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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长吁一口气:“果真是一个人的。”

    “小秦,”梁教授说,“记得上次在北环县我让你把那么多尸块拼成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但是这个不行,因为被油炸过,断面变形,不具备拼接的条件了。”

    梁教授说:“这次简单。我只需要知道这些人体软组织从这个人的哪部分来。”

    我暗叹梁教授的想法居然和师父的一样,真是天下专家一家人啊。我说:“昨天已经研究过了,全部来自于臀部以及手指、脚趾。”

    “那么,我现在要知道发现这些尸块来源的泔水桶里的泔水,是从哪些地方弄来的。”梁教授摸着下巴的胡楂说。

    看来特案组在来的飞机上,已经做足了功课。对本案的前期情况,了若指掌。

    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特案组,侦查员们有些紧张。主办侦查员清了清嗓子,说:“昨天,那个,昨天晚上我们就做了相关的工作。据治安部门同事的审讯,这些泔水全部来自于天苍区东北街两旁的饭店。提供泔水的饭店大约是二十八所,我们正在对每家饭店进行清查。暂时还没有线索。”

    梁教授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几张照片,是我对二十一块尸块逐个进行细目拍照1的尸块照片。他说:“小秦,你能告诉我,这几块尸块上黏附的黑色物质是什么吗?”

    1细目照片是和概貌照片相对而论的,概貌是反映物体大体的照片,而细目则是反映物体上细微特征的照片。在尸检过程中,对整个尸体或尸体的一个肢体进行拍照的叫作概貌照片;对尸体上的某处损伤、生理特征专门进行拍照的叫细目照片。

    我皱眉看了看,说:“哦,我当时也注意到这东西了,还专门在显微镜下看了看。是淤泥。”

    “你们觉得在饭店收来的剩菜剩饭上怎么会沾有淤泥?”梁教授说。

    侦查员不以为然:“这个,不小心黏附的可能性不小吧?”

    梁教授摇摇头:“如果是不小心黏附,那么淤泥现象是偶然现象。但是七八块尸块上都黏附,这就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必然现象。”

    侦查员一脸疑惑,不再辩驳,都在猜测这个老头是什么意思。

    我紧闭双眼,想了想,说:“我知道梁教授的意思了。”

    梁教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哦?那你说说看。”

    “地沟油除了来源于饭店的剩菜剩饭。”我说,“我印象中,还有一些犯罪分子,从饭店、居民区的下水道里提取上层漂浮的油腻物质,然后和泔水混合,再萃取油品。如果是在下水道弄上来的尸块,就有可能黏附淤泥。”

    梁教授微微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尸块是从下水道里弄上来的。”

    “真恶心人。”侦查员皱眉说,“这些买卖地沟油的人,真不得好死。”

    “下面,大家知道任务了吧。”梁教授说,“从犯罪嫌疑人嘴里撬出他们从哪个下水道段打捞油腻物质,然后咱们要下去找到更多的尸块。”

    “是啊。”我说,“目前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特征性的人体特征,没有任何抓手1去查找尸源。”

    1抓手,行内通用语言,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可是,”专案组长插了话,“这么小的尸块,我们的民警怎么才能从下水道里找出来?”

    梁教授笑了笑,说:“我开始就急着问小秦,尸块来自尸体的哪部分,就是这个用意。我觉得,大家很快就能找到非常有用的尸块。”

    【3】

    我豁然开朗:“是啊,这些肉,都是从臀部上割下来的。”

    我顿了顿,侦查员一脸疑惑:“然后呢?”

    包斩插话说:“我们上次办的一个案子就是,整个骨盆并没有被破坏。”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骨盆是由骶骨和双侧髂骨组成的,这三块骨头都是骨质坚硬的骨头,想要破坏骨盆的结构,换句话说想把骨盆碎成这样一小块,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说完我拿起尸块的照片扬了扬。

    梁教授接话道:“最关键的是,据我了解,对于法医来说,骨盆是最有价值的一个人体结构。对吧,小秦?”

    我点点头:“那就等待侦查部门的审讯结果,然后我们该钻下水道了。”

    电视上,经常会看见有人钻下水道,那幽闭的空间和讲话的回音一直让我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钻下水道会是一件比较刺激的事情。

    审讯的结果不如人意,几名犯罪嫌疑人没有交代清楚打捞地沟油的具体位置。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苏眉说:“给我张现场附近的地下管道分布图,我可以通过审讯结果,用电脑模拟出抛尸可能性最大的位置。”

    林涛最先跳了起来,说:“我去弄。”

    半个小时后,苏眉随身携带的那台奇形怪状的电脑的显示屏上,闪出一个黄豆大的红点。苏眉说:“就这里了,试试吧。”

    又是林涛最先跳了起来,说:“我去准备现场勘查设备。”

    某小区深处的地下管道口处。

    我拿着勘查灯向里面照了照,顿时没了挑战的心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说:“太黑了吧,要不,明天再下去?”

    “白天这里头也是这样黑。”梁教授看破了我的心思,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

    包斩拍了拍我的肩膀,换上高帮胶鞋,率先顺着梯子往下爬。我转头看看身后的几名现场勘查员,说:“那咱们就开工吧。”

    下水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恐怖,在数名警察的头灯的照射下,犹如白昼。唯独不舒服的,就是在这个半人高的地方,我们只有半蹲着往前挪动。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恶臭。

    我揉了揉鼻子,说:“这味儿真不好受,我是个法医都架不住,你们更受不了吧?”

    勘查员们铁青着脸点头。

    包斩朝几个方向吸了吸鼻子,指着我们的身后,说:“在那个方向。”

    我面露喜色:“他们都说你的鼻子比警犬还牛,看来名不虚传啊。你真的能在恶臭的环境里分辨出腐败尸体的臭味?”

    包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推了我一把,说:“去你的,你才警犬呢。”

    我们艰难地挪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有千斤重。

    终于等到包斩停下来,说:“差不多就在附近了,开挖。”

    众勘查员解下缚在背后的小铲子,开始挖掘自己附近的淤泥,汗如雨下,很快空气中的臭气里就多了一股汗腥味。

    半个小时后,林涛叫了一声:“包哥名不虚传,挖到了。”

    林涛把挖到的骨质结构的东西递给我,我用纱布手套抹去表面的淤泥,是一根股骨。我把股骨放在自己的裤边比了比,说:“这女的,是个大长腿啊。”

    包斩扭头继续开挖,说:“我们的任务是找到更多的尸块,尤其是骨盆。”

    包斩的嗅觉确实异于常人,我们在他停下来的地方,陆续找到了十多块骨头,包括一个女性的骨盆。

    “差不多了吧?”大宝弓着身子直了直腿,说,“再这样挖下去,大家都得死里头。”

    包斩也是满头大汗,说:“好吧,回去复命,然后再说。”

    解剖室里的解剖床上,拼放着一具不完全的骸骨。

    我穿着解剖服,抱着双臂,端详了一番,说:“只能拼成这样了,不过,怎么总感觉不是很协调?”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梁教授说:“每个人长得不太一样,说不准死者的身材就是不太协调呢?不过,你能具体说出来不协调在什么地方吗?”

    我皱着眉头,说:“除了两根腿骨有些太长太粗了以外,有几根肋骨也不太协调。”

    解剖室的电话响起,林涛接完后,对我们说:“根据你推断的死者年龄和身高,侦查员在小区所辖的派出所居民管理系统里查了一下,符合条件的不多。因为他们断定这个小区里没有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的女性。”

    “会不会是外来人口?”梁教授说。

    林涛接着说:“不过有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家庭主妇叫连倩倩,平时下午总坐在小区里和小区的老太太嗑瓜子聊天,但最近两周,没有出现。”

    “个子多高?”我问。

    “一米六不到。”林涛说。

    “差得有点儿多。”我皱起眉头。

    “家庭主妇?”梁教授说,“那她丈夫是做什么的?”

    “丈夫是国际大酒店餐饮部的经理。”

    “餐饮?”梁教授眼睛一亮,“油炸尸体,餐饮老板,这是不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还有更有意思的。”林涛看了眼站在解剖室门口的苏眉的背影,说,“她的丈夫两周前辞职,现在下落不明。”

    “那还等什么?”梁教授兴奋了起来,“申请搜查令,去他家!”

    我说:“可是,这身高?”

    梁教授喊了声苏眉,让她过来推轮椅,一边和我说:“可能是个体差异吧。”

    我盯着尸骨,拉起卷尺量了量,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尸骨不全,没法测量,但是凭经验,怎么说也不会就一米五几啊。”

    把尸骨转交给dna检测室以后,我和林涛陪同画龙率领的几名侦查员摸到了连倩倩的家门口。

    包斩吸了吸鼻子:“找得没错,一股血腥味。”

    “有吗?”我贴着门缝闻了闻。

    我刚收回脸,只听“砰”的一声,铁质的大门被画龙一脚踹开了,惊得我们瞠目结舌。

    “还等啥。”画龙一边说,一边戴上脚套率先拎着枪走进了屋里。

    见我半天没缓过神来,林涛低声说:“这家伙,真彪。”

    这间三室一厅的房子本身就背阳,加之所有的窗帘都紧闭,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屋内也犹如人间地狱一般。黑暗,夹杂着血腥味。

    原本是崭新的、装潢精致的房屋,现在俨然一副案发现场的样子,走廊、堂屋里到处布满了滴落状血迹。

    经过一番搜索,画龙收起了手枪,说:“没人。”

    林涛拿出相机开始拍摄现场状况,我观察了一下血迹形态说:“滴落状血迹,是稀释以后的血,看样子,方向是从卫生间里出来,经过客厅、走廊到厨房的。”

    “稀释后的血?”画龙蹲在我旁边,问。

    我点点头,说:“不是血管里直接流出来的血,而是血液和水混合后,黏附在物体上,然后随着物体的移动,滴落下来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拉起画龙,走到卫生间,说:“你看,浴缸壁全是流注状的血迹,我分析,凶手是在浴缸里分尸,然后把尸块从浴缸里转移到厨房。”

    “去油炸?”画龙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点点头,又走进了厨房里。这里是这个房屋里最狭小、臭味最浓郁的地方。

    灶台上的炒锅里,有大半锅酱油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仿佛快要结成痂壳的白色物质,散发着恶臭。

    我拿起身旁的一个舀勺,伸进锅里搅拌了一下,感受到液体是很黏稠的,底层的颜色清亮一些,夹杂着一些像是肌肉纤维的物质。

    随着我的搅拌,恶臭愈加明显,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说:“这里就是油炸尸体的第一现场。”

    “尸块有的已经被炸了,有的没有被炸,但全部被抛入下水道了。”大宝说。

    我点点头,问林涛:“你看看,能发现指纹什么的不?”

    林涛摇了摇头,说:“看了几个关键部位,都发现明显的纱布手套纹。”

    画龙插话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