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荣等人当然不知道已经被骂成苍蝇,不过,这几人在营中不受欢迎那是显而易见的。
四周全部是阴沉沉的面孔和不怀好意的眼神,所有人都是毫无顾忌的展露着自己对钟荣一行人的敌意。
钟荣心中也是感慨,今天来的当真不巧。这一场立营升旗和授旗的仪式之后,整个浮山营军心大定,魂魄凝固,已经不是以前那种似是而非的格局了。
而经过主将张守仁下令杀伐之后,这些大兵也是知道,从今往后,什么官员或是朝命都可以不管,反正以张守仁马首是瞻便是。
“这个年轻人,还是蛮有一套的。”
心中感慨着,钟荣仍然是按规矩求见,那边众将士纷纷散去,所有人脸色不善,他也只能装没瞧着。
“大人传见!”一个内卫传令兵双拳握紧提在腰间,一溜小跑过来,一声吆喝如炸雷一般在钟荣耳朵边上响起,把三个莱州吏员吓了一跳。
“下吏钟荣,叩见守备大人!”
张守仁是游击将军,卫所军职是都指挥同知,灵山卫指挥使,但同时也是兼任胶州守备,钟荣不叫他别的官职,只称守备,这就是老公务的机灵之处。
莱州府是胶州上级,胶州出事,府尊传见守备也是理所应当,这就是把卫所和营制都抛在一边,就拿地方守备的官职来说话。
此前几次召见,张守仁都是拿登州兵备道和巡抚衙门那边给顶回去,这一次来意不善,也是准备充分了。
“哦,罪名不少啊。”
把钟荣递过来的传单来看一看,张守仁脸上笑容丝毫不减,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手中的传单,抖了再抖,似乎就是话本小说。
这样的态度,层里的人都是脸上露出笑来,钟容几个,脸上都是十分尴尬。
这一次确实是加了不少罪名,原本的跋扈不法,骚扰地方,扰乱赋税收缴诸事等等还在,现在又加上派人刺杀徐、林两名举人,这一次首告者就是魏举人了,下头还有一张附录,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开列着不少胶州士绅的名字,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甚至还有在州衙为官为吏的世族士绅们。
“府尊老爷说,”钟荣斟酌着道:“大人不设法解释的话,他就要直接向朝廷奏报了。”
“悉听尊便!”
张守仁往椅子后背一倒,笑道:“又要叫钟典吏白跑了。”
“这是下吏应该的。”
钟荣脸上也是苦笑,浮山营这边,自己跑了五六次有了吧?回去后太尊脸色难看,差事又办砸了,莱州府传唤张守仁,原本张守仁不到,派个千总什么的应付一下也好,但张守仁就是把莱州的传单当草纸来看,不仅自己不到,连身边亲信也不派一个,并且公然宣称,莱州府的传唤就是一个虚屁,自己懒得理会。
府尊的脸子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骑虎难下,加上魏家现在到处活动,莱州和胶州一带跟着魏家一起闹腾的官绅也不少了,活动都到京师朝中了,所以府尊继续派他来,也是又继续自己找了一回难堪。
“下吏告辞。”
既然没有什么好说的,钟荣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呆,看来看去都是白眼卫生球,那滋味也并不好受。
就在这时,外头一个大个子青年军官进来,俯身对张守仁说了些什么,张守仁点了点头,长身而起,笑道:“走,外头去!”
他大步而行,自有一股折人的军人气度,钟荣不知不觉间也是跟是过去。
他们是在节堂东边的偏房说话,正室是三开间的大厅堂,中间悬着万历年间由传教士帮着绘制的天下万国舆图,左侧则是胶莱一带的地图,这就是张守仁自己绘制,中间的地方则是一个沙盘,是张守仁根据记忆,勉强搭成的山东半岛的沙盘。
站在这里一看,整个山东省就在眼中,各府、州、县,卫所,大致的位置都是和后世的县市对照,河流,官道,也是相差不多。
一股子磅礴大气,就是油然而生了。
钟荣来过好几次了,不过每次在这里看到沙盘,就是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
他用眼瞟向张守仁,这么一个人物,每天对着这些,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是真的十分值得玩味啊。
“大人,印信都铸好了。”
外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青布包头,染印的蓝布大褂,上头还有不少火星子喷溅的痕迹……很明显,这是一个匠户。
不过钟荣奇怪的事,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个老匠人十分客气,在这人举着木案进来的时候,不仅张守仁点了点头,其余所有的人,包括几个进来说事的队官都是站了起来,脸上也是露出十分客气的笑容。
“林头儿,说的好甲呢?”
孙良栋大步迎上去,接了木盘,对着林重贵笑道:“可不是光说不练嘴把式啊。”
“你这小子!”换了一年多前,打死林重贵也没想过自己敢对朝廷五品武官说这样的话,不过现在的他笑的十分从容,也有点骄傲。匠户营里陆陆续续汇集了近三百匠人,胶东这边的只有不到一百,毕竟登莱之乱后,山东这边本地的军匠几乎死绝了,只有一些辽东匠人因为是和乱军是同乡,被留用或是趁乱逃走,所以留下一条命来。
这些匠人都归他管,同时还有过千的学徒在匠户营每天学习,吃喝拉撒带学习进度也是归他这个匠户头目来安排。
时间久了,自然也有一点尊严气度出来了。
“过一阵马队就要出击,林头儿,咱们的装备可要赶紧。”
这一次是哨官李勇新出来趟水,不过对他的要求林重贵就不说什么了,直接很爽快的答道:“那是,李哨官放心好了。”
“得了,都给我闪开。”张守仁开始赶人了,叫这些家伙继续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