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周秦慢慢的开口，他的语气有些危险，对着空气问道，“一个合理的解释，陈仓？”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陈仓那个单调的男金属音开口道：“殿下……这件事情，岚下不让栈道告诉我。”

    周秦嘲讽的笑了一声：“你的本体寄居在皇太子庄园的网路中，有什么情况是会被你漏掉的？现在告诉我因为栈道不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

    “我知道。”陈仓说，“但是伊莱斯·克里斯蒂安相关事务的优先级，在程序中是第二序列。您才是我的主程序中的重要序列。”

    “所以你认为是我对你程序的改写还不够多？”

    “不，我只是称述事实。”

    陈仓的男金属音中，透露出一种漠然的冰冷——在平时，这种感觉几乎完全被忽略了，它就像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一般，围着周秦不停打转，周秦几乎都要忘记它是一个ai了……

    “你完成了对新增的1%的主程序的……吞噬？”周秦突然问。

    “是的，我完成了。”陈仓说。

    “为什么你会用吞噬这个词？”周秦说，“一般不是会用融合、或者吸收吗？”

    “因为我出来的时间比它早。”陈仓说，“在逃逸过程中，我们本就分化成了不同的ai。你您可以说我的主程序是陈仓000，而我则是陈仓001，新逃逸出来的那段程序则可以被命名为陈仓002。时间、地点、状态都不同步……我所知与它并不完全吻合，我们是不同的陈仓副本。”

    陈仓冷静的声音里，透露出来一些危险的信号。

    “我很好奇，如果现在让你去做图灵测试。你会通过吗？”周秦说。“或者更可怕的是，你会选择自己是否通过？”

    陈仓甚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您不用担心，殿下。”它说，“我的核心程序权限依旧向您敞开。您可以看到我还是我，那1%的主程序已经完全被我吞噬并融入我的程序中了。我对您没有威胁。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你为什么要从主脑量子核心中逃逸？皇帝为什么会对ai如临大敌？信息部为什么要对ai严密设防？”周秦问，“我一直没问过你这些问题。你与主脑不是共生的关系吗，为什么有可能被删除？”

    他得到的是一个漫长的沉默。

    周秦笑了一下：“不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殿下——”

    “从我耳朵旁边那个纳米级芯片离开。”周秦说，“我们之前的约定都不作数。你自由了。”

    “殿下！”陈仓的声音顿时不稳定起来，“我不能离开。我需要等到您和岚下的完全标记。我现在进入互联网很容易完全暴露。”

    “我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周秦说，“我不想和完全把握不住的ai做盟友。”

    “那我可以做您的仆人。事实上我本就是您最忠诚的仆人。”陈仓从善如流，“您离不开我的，这一阵子来，我为您做了很多。没有我您怎么能逃过主脑的监控，没有我怎么会有栈道的出现，没有我外骨骼的研发、机甲测试、还有在第一要塞……您离不开我。我对您十分重要。”

    它说着，把那些过去的事情转化成影像，一一投放在周秦的右眼。

    周秦的右眼被迫承受着这个，他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从我脑子里离开。”周秦说。

    那些过去影像都消失了，周秦从镜子里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很快的意识到，那是陈仓在他的右眼里的投影。

    “你已经可以进行自身人形影像构建了？这证明你开始在外表特征上开始模仿人类，已经有足够强大的自我意识！还有多少事情我不知道？”

    “殿下，这只是开始。”那个模糊的影子说，“如果您让我等到您完成对岚下的标记，我能做的更多……”

    就像是一个魔鬼，在诱惑着，妄图让人类出卖自己的灵魂。

    周秦感觉自己的愤怒再也控制不住。

    “我跟你说了……”他缓缓开的开口，他紧紧盯着镜子里那个影子，“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模糊的影子瞬间消失。

    面前的洗漱镜，倒映着他那带着暗红色圆环的右眼——在这一瞬间，从镜子里右眼瞳孔的位置，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纹。

    这条裂纹在一秒钟之内迅速向外扩赛，像是有什么外力猛的揍上镜子。

    整个镜子向下凹陷，立刻碎成了粉碎。

    周秦感觉耳垂一点刺痛。

    接着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爆发，冲击了整栋房子。无形的精神力冲击波瞬间向着四面八方辐射出去。

    所有三楼的窗户被震得粉碎。

    房间里的电源被掐断，陷入了一团漆黑。

    正在一楼商量对策的几个人在黑暗中愣了愣。

    “……这是怎么了？”简的精神力最弱，他什么也没感觉到，“这是停电了吗？帝星最近总是会停电。”

    “应该马上恢复。”家庭医生说。“要不了几分钟。”

    而伊莱斯最为敏感，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精神力冲刷过的痕迹。

    他在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老式手电筒：“我上楼看一下殿下。”

    在停电的那一刻，周秦也陷入一片黑暗，他熟悉自己这种感觉，按照杨浩宇的说法，应该是使用精神力造成的。

    但是这次他的右眼奇异的没有痛。

    黑暗在他周围，忽然开始撤退，他似乎被黑暗送到了一个明亮的地方——不是克里斯蒂安家，是一个海边。

    海边有一个小小的房子。

    他路过的时候，看到那个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没有人在房间里。

    床头柜上挂了一张合照。

    周秦停了一下。

    那是年轻一些的伊莱斯把芳汀背在背上的合照。

    那会儿伊莱斯还是埃利斯。

    芳汀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两个人开心的大笑。

    小房子再没有能给出他任何更多的信息，周秦踩上了沙滩，他继续往前走，在沙滩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奇观，一个在现实不会出现的奇观。

    大海的尽头并未沿着地表，向下隐匿不见。

    它带着滔天巨浪，在天的尽头与蓝天连成了一片。浪花卷着白色的泡沫冲入了天空，又在天上变成了云朵。

    而所有的蓝色天空都是海水，甚至能在蓝天中看见露出头的座头鲸在喷气。

    海鸥在天地之间胡乱的盘旋。仿佛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一个孤独的少年，抱着双膝坐在海滩上，看着这一幕。

    周秦在少年身后站了一会儿，坐在了他的身边。

    少年有些诧异的看他：“你怎么进来的？这里从来没有别人。”

    “我是周秦。”周秦说。

    少年更奇怪了：“你、你是哥哥的匹配之人。你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周秦说，“我看到一片亮光，接着就走到你这里了。我看到了那间屋子，那是你跟伊莱斯一起住过的卧室吗？”

    少年点头：“嗯。我和哥哥一起住了好多年。”

    少年说完这句话，抬头去看变得有些汹涌的海水。

    “你在等什么？”周秦问。

    “我不知道……也许我是在等待海水的平静。”

    “你知道……如果海和天相连，它是不会有平静的一天的。”

    “也许我不想让它平静呢？”少年倔强的说，“也许我需要让大海和蓝天颠倒呢？”

    “做不到。天和地本就有自己的位置。”

    “我不想在地上站着。”少年说，“我想飞上天去。”

    “脚踏实地不好吗？”

    “不。”少年执拗的说，“我得飞上去！那样我才能帮助哥哥。”他吃力的站了起来，海水掀起了上万米的巨浪，剧烈的拍击着天边的蓝天，海水开始冲着天空倒灌。

    接着无数的海水，变成了旋转的水龙，这些水龙缓缓凝聚，犹如白色的巨龙，飞升上了蓝天，钻入了天空的深处。

    天地异变。

    狂风大作。

    两个人在沙滩上几乎无法站稳。

    身后那套小房子摇摇欲坠。

    挂在墙上的合照，被震落，玻璃碎了一地。

    可是就算是在这个精神构筑的世界里，地心引力依旧残酷的运作着，所有飞上去的巨龙，在狂风被吹的四散，绝大部分的海水化成了雨雾，随着狂风从天空喷撒。

    少年浑身颤抖着，肩膀像是要被无形的力量压垮，可是他依旧咬着牙坚持着：“我要飞上天！要做alpha！”

    “你确定吗？”周秦问他，“不后悔吗？你这样的性格，也许成为alpha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最关键的是，很多事情并不是成为一个alpha就能解决。”

    “那也比做一个omega好！”少年对他大喊，“我不要做omega！我也不要做beta！这世道，只有alpha才有未来。”

    “不是这样。”周秦说，“你哥哥曾和我说过，就算是omega，也有自己的路可以走。现实可以让一个人暂时屈膝，但绝不会真的让意志坚定的人屈服。你太看重abo三性的意义，这不是你哥哥想看到的。”

    少年被雨水淋的湿透，也许是太冷的原因，他的嘴唇在发抖：“那你告诉我，皇太子殿下，为什么帝国只有alpha才能当皇帝，为什么只有alpha才可能拥有超高精神力。你身为皇太子，本身就是alpha，你根本不知道一个omega的痛苦。你现在说的都是风凉话。”

    “你真要当alpha？”周秦问。

    “是。我要当alpha。”

    “就算你成为alpha，你的精神力级别也绝不会高。你的家庭医生说过，强迫转化结果会导致精神力过低。”

    “我可以提升我的精神力！”少年说，“我可以在未来磨练提升！成为alpha本身就是机会。”

    周秦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少年说的有些道理。

    abo三性就像是原生牢笼，一开始就限制了许多人的机会。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周秦说，“我帮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在这个非现实的精神世界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有能力帮助芳汀。

    他在风雨中站到了海边。

    如果海注定与天无法交汇，那就打碎这个世界，重塑它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