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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詹台和老李推开门。赵大抬眼看了他们一下,别开脸。他的脸上和手臂上都有被纱布包裹好的伤口,头上的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

    詹台走到赵大的面前,把碎成两截的桃木剑啪地丢在赵大腿上盖着的棉被上。

    “几分钟前,我们才从西城分局过来。孙三可还被好好地关着呢,特意跟我们说,让我们给你转达一下他的关心。”詹台懒洋洋地说,“这次的故事编好了没?是孙三要杀你,还是死掉的李四和钱二又看你不过眼了?”

    赵大嘴唇颤抖,目光凝视着桃木剑,没有说话。

    詹台浅浅勾了下唇角,大步朝前,一把抓住赵大的领口。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天天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呢?”詹台冷笑,“这一次是我的人救了你,下一次呢?等到晚上呢?你敢闭上眼睛吗?你闭上眼睛,知不知道黑暗里谁在看着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对你动手呢?”

    他轻轻一掼,把赵大像块破布一样丢在枕头上,转身吩咐老李:“把门口的人都撤了,用不着守在这里。”

    赵大的眼神微晃,瞳孔震动,手指也开始轻轻颤抖。

    詹台尤嫌不够,回身挑起眉毛:“啊,对了,差点忘记了。这个,我也要拿走。”

    他捏起了方才丢在床上的桃木剑,嘲讽地对着赵大笑了笑。

    眨眼之间,他的右手不过是在空中轻巧地画了个圈,淡蓝色的火焰却突然从桃木剑上方燃烧了起来,仿佛狰狞的老虎张开血盆巨口,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一截残存的桃木短剑便化成了一团黑色的焦炭,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老李见怪不怪地微笑。赵大却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地望着詹台。

    “别走。”他垂下头,终于低沉开口,嗓子因为剧烈地呼救而受伤嘶哑,“我说。你们不要走,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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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筑工地是真的。当保安也是真的。欠工资不发也是真的。”赵大缓缓开口,“但是有些真实的情况,我上次没有说。”

    “那个昧下工人们血汗钱没有发的包工头,就是我。”

    “我和钱二一个村子里长大,我大他九岁,从小带着他走南闯北摸爬滚打,本事差不多,两个人的臭毛病也差不多。那几年我混得不错,在工地上当包工头,手底下管二十几个人。除了你知道的孙三和李四,其实还有个十几岁的小孩儿。那小孩儿挺可怜的,他爸是工地上流浪汉,他妈是个疯子,就蹭工地上大锅饭,饥一顿饱一顿也长到十几岁。”

    “我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到自己的施工队里。大家都管他叫黄毛。黄毛跟李四年龄相仿,两个人最亲近,一天到晚跟在孙三屁股后头,就是孙三的小跟班。”

    “……钱二这人,没啥别的爱好,喜欢玩彩票。他自个买了两年,大奖没中着,但是有次从兑奖的地方回来,往我们麻将桌上扔了一万块现金,说自己摸了把小的。”

    “小奖也是钱啊。大家都挺羡慕的,就跟着钱二一起买。每次就由我给钱二,五十块钱,要是中了,奖金就大家平分。”

    “就这么买到年底……结果快到年底的时候,有一次你还别说,就我们工地那二十几个人买的,还真中了!”

    “一等奖,一百万。彩票报数那会儿,一屋子人先是愣住,然后都疯了,差点把电视机砸了。一百万块钱,二十个人分,一人也有五万块钱,顶大半年的工钱了。”

    “我也跟着高兴啊,就催钱二赶紧去兑钱。”

    “钱二跟我回到屋子里,扑通一下跪地上,求着我救他。”赵大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神色愈发冷漠,“钱二这小子,原来根本就没有买彩票。每次我给他的五十块钱,都被他拿去发廊ktv找乐子去了。”

    “一百万,一百万块钱啊!这要是工地上兄弟们知道了,钱二得被打去半条命。二十几双眼睛看着我,我也得把他从我们队上踢出去。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当亲弟弟看的亲人,我能怎么办?得救他啊!”

    詹台冷冷抬眼,长长的丹凤眼一挑:“你这人,还挺讲究兄弟情义?这么大锅,也肯替他背?”

    赵大眼中闪烁阴险的光,嘴上说:“……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招了。就是把年底要发的工资拿过来当彩票的奖金,一人五万块钱,分给兄弟们。”

    工资被当成彩票奖金派发下去。

    年底了,没有得到工资的工人们势必要闹事。

    一旦闹事,他们挪动工资的事情就会败露。到时候事情一样会露馅儿。

    那怎么办?

    赵大年龄最长,心思最重,和钱二合计了一晚上,决定鼓动工地上的工人们去偷电线。

    “晚上我来值班,到时候钱二带人来偷电线,跟工人们说是我会放水让他们走,可实际上我要不但不会放走他们,还要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等上面问起来,一整队施工队监守自盗,那还发什么工资?”

    “我不但举报有功,就算上面问起来工钱的事,也可以说本来要发下去的工资已经被我取出来了,那天晚上遇上贼人偷电线太乱,钱都丢了。”

    计划看起来万无一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中计,钱二鼓动工人们去偷电线,赵大里应外合,把工人们一网打尽。工人们犯法去坐牢,自然也就没有脸面去要工钱。赵大立了功,连挪用工资的事都可以瞒下来,简直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

    赵大和钱二连梦都做好了。

    可惜亏就亏在那天晚上,压根没有几个工人出现。

    “大家也是要命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不仅中了奖金,眼看就要到年底拿着工钱回家团圆,谁愿意深更半夜过来干这违法的事?钱二忽悠了一整天,不仅没几个人上当,还有两个工人偷偷跑到我这里跟我说,让我注意钱二这个内鬼,别被他骗了。”

    赵大叹一口气:“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上当,也就算了,就当钱二喝多了放了个屁,这事儿就过去了。可是偏偏最倒霉的是,还真有一个人上当了。”

    “孙三年轻气盛,行事又冲动,等着赚点快钱回家结婚,一听钱二说这玩意有油水可捞就动心了,又有李四和黄毛两个跟班。等晚上天黑了,就摸进工地里去,打算偷电线。”

    如果所有人都来了,赵大和钱二刚好可以去唱那出双簧。

    如果没有人来,一个平静的夜晚就这么过去。

    可偏偏来了不多不少三个人,赵大竟不知道此时这戏到底是应该唱下去,还是不应该唱下去了。

    工地上的电力井里除了一根运行电缆,还有两根休止电缆。李四和黄毛戴着安全帽,正准备下井的时候,赵大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大吼一声:“干啥呢?”

    李四和黄毛吓了一跳,撒开丫子往旁边跑。孙三也跑了两步,回头一看只有赵大一个人,眉头一皱,恶从单边生,直愣愣地朝着赵大冲过来。

    “还等什么?过来跟着我一起上!”孙三大吼一声,四散而逃的李四和黄毛这才停下来,颤颤巍巍地朝赵大围过来。

    孙三一拳挥上,猛地将赵大击倒在地,骑在赵大身上,双手狠狠锁住赵大的喉咙。

    “说,咱们二十几个一整年的工钱你是不是取出来了?你放在哪里了?”孙三怒吼,朝着李四和黄毛喊,“还不过来帮忙?咱电线都敢偷了,还不如一票做个大的,以后都不用再给人卖命。”

    赵大满嘴是血,连连摇头,孙三再挥一拳,狠狠砸在赵大的胸口:“说不说?再不说,我打死你!”

    李四和黄毛站在扭打着的两人旁边,畏畏缩缩,一句话都不敢说。然而此时,一直站在阴影处观望的钱二眼见赵大被打得吐血,再按捺不住,手里拿了一块砖头,从侧后方偷偷溜了过来。

    孙三还在逼问赵大,手里捡了一块碎玻璃,在赵大的脖子上面狠狠压下,鲜血像是从蚌壳里滚落的珍珠,一点点渗了出来。

    赵大再也不敢隐瞒,喘着粗气说:“……钱已经没了。上次中的奖你知道吗?那次的奖金,就是咱们大半年的工钱!钱老二这王八羔子,每个礼拜去买彩票的钱被他拿去ktv找乐子花掉了,压根没买彩票!没有钱!没有钱!”

    孙三愣住了。

    赵大等的便是他分神的这一霎,举起身旁捡起来的碎石块,猛地拍到了孙三的后脑上。

    孙三嗷地痛呼出声,身子一歪,被赵大挣脱开钳制,从身下逃了出来。李四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孙三。

    孙三一把推开他的手,指着赵大怒喊:“给我追!”

    李四一犹豫,松开孙三,朝着赵大追了过去。赵大被孙三打得已有些晕头转向,跑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却心生一计,在李四追上他的时候,从地上抓起一把碎石屑,猛地朝李四撒过去。

    李四最是胆小嗷呜一声,捂住了眼睛,哭喊着:“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赵大站起身,下了狠手朝李四一拳打过去。

    那一句哭喊嘶吼的“眼睛”“眼睛”仿佛对赵大的暗示和鼓励,他第一拳、第二拳、第三拳都不偏不倚,对准了李四的眼睛一拳拳打着,直到李四眼中鲜血溢出,抱着头缩成一团,不住地叫着“救命”才停下手。

    而恰在此时,钱二已经偷偷潜到了几人的身边,高高举起手里红色的砖头,猛地朝着最靠近他的黄毛拍了下去。

    “嗡”的一声暗响之后,黄毛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如同一滩烂泥,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软下去的黄毛和瘫倒在地上的哭喊的李四,终于唤醒了孙三最后一丝理智。

    他怔怔站着,看着眼前的钱二和朝着他走过来的赵大,喃喃道:“杀人了,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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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大战之后,孙三、李四、赵大和钱二围坐在黄毛的尸体前面。

    李四呜咽着哭个不停,孙三怒极,一把拍上他头顶:“哭什么哭!要不是你这么没用,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个样子!”

    赵大冷笑:“你们就是再能干,就算是把我和钱老二都搞死了,今晚也拿不走一分钱。”

    四个人,四个都心中有鬼。

    赵大监守自盗,钱二失手杀了人。孙三和李四偷盗转为抢劫,偏偏两个都未遂。

    “现在怎么着?”李四不敢再哭,哆哆嗦嗦地问。

    如果报警,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赵大和钱二监守自盗设局陷害挪用工钱的事迹会败露,李四和孙三偷盗抢劫谋财害命的行径也怕是瞒不过警方。

    “杀人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孙三冷笑,“等警察来了,该怎么说怎么说,大不了牢里蹲几年,我怕什么?”

    赵大也冷笑:“你倒是跟警察解释解释,你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工地上遛弯啊?嗯?钱二虽然一砖头敲死了人,但是按理算起来,我们这是正当防卫。我和钱二晚上工地值班,遇上偷电线的小贼,英勇搏斗,还受了伤,抵抗中失手打死了人,判不判刑还说不准呢?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孙三和赵大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甘。

    谁都不愿意坐牢,谁都没把握能脱身,谁都在虚张声势。

    钱二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除非,除非我们都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

    孙三冷笑,指着眼前放着的黄毛的尸体:“你说得轻巧,那你倒是把尸体给我变消失啊!”

    这时,一直哆嗦个不停的李四却小小地举起了手,颤抖着指了指那边的窨井。

    “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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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们最后,就把黄毛的尸体放进了窨井?”老李皱着眉头问。

    赵大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确实把黄毛放了进去,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当时放进去的黄毛,压根不是尸体。”

    第75章 蓝精灵(十)

    黄毛的尸体几天之后才被发现。

    工地上的窨井散发出阵阵恶臭,有工友好奇,捂住鼻子探头进去看,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双鞋子,便连忙报了警。

    赵大、李四、孙三和钱二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法医说,推测是工地上的碎石块砸到了头上,一时头晕,跌进窨井里面。井里面有大量有毒有害气体,所以最后窒息身亡。”

    “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在第二天早上。”

    老李倒抽一口气。

    不是被砸死,而是窒息死,那就说明……

    赵大竟有些得意似的笑了:“……说明黄毛被扔下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赵大凑近詹台,压低声音:“那你知道是谁动手推黄毛下去的吗?”

    当时赵大钱二孙三和李四,四个人看着尸体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不能任由尸体放在这里,却谁都不敢真的动手,把朝夕相处的同伴扔进井里。

    一向最胆小的李四率先上前,拖住黄毛的腿往窨井边拉。钱二看了赵大一眼,便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黄毛的两条手臂。

    黄毛被摇摇晃晃地架到了窨井边上,孙三和赵大还有些犹豫,说道:“要不然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是李四,示意两人扶好黄毛,深深吸一口气,狠狠一把将人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