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不自觉的看向谢云弈,他还是和之前那样静静坐着,俊彦的脸,清俊温润,一身贵气,看着苏梁浅的眼神也没变,还是饱含爱意,一副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样子。
果然是天生一对,他心服口服。
王承辉收回目光,对着苏梁浅,再次露出了和以往一样轻佻的笑,“苏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苏大人聪慧绝顶,还望将来多多提携,而不是卸磨杀驴。”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王承辉的声线,不自觉的就沉了几分。
“我苏梁浅平生最恨的就是忘恩负义,卸磨杀驴,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
苏梁浅直视着王承辉的眼眸,一字一句,如誓言般认真。
季无羡看着两人别人掺杂不进去的互动,有种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胁的危机感。
几个人还聊着事的时候,疾风猛地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很快,外面传来了清河县令求见的声音。
“大人,地动了,真的地动了,您真的是料事如神!”
清河县令走了进来,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还有泥垢,脸色也憔悴的很,比起苏梁浅第一次刚见到他的时候,瘦的很明显,不过眼睛却晶亮晶亮的,脸色也是,精神极好,看不出疲倦。
他和王承辉一样,地动后就想过来找苏梁浅了,但地动后,事情太多,他分身乏术,一直忙到现在,但就算过了这么久,清河县令在看到苏梁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依旧是激动的,这种激动,让他洪亮的声音发颤,眼睛也是红的,晶莹的红,还有熬了这么多个晚上因太过疲倦而产生的红。
季无羡侧过身,因为苏梁浅和王承辉将他排除在外的互动,他已经没了最初得知太子出血给他做嫁衣时的那种美好心情,脸是板着的,看着清河县令道:“我们又不是死人,能不知道地动了吗?”
清河县令根本就没领会到季无羡话语的不满情绪,一个大男人,那样站着,红红的眼睛,眼泪就来就来,季无羡更郁闷了,“你这是干什么?”
清河县令眼泪流的更凶了,突然间,哇的哭出了声。
季无羡哪想到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哭就哭,他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尴尬了,站了起来,“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又没骂你,你哭个什么劲!”
清河县令两边的肩膀抖的厉害,边哭边看着苏梁浅的方向,随后推开上前的季无羡,走到了她的面前跪下就磕头,“大人,谢谢您救了我一家老小,要不是您,我们许家的根苗就要断在我这一代了啊,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我给您磕头,我一定要给您磕头!”
季无羡瞬间反应过来,感情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是清河县令自己太激动了。
苏梁浅让清河县令起来,清河县令说什么都不起,抬头看着苏梁浅继续道:“不仅仅是我一家老小的恩人,还是清河县的,大人,您救了清河县数万人啊,您就是活菩萨转世,这是我代替他们给磕的!”
说完,继续磕头。
苏梁浅见叫不住,就由着他磕了。
清河县令足足磕了十个响头,每个都很结实,等磕完的时候,他额头抵在地上的那一块,都青紫了,他起身的时候,晕乎乎的,本来是跪着的,往后一倒,直接坐下了。
清河县令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呢,继续道:“大人,我为官数十年,第一次被百姓围着感谢,他们都赞我是好官,我竟然是好官啊!”
清河县令的眼泪没停,说起这事,他不自觉的就想到昨晚地动后,他的百姓,他的子民,拖家带口的,跪着向他道谢。
他是个贪官,虽然不像胡伟那样过分,但也没做过什么实事,那些百姓对他也不那么的待见,但是今天,那么多的人,却说他是好官,感谢他救了他们的命,清河县令说不出那种心情,直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被涨的满满的,从来就没那么满过,原来被自己管辖的百姓认同感谢,是这样美好的心情,比过去收银子的那种心情充实多了。
清河县令说着话时,内心是愧疚的,事实也是如此,他觉得自己是受之有愧的,但那个时候,他也下定决心,如果今后还能当官,他一定要做个好官。
“大人,我哪算得上什么好官啊?”
清河县令也是几天没休息好,脑子里面就是团浆糊,再加上情绪激动,差点就要将过去自己贪污受贿的事和盘托出,话都到嘴边了,他及时给刹住了,随后还是哭,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自己过往做的那些事后悔。
苏梁浅还像自己那样坐着,看着清河县令,一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才道:“我说过了,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既然你自己也意识到了错误,今后就努力做个好官。”
好一会,清河县令才停止了眼泪,看着苏梁浅,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今后一定好好做人,好好为官。
清河县令在懊悔的同时,内心又是骄傲的,这次救了这么多人的壮举,他也参与其中,这是多大的功德,一万多条人命啊,朝廷若是论功欣赏
清河县令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他已经是罪人了,应该将功赎罪才是,还想着什么升官发财。
苏梁浅看他的样子,内心是相信的。
如果可以选择,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大略都是想做个好人而不是恶人,只是很多时候,好人难为,反而是做坏人,日子更逍遥,但如果做好事是能有回报的,谁又还会去为恶呢?
或许,清河县令将来还是会因为抵住不住诱惑或者其他原因还像从前那样,但是太过分的事,他定然是不会做的,与其再找一个自己什么都不确定的人,不如就给他个机会,至少,地动后续相关的事情,他应当是会尽心的。
“大人,是这样的,太子允诺,每人给五两银子,我刚过来的时候,不少百姓都询问起这事,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五两银子,对寻常百姓来说,那可是一笔巨款,现在家园被毁,这笔银子就更加珍贵迫切,刚清河县令过来的时候,有不少已经听说的百姓询问他此事,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这事。
事情具体的情况,清河县令并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自己等会回去,肯定会有更多的百姓向他问这事,他总得给个答复。
苏梁浅眼睛微微睁大,声音以意外而变的有些尖锐:“竟有此事?”
清河县令没想到苏梁浅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看向王承辉,王承辉瞄了苏梁浅一眼,配合着演戏,“是这样的,百姓家园被毁,太子体恤他们疾苦,答应给每个百姓五两银子的补助,不过地动一事,苏大人一直都是最大的负责人,这银子的事,自然也是要你解决的,还有小公爷。”
季无羡看着盯着苏梁浅的王承辉,一副要赖上他的架势,简直想拍手叫绝。
我去,这一个个演技怎么都这么好,这是一点都不浪费啊。
季无羡在片刻的怔愣后,就和最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样,气愤道:“这是太子自己承诺的,堂堂太子,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情,还要别人承担责任不成?而且,这关我和苏妹妹什么事?我们做的还少吗?苏妹妹将他母亲的嫁妆都拿出来了,水患没发生前,季家就拿了近百万两银子出来,这次百姓的补助,也是我和苏妹妹垫的,还让我们出银子?能为百姓做的,我们都会做的,但现在,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这是在喝我们的血!”
季无羡听着自己义愤填膺的斥责,心里同时暗暗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他的演技,也是杠杠的啊。
“太子既然允诺了百姓,那当然是要给的,而且同是百姓,都受灾了,总不能厚此薄彼,我们没银子,王家有啊,王家是太子的外家,这笔银子你家来拿!”
季无羡将锅甩开了王承辉,王承辉当然也不乐意,双方大吵了起来,清河县令都是懵的,他又知道两人急眼了就会动手,心里怕怕的。
“好了!”
苏梁浅大声呵止,“这事问过太子再说,太子既然允诺了,肯定就会有办法的。”
清河县令擦了擦泪,抬手拭去额头被吓出的冷汗,心咯噔一下,直接呵呵哒,问太子?那些百姓有些不知道太子的德行,他还不知道吗?要不是苏梁浅压着,他估计都灰溜溜的逃回京城了,地动的前一天,要不是苏梁浅及时赶到,他都撇下百姓饱了。
一个只顾着下半身的好色之徒,有脑袋没脑子,好逸恶劳,不能吃苦,清河县想了半天,心里全是对太子的吐槽,一个优点都没有。
他最后的结论就是,话是太子说的没错,但他有办法能负责才怪了。
“反正我不管,这事你们得想办法!”
眼见着同样的话题,又要重复着干起来了,清河县令心都是提着的,帐篷外突然响起了个老妇人的哭声,最开始是就只有个老妇人,很快的又有年轻妇人和小孩的声音,号丧似的。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屋子里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以为是昨晚地动导致人出事了,忙起身出去。
帐篷外,不止一个老妇人,有三,还有个老头,和其中一个老太太是夫妻,另外还有两个年轻的妇人,和四个小孩。
两边,已经挤了不少围观的人,还有被哭声吸引,往这边走的百姓。
苏梁浅就站在最前面,看着坐在地上哭的最伤心的老妇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狗子,我的狗子啊!”
苏梁浅听出来了,这是自己最开始听到的哭声,另外几个人也跟着哭,老的就儿啊儿啊的含着,年轻妇人就夫君夫君的叫着,小孩就是爹爹爹,还有不会说话的,看着家里的其他人哭,也跟着哭,但就是没人站出来回答苏梁浅的问题。
她们哭的那么伤心,很显然,他们口中的家人,绝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重伤甚至是身故,但如果是死了人这么大的事,哪怕只是一个,她都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更不要说好几个人,再见他们只是哭,那眼神却躲闪,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苏梁浅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落在了围观的人群里面。
没一会,就有人站了出来,解释说明了原委。
原来,这些哭着的人,他们口中的家人,在昨晚雨停问苏梁浅要银子没成功后,偷偷跑回了镇子,结果可想而知。
而那个坐在地上拍这大腿哭喊着叫狗子的,正是其中一个人的母亲,而那个人,苏梁浅还不陌生,正是每次带头闹事最积极的那个。
“进出入口都有人守着,他们怎么回去的?”季无羡问。
最开始站出来回答苏梁浅的那人迟疑着回季无羡道:“大人有所不知,有小路的。”
苏梁浅算是明白了,那些人避开了各个城门和出入口的守卫,走了没人知道的小路,回到了镇上,所以并不是在迁出的这个地方出了事,而是那些人不服管束,换言之就是,自寻死路。
“我让人进去想办法搜救!”
“搜救?怎么搜?怎么救?所有的房子都倒了,还能有活路吗?”
苏梁浅听她这样说,也绝了那想法,那样剧烈的地动后,是很容易有余震的,前去搜救就意味着,会造成其他无辜的人不必要的伤亡。
“那你想要如何?”
“我想如何?我想要我的儿子,你能赔我个儿子吗?我一大把年纪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唯一的儿子也没了,今后我这死老太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只一句话,苏梁浅便明白了其来意,她心中平静,那半点同情也消失全无,只想着,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子。
“在此之前,我说过很多遍,有地动,会有地动,我千叮万嘱让你们不要回去,还找了人守着城门和出入口,就是不想你们出事,你既然心疼儿子,又知道自己离了他不行,为什么在他要回去的时候不阻拦?你要阻拦不住,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还能把他们都带回来!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再来找我,又有什么意义!”
另外一左一右抱着两孩子的年轻妇人道:“这难道和您就没一点关系吗?昨天傍晚,您要答应他们,每人给个一二两银子,他们也不至于会回去,他们要不回去,也不会丧命,现在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今后这日子还怎么过?您当然该负责!本来所有人都可以不用死的,就是你小气,不肯拿银子出来,这就是你的责任和疏忽!”
那妇人坐在地上,抬着头,昂着脖子,将事情所有的责任都往苏梁浅的身上推,一副要她负责到底的架势。
这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银子。
季无羡本来就气,听了这样的话更是火冒三丈,当即站了出来,“做人要凭良心,你说这样的话诛心不诛心?什么叫我们小气?要我们小气的话,会给你们双倍赔偿吗?还天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就差没将你们供起来了!小气?苏大人为了你们,将自己母亲的嫁妆都拿出来了,你扪心自问,要换成你们,你们舍得,舍得将自己母亲的嫁妆拿给不相干的人?”
“前几天,你们闹,我们就是怕你们乱走,答应了给你们一两银子,你们呢,是怎么做的?没两天呢,就又要了,开口就是二两,我们答应了,你们是不是下次就要五两了?你们这是勒索,我们没让人把你们拉下去治罪就不错了,命是你们的,腿也是长在你们身上,你们自己不看重爱惜,我们有什么办法?难道花银子买你们的命不成!该做的,我们已经做到极致,我们问心无愧,你别以为苏大人是个女子就心软好欺负拿捏,得寸进尺!”
季无羡义愤填膺,人群中,一些人的情绪也被他煽动了起来。
本来,才捡回一条命的他们,对苏梁浅正是最感激的时候,早上的时候,一些人没忍住也抄了小路回去,看到自己以前的家,成了一片废墟,不仅仅是自己的家,是整个镇子,全部都成了废墟。
那场面,触目惊心,比昨晚经历地动给人的感触都深。
亲眼所见的震撼,让他们更加清楚,如果昨晚自己是在镇上的话,那肯定难逃一死,又是大家正入睡的时辰,说和鸣金村百姓一样的结果,那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
自己,整个家,甚至整个族的人,都不会有例外。
这个时候,有人明明做错了事,却赖给于他们有恩的大恩人,但凡是有点良知的,哪里有不生气的?
苏梁浅蹙着眉,面色也是冷凝的,“我不求你们知恩图报,但至少,不要恩将仇报,让我一片好心喂了狗!”
她的声音并不平静,甚至有些受伤,一字一句,极是铿锵有力,显然是动了气的,那些人终于站不住,纷纷站出来指责那些意图利用家人的死意图要银子的人。
“我说说你们,真的是太过分了,要不是苏大人他们,你们都死了,现在捡回一条命,还恩将仇报,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我知道我知道,昨晚大家回去,就是狗子提议的,他说大家这次走的匆忙,说不定许多人家中还留了许多好东西,可以偷了去,到时候拿去变卖,等过个三五天没地动,回去后就有赌本了。”说话的正是最早站出来向苏梁浅解释事情原委的人。
“天呐,就这样的,竟然还好意思张口问苏大人要赔偿,真觉得人家是个小姑娘好欺负不成!”
“还赡养母亲?狗子就知道赌,输了连自己的老母亲都下手,两个人和乞丐住在一起,他经常还抢他母亲乞讨的银子呢?还有小飞他媳妇,你不是说小飞老是动手打你,你就盼着他早点死的吗?”
乌泱泱的人群,这个人一句,那个人一句,直接将地上那几个人的哭声都掩埋了。
清河县令站在苏梁浅的身侧,看着地上哭的越发伤心悲痛的几个人,他们好意思,他却觉得没脸极了,简直就是无地自容,“好了好了,贪心不足的东西,你们自己不觉得丢人,我们清河县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给我回去的,不要再闹事,不然的话,我定饶不了你们!”
清河县令的话还是很好使的,他招呼了两个人,直接将这些人都带了下去,一些人倒是配合的,但是带头的老太太要死要活的,呼天抢地的直言让苏梁浅补偿她一百两银子养老。
围观的人群看着一众人被拖下去,目光又齐齐落在苏梁浅身上,欲言又止,很快,有人站在人群中问道:“苏大人,我听说,太子殿下允诺给每个百姓五两银子的补助,这事,大家都在传呢?是真的吗?我们也有吗?”
那口气,并不恶劣,满是期盼。
显然,对这五两银子,那些人都动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