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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众人如释重负,齐齐起身,鱼贯而出。

    屋中一时只剩下孙剑锋与宁清卓两人。宁清卓没有吃多少东西垫底,太白楼的酒水又甚醇厚,喝到第十五杯时,她便觉得酒劲翻滚着上涌,眼睛都红了。却因为实在厌恶单独与孙剑锋共处一室,只是埋头灌酒,动作丝毫不停滞。

    这么不过一刻钟,她便喝完了二十三杯酒,缓了缓神站起,便要离开。孙剑锋却故技重施,又抓住了她的手。

    宁清卓停步,低头看他。酒劲作怪,她只觉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便在目光与孙剑锋对上的刹那,通通爆发!

    孙剑锋不想放宁清卓离开。昨夜他听到属下汇报,陈晋安拉了一伙卢陵同乡,逼得宁清卓不得不陪他吃饭时,心中便思量:这实在是个亲近宁清卓的好主意。今日又听说宁清卓被地痞找了麻烦,这才有样学样,也召集了京城地痞,想向宁清卓示好,也与她一起吃餐饭。

    却不料,宁清卓的反应竟完全不同。她一见到他便转身离开,也不肯坐在他身旁,也不与众人说笑,也不好好吃饭,也不陪他喝酒……

    孙剑锋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刚刚她看他的那一眼满是厌恶憎恨,孙剑锋忽然觉得,一向麻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捅了下。自天牢一夜后,宁清卓在他面前,向来懂得掩饰情绪。前世,她也只是在听说高元纬死讯时,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宁清卓定定杵在原地,克制着不说话,就怕一开口便出错,惹出别的麻烦。孙剑锋则直直仰头回望,也没有说话。两人便这么静默一站一坐。许久,还是孙剑锋松了手,开口道:“不够数,你才喝了二十二杯。”

    宁清卓竟然也不与他争论,只是走回桌边,又斟了杯酒喝下。这才垂眸问:“我可以走了?”

    孙剑锋沉默。他忽然觉得,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种种挽留,只能让他看得更清楚:宁清卓不愿呆在他身旁。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他太久没见她了,实在舍不得放她离开。前世的片段在脑中不停闪现,孙剑锋忽然没头没尾道了句:“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一个姑娘。我喜欢她,可不知为何,她却讨厌我,和我在一起那些时间,从来不曾停止与我争斗。”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她,却只是一言不发。他不在意她的心情,她自然也不在意他的想法。左右他们都没法沟通,她懒得与他多费唇舌。

    孙剑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宁清卓接话,终是放弃。他觉得今夜自己有些怪,问话便脱口而出:“清卓,我们缘分匪浅,你就真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宁清卓偏头看他。男人定定回望,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可宁清卓却能从他愈发灼热的目光中,看出他心中的冲动。

    孙剑锋在挣扎。宁清卓忽然便勾起了嘴角: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人竟是忍耐不住了!他厌倦了装初遇,厌倦了这种不温不火的相处。他想与她一并回忆前世,一并怀念那些他困她在身旁,而她无权说不的日子。

    宁清卓忽觉心情大好!她转身面朝孙剑锋,竟是借机逼迫道:“哦?孙大人这话我却不理解了。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缘分匪浅了?”

    孙剑锋削薄的唇紧抿,只是死死盯着她。宁清卓几乎能感觉到,男人的情绪一波一波,就要破土而出!可是他忍耐许久,终是自斟上一杯酒水,仰头喝下,偏头道:“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宁清卓心中大笑!

    ——她便知道他不会说!他还想装清白与她重头开始,又怎么可能就此摊牌!能看到孙剑锋吃瘪闷气,实在痛快!

    宁清卓脸上也挂了笑,这才行去门边,却又停步道:“孙大人,其实,我还是有话对你说的。”

    孙剑锋端着酒杯,转头看她。

    宁清卓却并不回头,只是微昂首,勾唇悠悠道:“那姑娘总爱与孙大人争斗,许是因为你作孽太多了吧?”

    ☆、第53章 茶业行会

    罗三爷抿上一口茶,偏头打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姑娘。小丫头穿着男式长衫,剑眉凤目,肤如凝脂,唇色鲜嫩,倒是个美人。

    但想起她刚刚说的话,罗三爷心中便暗嗤了:行事不知天高地厚,真可惜了这副长相!

    可不是么?京城之人谁不知晓,茶叶买卖这块肥肉,已经被他和另外五大家族光分干净。成立这茶业行会,也不过是打着方便行业管理之名,行维护六大宗族利益之实。这小姑娘却没缘没故的跑来行会,直接说她想开茶庄!却不想想,京城茶业这许多年都不曾有新鲜血液,难道会没有原因?

    那小姑娘却也沉得住气,任他百般打量,也只是微笑抿茶。末了又放下茶杯道:“罗会首,这月十八是吉日,我打算那天开张,你看怎样?”倒是不卑不亢。

    罗三爷呵呵一笑,也不回答,只是亲切问道:“宁掌柜,老头子有些小疑惑,便直问了。你一个女儿家,为何会出外跑生意?家中父兄也放心吗?”

    这是在问她家庭呢,宁清卓暗自腹诽。却也只得一笑,含混答了句:“我爹爹前些年过世了,我现下是族长。”

    罗三爷笑容便淡了一分,给宁清卓的评价加上了一条:呵,族长!那可真是家族破败啊!又问道:“你说你以前在卢陵开茶庄,好好的,为何跑来了京城?难道,是来投奔亲友?”

    宁清卓微垂眸,心中有些不悦。也是她想着初来乍到,行事总该规矩些,是以才来拜会这茶业行会会首,希望往后行事方便些。却不料,这人竟将她在厅堂中晾了半个时辰!如此怠慢不说,现下又问东问西,实在惹人生厌。

    可念及这个年代,行会承担着管理本行业商人、与官府沟通的重要作用,能力不小,宁清卓终是忍耐答话道:“那倒不是,不过是人往高处走罢了。”

    罗三爷暗自再加上一条评价:哦,没亲友!势单力薄!

    他觉得没甚必要再与这姑娘多说了,遂起身道:“宁掌柜,开店之事你先别急。容我先召集行会人员商议,再行将结果通知你,可好?”

    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她么!宁清卓心中暗骂,一扯嘴角道:“罗会首,你这会议,该不会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开吧?”

    罗三爷暼她一眼,评价再加一条:没有资本,偏生还骄狂!却呵呵笑着摇头道:“自然不会。明日我们便开会商讨,你回去等结果便是。”

    宁清卓这才起身,躬身一礼告辞:“那,清卓便静候佳音。”

    宁清卓回到店铺,安生等候。却不料第二天,她没有等到罗三爷的通知,却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彼时,她找了些人将店铺稍事装修,正在督工,却见宁杰跌跌撞撞跑进屋,上气不接下气道:“宁当家!不好了!茶叶、茶叶被烧了!”

    宁清卓大惊:“什么?码头失火了吗?”她和沈鸿锐走陆路进京,茶叶则走水运,前段时间刚送到京城。宁清卓念及店铺还没装修好,索性便将茶叶存在了码头仓库。

    宁杰连连摇头:“不是!是行会的人!他们说宁家茶叶有问题,都要烧了!”

    宁清卓领着宁杰急急朝码头赶,果然遥遥见到火光冲天,行会的人竟是已经开始烧她的茶叶,长工们正在将一包包茶叶往火堆里扔。宁清卓怒上心头,一声断喝:“住手!”

    长工们停下动作。宁清卓粗粗一眼扫过,发现罗三爷不在,倒是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扭头看她,哼了一声:“你就是宁掌柜吧?”

    宁清卓强压着怒火答话:“正是。你又是何人?为何烧我的茶叶?”

    八字胡昂头不屑回答:“我是茶业行会理事,今日奉令罗三爷之命,来这检查你的茶叶。至于为何要烧你的茶叶,你应该心知肚明。”

    宁清卓看了眼自己的茶叶堆,发现已经被烧了十一,都要心疼坏了,恨声答了句:“我还真不知道。”

    八字胡便朝一长工招手。那人扛来了一包撕破了封口的茶叶。八字胡又是一声冷哼:“你自己看看!”

    宁清卓低头去看,发现那包茶叶里竟然爬着许多细小的虫!八字胡抬手抓起一把茶叶,送去宁清卓眼前:“看看清楚,你家茶叶长虫了!我不烧了它们,还留着让你卖出去,毁了京城茶庄的口碑,祸害全城的百姓吗?”

    他还一副义正言辞义愤填膺的模样,宁清卓见了,冷冷一笑:“我家茶叶有没有虫,我自己心中清楚。更何况,你便是要陷害我,麻烦也动点脑子!你也是开茶庄的,应该清楚这种虫子只会出现在陈年旧茶中,我这里的茶叶都是今春新茶,怎么可能长这种虫?”

    八字胡也无耻,只是继续颠倒黑白:“你的茶叶哪里是今春新茶?明明就是陈年旧茶!”

    宁清卓见他不讲理,朝一旁的宁杰一个眼色,让他去找郑同过来帮忙。宁杰连忙溜开,宁清卓这才道:“好,你说我茶叶里有虫,那便让我随便挑出一包来,再看个究竟?”

    八字胡哪里敢答应她!他们也就是在两包茶叶里放了虫,作为证据拿来说事,若是宁清卓翻出了其他没有虫的茶叶包,他还怎么继续!只是不允道:“你都已经看过了,还在这多事!”:说罢一挥手,朝在场的长工道:“你们都愣着干吗?快点烧!”

    长工们回神,果然继续去搬茶叶包。宁清卓一声断喝:“谁敢烧,我便去官府告谁!”

    长工们互望,又有些犹豫。宁清卓便朝向八字胡道:“行,那我便不多事。既然你说我的茶叶有问题,那我们去官府理论。”

    八字胡一瞪眼:“官府?官府早就授权我们行会,托我们管理京城所有茶庄,行会的决定,便是官府的判决!”说罢又催促道:“快烧快烧!”

    便有长工想将茶叶扔去火堆中!宁清卓没时间再说,直接冲上一步,讲那茶叶抢了下来!长工不料一个姑娘会上来和他拉扯,愣在当场,茶叶便被宁清卓抢走了。八字胡见状嗷嗷大叫,却听一个男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宁清卓转头一看,原来是罗三爷来了。众人齐齐躬身见礼,宁清卓则借机将手中茶叶包搬回仓库里。她放下手中包裹,才刚直起身,却见眼前一道阴影,急急闪身!却到底晚了一步,脸上便被人重重刮了一耳光!

    罗三爷站在宁清卓身旁,甩了甩手,看着捂住脸的女子,训斥道:“宁掌柜,枉我为你特意找了大家开会,却不料,你竟然想拿这种茶叶出来卖!我们京城茶庄……”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宁清卓扭头眯眼,抬手迅速一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罗三爷被打懵了。想他什么人物?能做茶业行会会首,难道会没官府照应!这些年,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让他几分,这宁掌柜竟敢还手!

    在场众人也吃惊不小,不料这姑娘如此吃不得亏,竟然敢掌掴罗三爷。八字胡好容易反应过来,便是一声喊:“大胆!竟敢冒犯三爷!来人,快抓起她!”

    长工们这回反应很快,齐齐朝着宁清卓冲去!靠她最近的男人伸手便想去抓她的肩。宁清卓无端端被人抽了一耳光,心中恼怒,见对方人数多,目光一凝,侧身闪过,狠狠一脚将那想抓她肩的男人踹飞!

    ——烧茶叶,抽耳光,现下还想抓她!他们都已经撕破脸了,难道还要她忍气吞声?!

    ——她还真没这么好的修养!

    那男人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长工们被震慑住,不料这姑娘竟是武功好手,一时不敢再上前。宁清卓却没有丝毫犹豫,擒贼先擒王!她两步冲到罗三爷面前,揪住他衣领拖去茶叶包边,手上用力,将他的脸面按进了茶叶堆里!

    罗三爷只觉茶叶糊了他一口一鼻,闷闷出声挣扎。宁清卓又按了一会,这才松开他的脑袋,改为掐住他的脖颈,放他出来透气。她扫视众人一眼,冷冷道:“三爷,让你的人退下。”

    罗三爷呼哧呼哧喘气,怒道:“休想!给我抓住她!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厉害……”

    他话还没说完,宁清卓手腕一转,又将他闷回了茶叶里。她低头附于罗三爷耳边,一声轻笑道:“罗三爷,你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就别这么逞强了。我怕我踢你一脚,你这身子骨扛不住啊。”

    说完这话,宁清卓又松开了手。罗三爷再次抬起头,目光看向吐血躺在地上的长工,却不敢再嚣张。他思量片刻,开口道:“宁掌柜,我劝你速速放了我。否则,便是我让他们退下又如何?我实话告诉你,今日的事情,我早已打点好了官府,你逃得出这仓库,难道还逃得出京城?”

    宁清卓一声嗤笑:“谁说我要逃了?你说你打点好了官府,好,那我便带你去见官!我宁清卓向来不吃哑巴亏,你敢烧我的茶叶,我便要把事情闹大!我倒要看看,你对官府有多重要!是不是不管我闹去哪里,他们都会护住你!”

    罗三爷暗道不好:一般商人行事总会多些掂量,却不料这姑娘性子这么烈!她若真是豁出去把事情闹大了,便是官府会帮他压下,也会嫌他麻烦。因为这件事毁坏他和官府的关系,实在不划算!

    罗三爷心中默默算计,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却见仓库外跑来了一个人,原来是宁杰回来了。

    宁清卓看到宁杰回来,心中松一口气:郑同应该也赶来了。却见一长衫男子快步行了进来,便是一愣:怎么……是陈晋安?

    作者有话要说:为敢扇小清卓耳光的罗三爷——撒花!

    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地雷╭(╯3╰)╮

    ☆、第54章 借机反击

    宁杰穿过众人,跑到宁清卓身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当、当家的!我把陈公子找来了!”

    宁清卓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宁杰竟然以为她让他去找陈晋安!

    陈晋安疾步走到宁清卓身旁,罗三爷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人竟会出现在这里。他吐掉口中的茶叶,就这么脸枕着茶叶开口问候道:“呵呵,陈公子!好巧好巧!”

    陈晋安却不理他,只是盯着宁清卓的脸细看:女子瓷白的肌肤上,五个红指格外明显。男人脸色立时沉了下去,语调却依旧柔和:“清卓,谁打你了?”

    宁清卓到底厌恶他,因此并未接话,罗三爷却急急道:“误会!误会!呵呵,陈公子,这都是误会!”

    他避重就轻开始解释,宁清卓听着,怒意压过了其他情绪,拎着罗三爷的衣领,将他甩去了地上!自个开口,将事情始末简单说了一遍。

    陈晋安听完,转头朝陈达道:“阿达,去请李捕头,麻烦他来这一趟。”又目光暗沉看向罗三爷:“欺行霸市,烧毁良民私产,欺凌弱质女流!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是不是真能让你只手遮天!”

    陈达领命,就要离去。罗三爷大惊!他也算是认识陈晋安,知道这人的家底雄厚,叔叔是内阁首辅不说,还与东厂督主交往甚密。这后台,哪里是罗家能比!加之今日的事本就是他不对,若是宁清卓告官,他还可以摆平,可若告官的是陈晋安……罗家还有活路?

    罗三爷心中长吁短叹,只怪自己没弄清宁清卓竟还有这层关系。却也无法,急急爬起,凑去陈晋安身旁:“陈公子,陈公子,有话好说,何必牵扯官府呢……”

    他苦苦央求,陈晋安终是给了反应。男人转向宁清卓,温和询问道:“清卓,你怎么说?”

    宁清卓看他一眼。陈晋安倒是懂她的心思。初时她说要告官实属无奈,现下陈晋安一来,她明显占了优势,实在无需再闹去官府。做生意少不得人脉,而人脉构建是门艺术,偶尔需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初到京城,若是借着陈晋安的手修理了茶业六大家族,定是要得罪了许多人,不准还会给其他人带来坏印象,总归不是好事。

    她看向一旁的火堆,又摸摸自己的脸,哼了一声:“罗三爷说得轻巧!你倒是说说,你烧了我这几十斤茶叶,又该怎么算?”

    罗三爷连连道歉:“宁掌柜,对不住,对不住!”他瞪那八字胡一眼:“一定是何掌柜没弄清!你的损失,我们愿意三倍赔偿!”

    宁清卓暗自思量:三倍……罢了罢了,能得些赔银,倒也勉强可以。不料陈晋安却道:“赔偿什么,就不必提了,我们也不是缺钱之人。”

    宁清卓又看他一眼。说也奇怪,她的确不喜陈晋安,却相信这人的决断。他不让她收赔偿银,定是有别的想法,而且这想法定是对她有利。便继续板着脸,算是配合了这句话。

    果然,陈晋安沉声开口道:“清卓要于十八号开张,不如这几日,你们几家便帮她做些宣传,如何?”他转向宁清卓:“清卓,你回去便写上十几张告示,送去罗三爷那。”

    宁清卓挑眉:陈晋安倒也聪明!他想在让这伙人在他们的茶庄里,摆放她家茶庄的广告!

    罗三爷听言,瞬间苦了脸。却也无法,只得暗叹点头应允。他以为这就没事了,却不料陈晋安接着道:“然后等宁家茶庄开业,你们便闭市一天,以作扶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