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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他不屑强逼任何人,云栖既如此躲避,他李崇音何须为她做脸。

    如她所愿,从此陌路。

    一群丫鬟从远处经过,熙熙攘攘的,笑声远远传来。

    趁外来人没注意到的时候,李崇音拉开了距离,冬日寒凉的气流代替了男人火热的气息,让云栖如梦初醒。

    他离开了。

    也许听到三公子那样冷漠的话,其余人会追上去说几句软化,缓和这糟糕的主仆关系,主子是主宰,奴婢没拒绝的资格。

    云栖能有机会拒绝,是三公子不使用这种手段而已。

    云栖有犹豫,但最终没有丝毫行动。

    望着李崇音的背影,她背后贴身衣物早被冷汗浸透。

    好一会,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李崇音毕竟还没后来几年的老辣沉稳,现在的他只是在努力地向成年人靠近,逼着自己成长,成为那个李府人人期待的优秀嫡子,他肩负着荣耀与压力,极速成长的代价就是他现在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也不排除他刚才是怒极了,这人有些地方与那个人也有些像,他们在怒极之时,反而不会火冒三丈,会很冷静地处理。

    这也许才是他们属下不敢造次的地方,因为摸不清他们的情绪。

    若是情况允许,她是不想惹急李崇音的,最好是像之前那样相安无事。

    上辈子她起初到了他的院里,用尽了办法都没得到李崇音的注意,她甚至不明白这次是因着什么,难不成就为那几笔行书,李崇音可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实在想不明白,云栖也不逼自己,好歹已经如此了。

    现在看来,她也算歪打正着,逃过一劫。

    她知此人惯是清傲的,骄傲到面对皇室子弟也不卑微。

    这样一个人,在面对拒绝时,哪怕有恼怒,也不屑做些不恰当的事。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自尊。

    更何况,每日想引起他注意的女子太多了,他的选择余地多到是寻常男子无法想象的。

    她有自知之明,便不会多想什么。

    李崇音向李老夫人问安后,没在李府逗留,直接回了松山书院。

    让本来要与佩雯叙叙家常的娄尚有点措手不及,他平时跟着公子,少有与佩雯相聚的时候,这会儿才刚见上。得知云栖收下了他们送的佛珠手环,憨憨地笑了起来。

    他与佩雯算是确定了婚事,这会儿也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很是珍惜这短暂相处。

    他平时跟着三公子跑,没多少结交他人的机会,佩雯又是粗使丫鬟,友人不多,有个云栖,他们觉得挺高兴。

    本来今天三公子是打算在府上待上一日的,毕竟久久未归,这会儿临时通知离开很是仓促。

    娄尚只能与佩雯告别,与管家报备了一声,把归还的马车又从马厩里牵了出来,见三公子面罩寒霜,实在少见,他心下一惊,一时间不敢多言。

    分明来府上时,三公子还是心情尚可的样子,是在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放了车凳,三公子却未踩。

    倒是院门内,四小姐李映月连走带跑地出来,裙摆飞扬,本应该是飘逸的模样,却偏生让人没了看的兴致。

    她脸上着急,加上敷了太多粉,皮肤偏黄,脖子与脸上颜色断成了两节,实在算不得好看,听闻她是像了二夫人娘家父亲,才长得不太像夫人老爷。

    “兄长。”

    她轻喊了一声,还记着世家的矜持,又退了两步,与李崇音拉开距离。

    她喘着气,有些嗔怒地看向李崇音:“你怎的不让婢女来与我说一声,便要走了。”

    娄尚见他们兄妹叙话,自觉地退远。

    离得远,也不知后来说了什么,见四小姐神色不太好。

    李崇音径自上了马车,过了两刻钟,到了松山书院门外,今日沐休,来往人并不多。

    下车时,李崇音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娄尚小心地问了一句:“公子不在府里待一晚吗?”

    却想不到平日温和的公子,今日没立刻回话。

    反而看向他,眼眸黑黢黢的,透着一丝压迫感:“我去哪里,还需向你报告?”

    娄尚打了个哆嗦,立刻道:“奴才不敢。”

    三公子哪是如常,分明是压着。

    李映月冷着脸进邀月小筑,平常时候,路上的仆役看到她,都会行礼,四小姐也会颔首示意,今日她像是通通没看到一般。

    她关上了门,还不等曹妈妈问什么,就一把扫过桌上的茶碗。

    哐啷——

    碎了干净。

    到要再扔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了顿。

    想到西苑所有账目余氏都要过目,瓷器少了几套都是有数额的,她突然这般发狂,定会被余氏知道。

    她只能硬生生压下这股冲动,死死憋着,脸色更差。

    曹妈妈示意焦雪等丫鬟,快速将地面清理,账房问起来就说是她们不小心打碎的。

    李映月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想永远藏在心中,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个秘密恶心、丑陋,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是她心里的净土,是他人无法触碰的地方。

    她能感觉到,自从来了京城,母亲变了,连惯常宠爱她的兄长,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与她疏远。

    她的身边,还有什么。

    她缓缓走到桌案边,看着自己做的藏头诗,那是她花了好几个日夜写的,兄长也只扫了一眼而已,甚至都讨不到几句评语。

    她知道李崇音欣赏有才气的女子,她也一直努力做着。

    可很多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那位京城闻名的杜家小姐,近日又作了一首《春晓》,比起《咏鹅》更显趣味与押韵,传唱京城,就是皇上也多有赞赏。

    那样一位小姐,与兄长相谈甚欢,似乎只有那般模样的天之娇女,才能配得上兄长。

    甚至她听说兄长偶尔也与这些世家小姐公子出门踏青,他们俨然对兄长推崇备至。

    她猛地撕掉自己的诗句,曹妈妈急忙喊道:“四小姐,这可是您熬了好几夜写的!”

    看着纸张破碎四撒,她轻轻地说:“谁又在乎我花了多长时间,世人看到的只有结果罢了,就好比杜漪宁是那天边云彩,我就是那地里的泥。”

    曹妈妈不知该如何安慰李映月,只心疼地望着她。

    李映月想到云栖的淡然自若,苦笑:“我甚至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李映月为巩固自己在李府的地位,前些日子常去李老夫人那儿用膳,一同诵经祈福。

    这几日却没去,只是每日请安依旧。也许是李崇音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让她仿佛被遗弃的动物。

    她显得意志消沉,特别是过几日京城的小姐们,以杜家千金杜漪宁为首的诗会又要开始了,而她的诗词显然没有通过女夫子那一关,她害怕那些诗会。

    云栖乍见到李映月,也有点被惊到,李映月似乎整个人都显得很焦躁。

    她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粉都厚了一些,似乎想遮住脸上的憔悴,只是她年纪不大,这样浓艳的妆容让她看上去不伦不类。

    李映月来用饭的次数多了,自然发现云栖做的特殊菜色,她也尝过,相当美味,不比酒楼大厨差。

    她惊讶地发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余氏与云栖已经亲密到通过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比如余氏还没看,云栖就知道她下一道菜要吃什么;再比如余氏想喝茶,还没开口,云栖就已经将热好了的茶水斟上,体贴入微的程度,少有丫鬟能与之比肩。

    而且,余氏在江南也没用过这么多饭食,近日胃口好了许多。

    还有说过会将云栖赶走的双胞胎,如今为了口吃的,竟互相嘲讽抢食。两位小少爷早学会启蒙读物,平日就是嘲讽都是文绉绉的,若不是余氏阻止:食不言寝不语,他们还能斗到天边去。

    看着这和乐融融又妙趣横生的画面,李映月浑身都在颤抖,害怕和恐慌几乎笼罩了她。

    她发现,在这个府里,她像是不存在一般。

    云栖如同一只美貌的饕餮,将她所拥有的,一点一滴吞噬。

    云栖与余氏站在一起,无论是容貌还是谈吐气质,都是那么契合,仿若……

    从脊椎爬上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脸上没了丝毫血色。

    她已到忍耐的顶峰,几近崩溃。

    她忽然起身要给余氏夹菜,趁着空档,与来上菜的女婢碰撞到,一碗汤洒下,汤水都浸入了那道钱江肉丝上,正是今日云栖做的特色菜。

    那女婢哪知道会碰到四小姐,惶恐地低头赔罪,余氏平日对丫鬟宽和,让她先下去。

    李映月慌张地站起来,似乎有些自责,自己手肘处的袖子也沾湿了。云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李映月,上前处理被弄湿了的菜,将那些菜换下,无端又去吩咐小厨房再补上两道菜。

    两个双胞胎小少爷被突兀打断用饭,有些恼怒,想到是姐姐,还是没出口讽刺。

    他们郁闷地甩了筷子,从小的礼仪让他们没有立刻离开,余氏要处理李映月这边的事,担忧的看了眼双胞胎,云栖心领神会。

    云栖用旁边的银盆净手,用剪子在一个豆沙包上剪了两个耳朵,点了两个小黑点,捏了捏形状,再加上胡萝卜碎点缀,一只普通的豆沙包立刻变成了兔子包,两小少爷顿时转怒为喜,争着要云栖再做一个。

    余氏则是带李映月去里屋换衣,再看她有没有烫伤,还好只是手臂红了一些,用上些药膏要不了几日便能好。

    “先换衣裳吧,不过一碗热汤而已,没什么。”余氏拍了拍自责的李映月。

    换了一半,李映月似乎感受到余氏的安慰,泪珠像是落雨似的下来,余氏立刻让锦瑟先退下。

    一看李映月的模样,就想到那日蒟蒻两人过来时这孩子的害怕,毕竟是宠了十年的孩子,哪怕平日生疏为多,也见不得人如此伤心。

    轻轻抱过李映月的身子,轻声问着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余氏的温柔与包容,李映月心门打开,缓缓埋入母亲带着淡香味的怀中。

    眼中一片冰冷,语气却是带着哽咽的:“母亲,我害怕。”

    余氏细想今日的事,找不出缘由,只能问:“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李映月不提缘由,声音低的像呢喃:“能不能让云栖离开懋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