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三哥的话。
“他哪有什么错,不过是帮我认清了一个人的真面目。我爸啊,这辈子没别的,就是死要面子,摊上我这么个变态儿子,还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多遭罪啊。”
“三哥,你别这么说。”原来三哥什么都知道。
“我如果不搬出来,街坊邻里的都会觉得这家养了个变态儿子,老头那么要面子,又有高血压,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现在多好,除了以前钢厂几个认识我的老邻居,其他所有人都以为老沈家的小儿子出国了……我这病啊,谁都不怪,就怪我自己,耳根子闲,风言风语听多了……还……还舍不得老六……”
辗转到半夜,凯文悄悄地进门,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出奇地三哥的门没开,只看到了坐在前台的六哥……
“哦,他生病了,我替他守两天……”
直到周五,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感觉自己犯了个莫大的错误,可是又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周日我终于有心情去买摩托了,因为周六晚上,三哥回来了。
摩托车城在西郊,离我们不远,在万花丛中,挑了半个小时后,终于选定了一辆小铃木,摩托虽小,价值不菲,我们带着全部家当来,谁知道加了加油,身上就剩五百了。
凯文的驾车技术很娴熟,高傲地说了句没有我不会的,就一溜烟把车开走了,我目送着他,琢磨得他过多久能想起我没在车上……
“兜风去?”
“成!将军山后山。”
我俩就这样骑着小摩托,吹着小风,一路美滋滋地废油,路过小吃摊,填饱肚子,风尘仆仆上山。
“再往上走,就没人了应该。”
凯文颤抖着问我:“没人你打算干什么?”
我照着他装模作样的后背就是一拳!
“唱歌唱歌!小小年纪不学好!”
“呦,没看出来您还是追风少女,喜欢顶着风唱歌啊?”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享受着山里的清新空气,情不自禁张开了双臂。
“i believe i can fly
i believe i can touch the sky
i think about it every night and day
spread my wings and fly away”
“可以可以,有乡村歌手潜质。”
“等会你说清楚,是中国的乡村还是美国的乡村?”
“哈哈哈哈,你猜!”
“那我换首,是谁在唱歌……白云悠悠……在那人山人海中……你看现在气质是不是要弥漫山头了!”
凯文哈哈哈地笑,我火压不住只能朝他后背一通猛捶。他拆着我的手,一只手开着摩托歪歪扭扭的前进,突然前方一个黑影闪过,像是某种生物突然从公路边的密林里冲了出来。
“……哎哎哎……”
“哐当”一声,凯文一个急刹车,那个黑影不偏不倚倒在了我们的车前。
我一时吓傻了,颤颤巍巍下车去看,发现竟然真的是一个人!可是我们的车明明离这个人还有约莫半米的距离,这摆明是个碰瓷的!
“诶?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还有碰瓷的?兄弟起来了,我们没钱。”我喊了两声,他不动,我只好伸出手去拍了拍这个人,结果刚一碰到,一种湿漉漉的粘腻感瞬间让我头皮发麻……
凯文把车停好,见我愣在原地,便拍了拍我,我僵硬地把手收回来,看见手上鲜红色,杂着沙土的血迹,整个人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多亏凯文在身后扶住了我。
他试探着过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还有气,衣服是黑的,所以猛一下没看出来这么多血……不知道是被车撞了还是摔下山了……。”
“怎么办,我们没有电话,怎么打120?”
凯文反应了两秒,立刻把自己外边的衬衣撕掉,撕成几条,在他四肢处包紧,然后把他抗上车:“不管了,虽然他伤成这样不能动,但是等不及了……兄弟你挺住啊!”
我倒坐在摩托上,一手压着快要颠下去不省人事的伤患,一收抓着凯文,生怕自己也被颠下去。这姿势极为怪异,但是他的血顺着车架子往下滴着,我完全顾不得山脚下别人怪异的眼光,大声告诉凯文,将军山医院的位置。
上山用了半个小时,可是下山到达医院也才不过花了十几分钟。凯文满头大汗地把人送进急诊,自己终于和大气都不敢喘的我一起腿软地坐在了急救室外面。
半个小时之后,急救室的护士走出来,摘下了口罩朝我俩挥挥手,我们立刻上前去。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患者暂时脱离危险了。”
我俩顿时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嘱咐好护士转身离开,没想到小护士接着说道:“腹腔出血,脑部积血,两处肋骨骨折,右小腿中下三分之一处胫腓骨粉碎性骨折……”她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专业术语,最后还补充道,“哦,还有一些皮外伤影响不大,家属在这里签字,先去把手术费和抢救费交一下。”
“啊?我们不是家属。您还是找找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证件之类的吧。”
小护士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音调提高了八倍道:“原来是撞人的!更不能走了!”
“不是不是!”
连走廊里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情不自禁往这看,我们还被一群热心群众围在了中间。
“我们不走,不走行了吧。”
正说着,两个穿制服大盖帽的走了过来。凯文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喊道:“警察叔叔!还我们清白!”
警察叔叔严肃地剥开凯文的手,露出他的两颗不怎么整齐的虎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车我没收了查查。你们在这儿先待着,别乱跑。小杨,你在这儿待会儿,陪两位嫌疑人说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我俩还是被定为嫌疑人了。
“诶?这人还抢救着呢,暂时脱离危险!暂时!钱交一下啊!”
“不是跟您说了么,找家属,找家属。”我的耐心快被被磨完了,好不容易当回活雷锋还成肇事者了,这冤屈上哪申去!
“这人穿的衣服连个兜都没有,上哪知道他是谁去!”小护士也是急得音调又升了了一阶。
我无可奈何地看向凯文说:“救人要紧。”
“就这点钱,花了没饭吃……”
我瞪了他一眼:“哪能花完。”
他不情不愿地走看着小护士问道:“姐姐,多少钱。”
小护士一见有人接茬,赶忙把单子递给凯文说道:“警察同志,盯着他们把字签了啊!”
说罢转身就回了急救室。剩下凯文一张像被驴踢了的脸……
“五……五百……”
没听见他哆哆嗦嗦念完的个位数,我已经脑子一片白了……
这回真要饿死了……
“姐……”凯文回过头,望着我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救人吧……”我这圣母病发作,担心救治不及时,这人再缺个胳膊少个腿的。
凯文委屈巴巴地念叨了一声:“差十五……”
“我先借给你们,记得还我。”小杨警官声音特别小,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15,然后就陪着凯文去交钱了。我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小杨警官头上的慈悲光圈。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围观群众早就散了,只剩我们三个坐在抢救室门口,呆呆地望着那个红着的灯。
小杨警官再次低声说:“我觉得不是你俩,哪有撞了人还自己报警的!”我跟凯文头点得像敲木鱼一样,谁知轻声细语的杨警官还有下句,“但是,这哪说得准,你们也可能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和凯文满头黑线,只能再次把目光对准那个亮着的红灯……
“其实我觉得吧,只要里面的人一醒,不就能给你们作证了么!而且你们还能把钱要回来!”杨警官此时灵光一现地居然加大了分贝,我跟凯文不约而同地朝他比了个赞。
漫长地等待后,灯绿了,然后护士医生哗啦啦出来好几个,除了刚才那位护士和一位医生站定我们身边外,其他几位都像没看见我们一样。
“病人头部有积血,要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两天,没事了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积血排完,就醒了,你们不用担心。”
他说完我和凯文真的绝望了,只明白了一点,就是又得交钱。
“b——b——”熟悉的声音响起,总觉得在哪听过。直到杨警官掏出了他的bb机。
“你们等我一下。”
“他干什么去了?”
“应该是去回电话了。”
“啊?”
我胳膊肘撞了凯文一下道:“别学我口头禅!那是传呼机,传呼机!”
凯文估计终于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杨警官回来的时候面带笑容的告诉我们:“车前面没沾血,跟医院也沟通过了,说像是汽车撞的,你那小车撞不成这样。但是嫌疑还没解除,可以等躺着那位醒了再给你们作证。你们车在将军山派出所,记得自己去取,过夜要收保管费的。这是我号码。”说着递给我们一张小纸条,127……“还钱时候联系我,最好是取车时候就把钱给我送过来。等那个小伙子醒了记得呼我,我来做笔录,他撞得很严重,得抓着那个撞完人就跑的混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音没有起伏,像例行公事一样。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凯文用胳膊撞了撞我道:“额……呼我什么意思?而且他这是手机号么,怎么127……”
我再次给他普及了关于寻呼机和大哥大的事纪。
为了要回这500块钱,又回家取了五百块钱交上……这沉默成本,无声无息地影响了我俩。到最后,还欠着医院二百块钱。
无可奈何晚上跟三哥借了二百,第二天才补上。医生和护士可怜我们二位雷锋,第二天就让这位重伤员换到了普通病房,告诉我们时刻观察着,有问题及时喊医生,不过住院费、医药费倒是一份没少地收了。
第三天晚上,凯文终于把三哥的二百还了,还有钱给我买肉吃了。
“实在不好意思……都怪我圣母病。”这是我这三天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凯文现在都懒得给我这句话丁点反应了。
“都怪我,什么都干不成,一直靠你赚钱,还乱花你赚得钱。”
“呦,今天换新词了?”
他一脸调笑地看着我,连隔壁床正在削苹果的阿姨都笑了:“姑娘,你这两天竟重复一样的话,两口子分什么你的我的!”
我连忙摆手,只觉得一股血冲上脑门,倒是凯文在边上附和着这阿姨:“是,您说的对!”
我反手就是一巴掌,顺道岔开话题小声道:“快说,你怎么两天里挣这么多钱,是不是出卖美色了?”
“奴家心里只有你一个,断不会为了别人卖笑的!”
我无奈地把他的头挪开,果然不能好好跟这位说话……
因为担心我住医院害怕,所以无债一身轻的今晚是凯文陪床,我到点儿回家看电视。跟三哥说说笑笑,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我内心一直担心着三哥的病,不过各种糟心事儿里终于有件令人开心的,这天晚上沈叔叔过来,三哥给他倒了杯茶。
一早醒来,准备去换凯文,结果一进病房,就发现这孩子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双目失神地盯着病床上的人,吓得我慌忙朝床上看去,感觉自己问出地声音都在抖:“他……不行了?”
凯文抬起头望着我,满眼都是红血丝:“我……我好像看见我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