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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
    “好冷啊。”

    陈南淮搓了下臂膀, 瞧向正在收拾笔墨的陆令容, 笑道:

    “你身子单弱, 素日里在家也要好生保养, 夜里寒气重, 门窗要关严实些。”

    “平常不这样的。”

    陆令容将诗集收到箱中, 走过去,将西窗关好, 笑道:

    “我最喜欢那句‘对月枕松根, 一觉到天明。’总向往去过这样的日子, 可偏偏活在俗世里,今儿颇有兴致, 便躺在松木椅上赏月,也当回诗人了。(注)”

    “偏你有一副七窍玲珑心。”

    陈南淮笑着应承了句。

    他打小就不爱在这些悲花伤月的诗词上用心,觉得浪费精力, 有这个伤感的闲工夫,还不如去谈几笔生意呢。

    陈南淮将大氅脱下,坐到了罗汉床上, 从炕几上的瓷碟中拈起枚桂花糕吃,笑道: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什么事。”

    陆令容愕然。

    “就是把你说给荣国公家的三爷呀,怎么倒忘了。”

    陈南淮眼里闪过抹狡黠,莞尔一笑:“我这兄弟真真是个英俊风流的绝世佳公子,他有事去了越国,下个月国公夫人寿宴,他总要回来给母亲磕个头的。我想着在此之前,先安排你去荣国公府走一两趟,见见国公爷夫妇,到时候有王爷和我爹做媒,这门亲事准能成。”

    “又浑说了,我哪能够得上公府的门第。”

    陆令容笑笑,瞧着不甚在意,可薄唇抿得紧紧的,显然在生闷气。

    她烫了壶好酒,端过去,给陈南淮满了一杯,随后,端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从漆盒里抓了把椒盐瓜子,笑着嗑,打趣道:

    “我瞧你脸色不好,头发也湿漉漉的,怎么,难不成真让红蝉说对了,被大嫂子打了?”

    “能不能别提她了。”

    陈南淮猛喝了一杯酒,重重地将杯子按在桌面上。

    “好,不提不提。”

    陆令容抿唇一笑,拍拍手,只见红蝉抱着把琵琶从外屋走了进来。

    “这丫头最近迷上了琵琶,正好,让她弹唱一曲,给你解解闷。”

    “呵。”

    陈南淮嗤笑了声:“你们主仆这做派,怎么像是个……”窑姐儿。

    他自然没把后半截话说出来,又给自己满了杯酒。

    只听嘈嘈切切琵琶声响起,陈南淮用筷子打着韵律,闭着眼听。

    红蝉这丫头弹得并不好,但胜在声音清甜,唱什么‘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盈袖。

    陈南淮将这两个字在口里品咂了番,心一疼,越发憋闷了。

    他索性拿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猛灌了通,重重地放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边放着的那双雪缎鞋,恨恨道:

    “我到底输他什么了,她都失忆了,怎么还要记着昆仑。”

    听见这醉话,陆令容心里一咯噔,脸就像被人恨恨打了一耳光,疼得厉害。

    “瞧见这雪缎鞋,我倒想起一件故事。”

    陆令容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有意无意地笑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怕影响你和表嫂的关系。依稀记得当初我在慈云庵小住时,有一日去竹灯师太的小院拿《妙法莲华经》,迎面碰上个身量高大的汉子,相貌英俊极了,那汉子怀里抱着受伤的女人,二人相当亲近,当时我还以为是一对神仙眷侣呢,没成想……”

    说到这儿,陆令容叹了口气:“表哥,难不成嫂子至今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陈南淮眼里的怒火甚浓。

    他如何能忘记,白日在玄虚观前,那个男人千方百计逗她笑,而她,情不自禁地回头了。

    陈南淮又打开瓶酒,猛灌了数口。

    “是,她是老爷子的心头肉,我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着。我对她已经够忍让,她还要怎样。”

    陆令容抿唇一笑:“她还小,你让让她又能怎样,再说了,我瞧她是个再温柔斯文不过的美人,你可别又犯驴脾气,欺负了她。”

    “哼。”

    陈南淮只觉得头越发昏了,看表妹和红蝉都是双影儿,说话都成了大舌头,身子摇摇晃晃的。

    “你不知道,她瞧着是个贞洁烈女,可到床榻上,彻底就换了个人,跟窑子里的婊.子没区别。”

    正说着,陈南淮一头栽倒在罗汉床上,他此时满脸绯红,连头发里都散发着酒味,手不由自主地朝陆令容伸,忽然傻傻一笑,迷迷登登地说了句:

    “就算是婊.子,那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说罢这话,男人沉沉睡去,再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琵琶声戛然而止。

    陆令容将手里的瓜子儿全都摔地上,她赶忙起身,走到陈南淮那边,半条腿跪爬上去,手轻轻地推男人的胳膊。

    “表哥?”

    陆令容柔声唤。

    “你喝醉了么?”

    陆令容再三确认。

    待探查到陈南淮确实昏睡得不省人事,她这才松了口气。

    陆令容就坐在床边,从怀里取出自己那只贴着小衣放的帕子,俯身,轻轻地帮表哥擦嘴角的残酒,还有额上的细汗。

    瞧,他长得可真漂亮。

    闭眼的时候,长睫毛在眼底映出个浅浅阴影,薄唇的形状,是那样好看。

    看着看着,陆令容不禁唇角上扬,可很快,她满脸凄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姑娘,大爷被药倒了么?”

    红蝉抱着琵琶,站在罗汉床边,脖子朝前探着看。

    “嘘!”

    陆令容扭头,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红蝉小声些。

    她忙起身,笑着瞧红蝉,柔声道:

    “人我帮你下药弄倒了,接下来,我可把表哥交给你了。”

    “奴,奴……”

    红蝉有些慌了。

    没错,先头还在曹县时,姑娘就告诉了她真相。

    原来,左大人的心上人竟是梅盈袖。

    她见过那个女人,长得跟狐媚子似得,时时刻刻都用那双骚眼睛勾搭男人。

    她不相信,大人那样的风云人物,怎么会喜欢梅盈袖那个村妇。

    前些日子回到洛阳,她偷偷去找左大人,没成想被左府的下人给赶了出来。她不甘心,一直守在附近,今儿偷偷跟着大人的车驾去了玄虚观,谁知,却瞧见大人为了哄那个女人一笑,假扮成个卖梨的脏汉……

    她曾经差点就成了大人的女人,不明白啊,她到底哪里输给了梅盈袖,凭什么大人就不接受她。

    既然大人不要她,那么,她也不想再嫁给别的男人了。

    所以,她回家后告诉姑娘,她要报复,让梅盈袖痛不欲生。

    还记得姑娘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说了句:梅姑娘如今是陈府大奶奶,多少人护着宠着,你一个丫头怎么报复?除非……

    红蝉咽了口唾沫,看向昏睡的陈南淮。

    除非,她成了大爷的女人,把丈夫从那贱人身边夺走。让那贱人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姑,姑娘,我还是怕。”

    红蝉身子发颤,往后退了两步。

    “怕什么。”

    陆令容鄙夷一笑,拽住红蝉的胳膊,轻轻地摩挲着,循循善诱:“就连海月都敢为自己争,你怎么不敢呢?既然左家的门你进不了了,那咱们退而求其次,去陈家也是好的。”

    陆令容将红蝉慢慢地往前推,柔声道:“你瞧我表哥,凑近了仔细瞧,他是门第不好?还是相貌不好?给他当妾室,此生吃穿不愁,他和梅氏本就没有什么情分,看在我的面儿上,他会宠你一辈子。倘若你赶在梅氏前头生个儿子,那可就是陈家长孙了,到时候母凭子贵,老爷抬你成良妾,也未可知啊。”

    “我……”

    红蝉有些犹豫了。

    “妹妹啊,我为了帮你,可是在酒里给表哥下药了,正好今儿赵嬷嬷那腌臜婆不在跟前盯着,机会难得啊。”

    陆令容淡淡一笑,轻推了把红蝉的腰,不急不缓道:

    “你难道没听见,表哥说了,梅氏如今虽说失忆了,但心里还有左大人。若有朝一日她完全想起了,不顾一切地去找大人……”

    “我做便是了。”

    红蝉狠狠心,坐在床边。

    这世上大人可以拥有任何女人,但梅氏就是不行。

    这贱人不仅抢了她的大人,还抢了姑娘的表哥。

    红蝉此时脸臊的通红,手颤抖着脱自己的袄子。

    “哎呦。”

    女孩轻呼了声,一把抓住陆令容的胳膊,秀眉皱得紧,泪眼盈盈地看着她家姑娘,委屈地求道:

    “姑娘,我还是不会,也不敢。你读书识字,懂得多,能不能站在跟前教教我。”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陆令容厌烦地甩开红蝉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屋。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