事!”

    自长子李贵雨定亲后,李满仓便一直忧心长女李玉凤的亲事——玉凤确是给他媳妇养娇了,以致现整个村子都知道她眼高手低,不通农活。

    今年眼见半年都过去了,却还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家。

    不过今儿酒席上谢子安的一席话到是给李满仓提了个醒。

    现今村里进城开铺子做生意的人家着实不少,比如他自家现就每天进城卖菜。

    为了算清每天获利的银钱,他特意地做了一个账本记账——生意虽小,但一月下来汇成总账也挺繁琐。故而他每尝钱账对不上的时候也颇希望能有人给帮忙核算核算。

    所以,李满仓想:若是玉凤能同红枣一样有识字算账的本事,能帮衬到未来夫家的家务或者生意,只怕就能掩了她不会农活的缺点,而能说个在城里有铺子的殷实人家了。

    “家里的,”李满仓说道:“谢家能看上红枣,是因为女孩子能写会算的少,而红枣却会!所以,我琢磨着不管红枣的亲事能不能成,往后我给贵吉讲《千字文》的时候,倒是让玉凤一处跟着学学。”

    “如此玉凤学会了识字算数,往后说亲只怕就容易了!”

    郭氏也曾听她嫁进城的姑姑说过城里绣坊的掌柜和账房都是读过书的女子。

    先前郭氏把这话只当是别人的故事听,但今儿经李满仓家来这么一说便觉得女子识字确是一项了不得的本事——比如她姑不识字,所以刺绣手艺再好也只能从绣坊接活挣一点辛苦钱不说还得跟绣坊掌柜和账房陪笑脸才能拿到活计。

    所以郭氏点头道:“当家的,你说的对,只要玉凤识字,她都能靠自己的本事搁城里站住脚!”。

    和李满仓一样打算的还有李满园。李满园和他媳妇钱氏原就一心想把女儿李金凤嫁进城里享福——他们先前打听到城里女孩说亲都要裹脚,二话不说地就赶着给金凤裹了脚。

    今儿李满园听到谢子安对于儿媳妇能写会算的要求,当即就决定家去后让金凤也学认字——谢家是雉水城最富贵的人家,李满园狡猾地想:谢家大爷对于儿媳妇的要求一准也是城里人家娶媳妇的最高要求。

    如此他按照谢家对儿媳妇的要求来教养金凤,那么将来他家金凤嫁个城里人家还不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这还是今年正月李满园搁城里城隍庙戏台学来的戏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