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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那这帖子……?”

    “不见。”段铭承断然道:“今后也不必再接他的贴,有东西送来就扣下算征用,其他事一概不用留脸面。”

    欧阳乐颠颠的应了声刚想告退,段铭承又叫住他,沉吟了一刻,问道:“我记得纪家是绸缎布匹起家?”

    “是,还有胭脂水粉那些。”欧阳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他家日前还和别人争夺过一处茶园,但是最终并没有成功到手。”

    “哦?”段铭承瞧着欧阳一副等着使坏的样子,不禁有几分好笑:“传给他,就说本王的命令,要从他纪家征用五万件棉衣,限时……十天。逾期不交,按延误军情问罪。”

    十天?这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欧阳在心里给纪正则点了根蜡。

    十天,五万件棉衣,这与其说是征用,还不如说纯粹就是刁难,段铭承却一点不准备放水,只接着说道:“十天之后,清点数目,将不足的差额翻倍,延迟到九月底,命他们自行凑足数额之后发往边关,本王在边关等着验……”

    出口的话音还没有说完就再次变成了急促的咳声,欧阳心中一颤,连忙去倒了一盏药茶,段铭承本想自己接过,却咳得连手都有几分发抖,最终还是就着欧阳的手,匀了几次,才饮完了那杯药茶。

    “头儿……您还是……还是回京吧。”欧阳犹豫着劝道:“边关那里,有我们押送粮草必定不会出岔子,您难道还不放心我们?”

    距离他家王爷从海上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然而迄今为止他肺部受的伤都还没有好转的迹象,胸口的外部伤口看着已经有在愈合,但欧阳心里清楚,内里的伤处只怕始终起色不大,他甚至不止一次看到过头儿咳出过血沫。

    这样的伤势,理应尽快回京找御医进一步调养医治,最不济也该留在江淮就地修养,又哪能去边关呢?

    “只差你们……不够……”

    不当着纪清歌的面,段铭承也就不想太费劲压制气息,此刻虽然借着药茶的效用平息了咳嗽,但气息还乱着,胸腔内引发的钝痛犹如慢刀子割肉,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尖在伤口上划过的一般。段铭承紧皱着眉头,半晌才觉得好过了几分。

    “可您……”欧阳还想劝,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段铭承打断了。

    “之前让你们差人去临清接纪姑娘的侍女,可去了?”

    “差了本地的公人,叮嘱了他们要客客气气的,应该不会出岔子,快的话明日一早,慢的话下午也该回了。”

    欧阳心知这是段铭承有意转话题,却也没什么法子,他们做下属的,再怎么心急,也只能劝说,没法越过王爷直接做他的主。

    ……若是换了纪姑娘……没准能做主?

    可惜这样的念头早就被段铭承掐死了,他在纪清歌面前从来不提自己伤势情况,更是给飞羽卫下了严令,谁也不敢违背。

    到现在,纪清歌也就是只见过他几次低咳,每次都是靠着段铭承拼命抑制,尽量不在她面前咳得太厉害,虽然她也曾询问过施良景同两人他的伤情,但那两个人又哪有胆子顶着段铭承的命令说实话?纪清歌自己又不通医术,所以迄今为止她也就只知道段铭承伤势正在好转,不过是因为伤在肺腑,所以彻底痊愈之前会时常低咳也是难免的。

    更多的,她统统不知道。

    段铭承一句转开话题之后也不再开口,他如今比不得从前,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不足,由着欧阳服侍准备安歇。

    下属们的担忧他不是不知道,他也很清楚现如今对他而言最佳的选择就是乘车缓行回京,沿途尽量避免波折,回京之后由御医会诊,好好调养,如此,也才有可能根除隐患。

    可……边关之行,却是非他不可。

    只从这接连不断的邸报上看也能知道,这一次军饷的延误,给边关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不仅折了兵马失了城池,甚至连卫家的儿郎都在乱军之中没了一个。

    这样的行径,若能解说清楚,还能让人知道是小人作祟,否则……又与那前朝戾帝的下作手段有什么两样?

    将士用命在前线撕杀,后方却百般借口不发粮饷,这种事情,没人能够轻易释怀。

    他皇兄是当今天子,坐镇帝京,不可能亲临边关。

    能走这一趟的,只有他这个靖王。

    他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让卫家知道他段家的态度,他不能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更不能寒了卫家的心。

    等江淮地区的粮米收购告一段落,就必须立即整装启程,这一趟必须由他亲自押运。

    沉沉入梦之前段铭承心中想的却是——可惜,不能陪她过中秋了……

    第90章

    纪正则做梦都没想到,那曾经突兀莅临他家宅的年轻靖王竟是如此的油盐不进,哪怕他双手捧出十五万石粮食,竟然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换回来。

    照样还是打回了拜帖,不见。

    若仅仅只是不见也还罢了,毕竟也不是第一回 驳回。

    谁知这一次竟不仅仅只是驳回,更让他如丧考妣的是靖王殿下竟然毫不客气的征用了他筹集的全部粮米!

    十五万石,一石不留,全部征用!

    “这……这位大人。”纪正则愕然了半晌,才赔着笑问道:“殿下他当真是这般说的?”

    ——靖王大肆购粮的事情早就不是秘密,虽说压着不许涨价让部分商人略有微词,但毕竟皇权之下,没有人真敢闹。何况毕竟是收购不是明抢,一笔笔粮款并不拖欠,倒是又让原本有些提心吊胆的粮商又放了心。

    平价出清,怎么也不能说亏了,不仅不亏,反而还短短几天就卖出了一年的生意,这样的事情一辈子也碰不上几次。

    也就是因此,纪正则决定买粮的时候才没有丝毫犹豫。

    靖王购粮,毕竟分散,整个江淮地区,城镇繁多,大小不一,粮商也是财力不同,纵然他派出去买粮的人动作都是干脆利索,但各自散散碎碎的慢慢凑也总是拖沓,如果他能一鼓作气筹措出一笔,作为敲门砖怎么都够资格了。

    只要有了叩见的机会,也才有可能扭转靖王当初因了那个逆女对他纪家产生的恶感。

    至于粮食,反正也是收购,甚至他从江淮地区之外筹措到的粮米可以按六钱银子的本价来算,甚至……可以再让低几分……这样一来说不得还能得个青眼。

    可现如今……他的一颗心随着欧阳的话语也落入了谷底。

    靖王殿下非但不见,竟然还直接征用了他这十五万石粮米?!

    明明……明明之前的粮米都是购买,为何到他这里,收购就变成了征用?

    纪正则只觉得自己满口都是苦涩。

    若说不心疼,那是虚的,可他更心疼的是这十几万两银子白白打了水漂,却连一点应起的作用都没起到。

    他费尽心机筹措粮米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叩见靖王殿下的机会么!

    只要能得一见,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不能就此翻身,起码也能让靖王明白他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这才是那十五万石粮食的价值所在!

    可现如今粮没了还另说,靖王殿下竟然依然不肯接见?自己就那么一次不慎被撞见了要处置那个逆女罢了,难道竟是没有了翻身之日了吗?

    欧阳笑眯眯看着纪正则一脸的菜色,心中只觉得痛快,等着纪正则再三询问,真的是‘征用’二字,还故意要笑不笑的说了句:“纪翁急公好义,不愧这首富的招牌。”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纪正则就算后悔没有听宁博裕的劝也已经晚了,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逼着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躬身道:“能……能为殿下分忧,乃是小人的……荣幸。”

    “纪翁能这般想便好。”

    “那有劳大人传话……小人告……”

    “不忙。”欧阳截住纪正则想要告退的言辞,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得太不怀好意,“殿下有令,让你十日内筹备五万件棉衣,不可延误。”

    “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粮米已经让纪正则觉得得不偿失,此刻欧阳出口的话语不啻于是在他正淌血的心上又割了一刀。

    “多少时日?”

    “十——天。”欧阳重复一遍,笑道:“纪家大夏首富,想来这也不在话下,还请尽快筹备去吧,若是迟了……”他呲呲牙:“按延误军情问罪!”

    纪正则都记不住自己到底是怎么离开那座宅邸的,欧阳完全是为了多看几眼他的脸色,一路笑眯眯的送他出了侧门,也就住了脚——飞羽卫也是有品级的,纪正则一个商人,能得他亲自送出门外已经算是给面子,只又叮嘱了一句:“纪翁请尽快筹集,莫要误了殿下的命令。”这才关了侧门。

    纪正则立在门前发了半天的怔,正要登车回转纪家,却冷不防眼光一扫,有两个公差打扮的人领着一个小丫头进了宅子的角门。

    ……那小丫头……却有几分眼熟。

    短暂一瞥,那一行三人已经进了角门消失不见,纪正则呆了呆,到底没想起来那小丫头为什么眼熟。

    他得的命令是十天,至此他也终于明白这靖王只怕是要惩治他纪家才会如此,心中虽是觉得冤屈,但他说的好听是什么首富,实际上还是一个商户,靖王殿下天潢贵胄,要发落他其实都用不着找理由,如今再是心中发苦也没办法,只能尽可能的去按吩咐筹集,力求将来能看在他已经尽了所有努力的份上少怪罪几分。

    他魂不守舍的离去,那边珠儿刚刚进门。

    这小丫头因为之前她逃奴的身份办不了路引,纪清歌没办法带她一同去白海,只能留在临清,一开始还能做个小监工,看着修缮房屋开挖酒窖,结果等该弄的都弄完,工人也都纷纷领了工钱走了,那临清商铺就只剩了她自己。

    商铺虽然修缮,但却没有货物,不能开门迎客,这小丫头每日里就是守着铺子眼巴巴的等她家姑娘。

    结果姑娘没等回来,这一日却等来了两个公差。

    珠儿差点没被那两人吓死。

    她可没忘了自己是从酒鬼家逃出来的童养媳,后来又听了纪清歌给她好好解释了一遍为什么不能带她一起去白海,她也明白自己现如今这就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可她明明已经是关起门来小心翼翼了,怎么……怎么……

    那两个公差是欧阳顺手从淮安抓的两个捕快,倒是启程前也被吩咐了不可吓到人,但就连他俩都没想到,这刚按着地址找到铺子,连口都还没来及开,那小丫头就已经眼泪汪汪的要哭。

    这可是飞羽卫特意吩咐过要好生领回去的人,他俩连忙好一顿哄劝解释,弄了半天才让那小丫头明白他两人不是去绑她回去做童养媳的。

    虽然已经再三解释,珠儿心里其实还是半信半疑,直到此时进了这座宅子,在个布置精心的院子里一眼看见了她家姑娘,悬了一路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姑娘!”

    眼见她几乎跟乳燕投林似得一头扑过来撞进怀里,纪清歌连忙扶住,再一看,这小丫头已经眼泪汪汪的。

    纪清歌好笑的拉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掏了帕子给她擦脸:“好端端的哭什么?”

    珠儿直到见了纪清歌,才彻底放了心,也才终于信了那两个公差真的不是骗她要抓回去给人当童养媳,哭了一场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刚想问问姑娘路上顺不顺利,却又停住,狐疑的望望纪清歌:“姑娘,您是不是生了病?”

    纪清歌疑惑的摸摸脸:“很明显?”

    珠儿大力点头:“瘦了,气色也不好。”话音未落又一眼看见她包着纱布的左手,顿时又嚷了起来。

    “嗯……是我有点不服那边的水土……手是搬东西时不小心划了个口子。”纪清歌怎么也不可能和她说真话,只得搪塞了几句,珠儿到底年纪不大,也就信以为真,跳起来嚷着说要给姑娘做些拿手的吃食,一溜烟跑着去了小厨房。

    纪清歌目送珠儿的身影一蹦一跳的消失,扭头却见段铭承披着一件氅衣,正面带笑意的倚在院门处,见她望到了自己,这才迈步进了院落。

    “段大哥。”

    纪清歌起身迎了上去,正想问问他伤势情况,还没开口就先被段铭承牵起手领着她往室内走去。

    “石凳寒凉,今后记得铺了软垫再坐。”

    纪清歌有几分好笑,她觉得自己基本已经痊愈,无非是再养养气血也就和往日无二了,可偏偏段铭承就好似认准了她是个纸糊的一般,刮阵风都怕她被吹跑了。

    “还笑?”段铭承握了握掌中温度微冷的柔荑:“连那小丫头都一眼看出你身体受了亏,偏你自己不当一回事。”

    “我……”

    “听话。”段铭承并不给她分辨的机会,话音一转,说道:“我十日后要动身去边关,先送你回灵犀观么?”

    这一句把纪清歌给听愣了:“段大哥你伤还没好,怎么能……”

    “不要紧。”段铭承笑笑:“我押着粮车,想快也快不起来,不会影响什么。”

    “可……”

    “没事,施良景同都会随行,他两个盯得紧,不会出岔子。”段铭承简短说完,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不能陪你过中秋,你孤身一人,回灵犀观和你师父她们一起过个团圆节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