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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他睡着的时候,五官平和,像个孩子;醒着的时候,霸道起来像无赖、工作起来精明干练、使坏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撒娇起来又让人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美好都给他。他身上有着年轻男孩的高傲骄矜又有着成熟男人的沉毅果决,她贪婪地望着他。如果王洁瑜有孩子了,他当父亲又该是怎样的呢?

    司机换了电台,广播里舒缓柔情的歌声飘出来:

    ……

    爱叫人盼得痛心刻骨

    你何时回来我不停倒数

    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

    想要满足无从弥补

    思念如风吹不散心头的孤独

    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

    想要飞度不够技术

    ……

    歌未完,交通疏导成功,车龙缓缓驶动,苏正则轻打方向盘,车子滑入车流。那件银灰色西装一闪,便再看不见他。

    从前在地下室,他为她打了温世安,抛下那件西装,那时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珍藏了那件衣服许久;后来住在一起,她以为他们不会再分开,终于舍得把这衣服还给他;再后来,衣服终于被他带走,她又在巴黎买了一件,那是她这辈子最昂贵的一次消费,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永远不会有了。

    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每日在别人枕边醒来,有一个孩子或者几个孩子。他们会一起逛超市,一起下班做饭,带孩子散步。他将为那孩子操心,为家庭尽力,维护妻子,保护婚姻。他那样的人,一定能够做得很好,只是这份未来却永远不再与她相干。

    而他,也将在她的人生里永远缺席。不管她将来毕业了能干什么,去什么地方,停在哪里,永远不会有他。她曾经那么爱他,曾经那么恨他,这份爱恨耗尽她所有力气,如今只留下一具空壳。而她将来还要面对那么多个没有他的日子,她想到都觉得恐惧,可这却是真的。

    裴樱再回到法国的时候,夜夜被这噩梦惊醒,师姐放心不下她,搬过来陪她一起住了几日。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师姐劝说她,如果回忆真的那样痛苦,不如去催眠,丁导师认识巴黎最著名的催眠大师,可以让她忘掉特定的一部分记忆。

    往日甜蜜的回忆都变成了今日的剧毒,令她辗转反侧、痛苦不堪。可是假若这贫瘠的一生里连他都抹去,那她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总是要过去的,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

    她不肯,不肯看心理医生也不肯去催眠。

    师姐给她最后选择:“要么交个男朋友,要么去催眠,你和他认识四年,可是你还有十个四年要过,人生总要往前走。”

    她怕师姐逼她催眠,开始同意让法国男生来照顾她。

    师姐劝说她:“你过完年就三十二了,别的女人有夫有子,有家有业,如果你实在爱不起来,有个人能够为你提供温暖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那么凄惶。”

    如果不是苏正则,那么不管停在哪个男人身边对她来说不是一样呢?权且依偎,权却温暖。

    冬天的时候,法国男生开车带她回法南法的家中度假。南部天气温暖,法国家庭热烈友好,为她的到来举办小型聚会,温馨热闹。早晨男孩的妈妈甚至特意早起为她学做中国蛋炒饭,虽然失败了数次,最后成品也不成功,心里却十分感动。她忽然想起了裴美心,原先在李家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拙劣又隆重地重视她。那是她的妈妈,可她们也失散了,心雨现在进了精神病院,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丁骋回国举办画展,师姐随行,带走了她屋里一副石楠花的油画。

    十二月,省美术馆举办丁骋油画展,一如既往地好评如潮。其中一副《荒野》吸引大家关注,苏格兰高地上,天空阴沉厚重,涡云被疾风吹乱,整片桀骜的蛮荒上盛开着漫天的欧石楠,又小又暗的花朵,近乎绝望地怒放对抗着刚劲的海风。记者挖掘之下,作者竟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新人,画作被刊载在省城晚报上。

    几人围在那画作前观赏,纷纷被这凄美壮观的张力震慑。

    画作旁边贴着欧石楠花的介绍,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背叛的爱。

    有人说:“这地方看起来真是荒凉,难怪《呼啸山庄》里面的故事那么绝望,不知道希斯克利夫一个人在这荒野上怎么过得下去!”

    苏正则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叫人订了一束欧石楠,花到了的时候,他却找不到花瓶。杨明慧差人四处搜罗,最后连展厅的花瓶都给他搬来了,可是他总是不满意。

    欧洲最冷的时候,苏正则出差借道巴黎,开了朋友的车。

    裴樱坐在小区楼下的铁椅上,一个金发男生拥着她,她神情清冷,目光飘忽地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路口的小车上,一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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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番外: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

    小虎是在村口井边被人发现的,小篮子搁在井边水泥墙根下。清晨第一个来担水的人发现了他,不知何时被人搁于此地,他小脸通红,在篮子里睡得正熟,胸前塞着张纸条:求好心人收留。

    因为戴着一顶做工精细的虎头帽,而婆婆又姓罗,所以他被婆婆抱回去起名叫罗小虎。

    罗婆婆表面祥和仁慈,不显山露水,其实极为精明会打算,并不是一个滥用同情和怜悯的人。她一儿一女常年在外讨生活,家中亦不宽裕,村里人不知她何故抱养这个孩子。

    罗婆婆早年是村里的接生婆,人脉颇广,能言善辩,将小虎一张嘴调教得极为乖巧,三岁时候逢人便笑,四岁已经能讨得全村人的欢心。村人瞧见他乖巧的目光怯生生的模样,每回都忍不住宠溺地摸摸他的头,表扬一句,顺便叹息一句:“命真苦。”

    小虎从来不觉得自己命苦,罗婆婆给他做吃的,帮他缝衣服,上山下田都带着他。

    罗婆婆家门口种着几株茂盛的杨梅树,这树被婆婆照料得年年硕果累累,果子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结得好,路人碍于婆婆在村里的威名与善名,从来不敢偷嘴。只有等到红透了,婆婆才会央人搬了梯子摘下一篮又一篮的杨梅。顶好的都挑出来酿成杨梅酒,中等的送给帮忙摘果的村人,只有青涩起虫的才留着给自己吃。

    村里的孩子头大强一点也不喜欢他,平日总是领着一帮小朋友欺负他,不是把他推下粪坑,就是骗进池塘。大强见他吃虫梅,簇着小朋友们嘲笑他: “看,那个傻瓜,起虫的杨梅他也吃。”

    他怎么会是傻呢,明明是婆婆舍不得吃,才都留给了他。

    没人和他玩,他也不在意,反正一个人也可以看蚂蚁搬家,可以看燕子垒窝,可以捉蜻蜓,种花,捕蝉。他生性平淡恬和,自己和自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村里盛产杨梅,吃不完的都酿成了梅子酒。这里结出的梅子个大味甜,酿出的梅子酒甘冽醉人,别人家不到中秋酒早已被喝得一干二净,只有罗婆婆可以一直收到年底。

    端午中秋罗婆婆家的鸡鸭也从来舍不得杀,鸡蛋鸭蛋也都做成了咸蛋皮蛋,一直要留到过年。

    终于等到过年,罗婆婆子女都回来了,杀鸡宰鸭,开坛打酒,大吃大喝,热热闹闹。那几天小虎过得真开心,由衷赞叹婆婆做得真对,就应该存起来,大家一起吃多有滋味。

    从此以后他每年都专心专意陪婆婆一起守着满年的收成,专盼过年时,打开珍藏那一刻的兴奋。

    从此过年变成了小虎最开心的时候,也变成了他最难过的时候,过完年婆婆所有的孙子孙女都被父母带出去,剩下他一个人,无处可去,他只好藏在后山的槐树上坐着。

    大强穿着光鲜的新衣,兜里装着丰厚的压岁钱,拿着各种玩具烟花在村里大呼小叫横行无忌。

    他们找了他好久,才找到后山槐树上的他,大强指着他哈哈大笑:“看,那个叫花子,过年都穿我不要的衣服。”

    小虎低头看看身上,那是罗婆婆给他缝的衣服,他不服气:“是我婆婆给我做的。”

    “不要脸,这明明我穿破不要丢掉的。叫花子,你把衣服脱下来还给我。”

    “我不是叫花子,这我婆婆给我做的。”

    “呸,不要脸,罗婆婆才不是你的婆婆,你是个没娘崽,没有人要的野种!”

    小虎小脸通红:“我不是野种,我有爸爸妈妈。”

    “那你叫你爸爸妈妈来啊,你叫得出人,我们就相信你。”

    “我为什么给你看?”

    “没人要就是没人要,野种!”

    大强一边朝树上扔石头,一边大骂,小虎只好越爬越高。穿过去的石头都落了空,大强不由气得也往树上爬,不多时就追到了小虎,两人抱着树干扭打。

    “你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不!”

    “还我!”

    “不!”

    “扑通!”

    树上摔下来一个人影,那人小脸煞白,在地上打着滚尖叫:“我的手断了,罗小虎弄断了我的手,快回去告诉我爸爸!”

    小朋友们一溜烟跑去大强家报信。

    小虎兵荒马乱地站在树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错了。

    他果然是犯错了,大强手脱臼,大强父母请来老正骨大夫替他接上了手臂。事后要求罗小虎赔偿一百元医药费,再连续送一个月鸡蛋给大强补身子。

    罗婆婆家的鸡蛋要么拿去换钱,要么留着过年,哪有闲蛋赔偿,况且一百元对于婆婆无异于天文数字。罗婆婆拖着小虎上门负荆请罪,大强家宽敞的堂屋里,一个高大男人歪坐在八仙桌旁边,他裸露的手臂上纹着一条大青龙。

    罗小虎孤零零站在厅央与那“大青龙”对峙着,大强爸抽一口烟,眯着眼睛觑他:“不出钱也可以,你把大强手弄断了,你也断一只手,这事就这么算了。”

    “大青龙”是要打断他的手吗,他莫名害怕起来,可回头一看,罗婆婆已经退到了门口。

    “小孩子吵吵嚷嚷常有的事,何必闹得这么僵?”终于有人劝一劝那个“大青龙”。

    “大青龙”思忖片刻,一支烟抽完,小虎只觉得整颗心不断在无底深渊下坠,终于那人道:

    “罗婆婆,我是你接生的,看在这个情分,今天就不跟他计较。不过他弄断我儿子的手,必须跪下来给我儿子磕个头,道个歉!”

    小虎梗着背脊:“我不跪,明明是他自己摔下来的。” 他心里害怕地想,要是他们想打死他就打死他吧,反正他不会跪的。

    “跪不跪?”

    小虎脆生生地抬起下巴:“我不跪!”

    婆婆走过来打了他一巴掌:“还犟!”

    “反正我不跪!”

    那男人黑着脸烟蒂往地上一扔,抬起脚往他胸口猛地一踹:“那就给我滚!以后永远别让我看见。”

    小虎疼得眼冒金星,胸口直缩,婆婆却扯起他要回家。他向来不是娇气的人,疼得脚软身颤,可婆婆很生气,他不敢叫屈只好强撑着挪到了家。

    他心口真的很疼,一晚上睡不着觉。天蒙蒙亮的时候解开衣襟,那里青了一大片。

    罗婆婆有一瓶红花油,专门用来抹跌打损伤,可是现在抹上去一定更疼,而且,他忽然莫名其妙并不想让婆婆知道。

    第二天小虎变得格外沉默,婆婆像是察觉他的委屈,跟他说:“不要怪婆婆!”

    小虎终于委屈地问:“明明是他自己摔下来的,您以前不是说做人要讲道理的吗?”

    婆婆摸着他的头:“你不是这里的孩子,所以你要懂得谦让忍退。”

    他遗憾地想,为什么他没有爸爸妈妈呢?他真是没人要的野种吗?

    七岁这年,还没到过年,婆婆儿子女儿都回来了,但是大家却并不高兴,几个大人还吵了一架。小虎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一个人谨慎藏在角落里尽量不被人注意到。

    第二天,小虎醒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几个屋子翻遍了,没有人。他又去村里一家一家询问有没有见过他的婆婆。

    村里老人不忍心告诉他真相,末了都忍不住摇头叹息:“真可怜!”

    小虎找遍了村里又去田里山上,找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婆婆。终于饿了,他学着婆婆洗米做饭,不知道为什么,饭上层未熟,下曾已焦了,可他太饿,就着盐巴把夹生饭吃完了。

    张大强又来他家屋后扔石头:“哦哦哦,罗婆婆去城里住院了,野种没人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