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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吕雉傲慢的一瞥:“我去见自己家公婆,有什么不妥?”

    刘彻一怔,他没想起来始皇也是有父母的人,那老家伙的荣光万丈几乎掩去了所有秦王的荣光,更遑论他那对并不出众的父母:“哦,没有不妥之处,嬴政为什么不自己去?”

    吕雉用看大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就算他没经历过民间的生活,在皇宫中儿媳妇也是要服侍婆婆的。况且……嬴政不去见父母的原因你真的想不出来吗?

    刘彻只是为了引出自己下一句话,对方不接茬他也很尴尬啊,干干巴巴的问:“始皇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吕雉本来懒得搭理他,打得过但是没必要打,说话也没什么意义,更用不着假装和睦相处。继续往前走,却忽然发现刘彻眼中有一种隐晦而热烈的光芒。她心中一动:“你也想工作?”

    刘彻反倒不吭声了,用脚后跟碾着地上的小石头子,沉吟刹那:“我想离开帝镇。”

    他一直都想离开,试过了,打不出去,根本赢不了。刘弗陵在王莽篡汉之后跑掉了,他是去看门,刘彻看着都觉得心酸,过去的皇帝啊,沦落到这种境地。他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坐在城门口维持进出城的冤魂的秩序,如果要那样,宁愿继续留在帝镇。他不想被人驱使,更不想被长官和同僚欺压,那是无法忍受的事。

    其实他不知道,刘弗陵从门卒升职成小队长,又因为上级官员投胎去了他表现出众,由小队长升职成城门卫——在遇到攻城战时,他负责守卫这座城门。他现在的位置等同于校尉,本来可以按照武将的路数一路往上升,或者平级横调去其他工作,但他就是想在这里看着城门,静静的考一个判官。他本可以坐在屋里,清清静静的备考,但他喜欢熙熙攘攘的人,喜欢坐在城门口吃着糖背书。

    刘弗陵生前在皇宫中,清净寂寞的令人难耐,少年失去父母,除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皇后之外没有别的女人,他真的很喜欢坐在门洞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鬼魂,看他们悲伤或快乐的模样。武帝从来不问他的官职品级,以为他一直都是个凄凄惨惨的门卒。

    刘彻最近到处乱逛,他掩饰的很好,好像是在逛每一个城里的集市,实际上他是看遍了每一座城的四个门,最终非常确定一点——始皇的工作肯定不是看门!他不是门卒!啊哈!看我发现了什么!阎君并没有刻意打压羞辱皇帝们,把所有愿意工作的皇帝搁在城门口示众,刘弗陵是单纯的倒霉。

    既然嬴政已经淌开一条路,我为什么不摸着石头过河?

    吕雉的小心脏砰砰跳,表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你不甘为困龙。阎君呢,将举荐人才,选官授官的任务给了我夫君,你来找我果然机敏。”

    我还没和政哥商量好到底怎么说呢!政哥还没向阎君申请呢!

    刘彻带着点淡淡的骄傲,点了点头。这番话非常可靠,始皇没有跟着高祖谋反,他也是最先称臣投靠阎君的人,将心比心,倘若他是阎君,他也要用这个从未展露不臣之心的人来管理其他人。

    他静静的看着吕后,等着她开出条件来。

    吕雉还没想好条件,她在心里罗列出各种现在可以说的话,又依次思考了自己需要的:第一,让刘彻回去之后把嘴闭上。第二,永远不泄露我们现在没有举荐人才的权力这件事。第三,让刘彻与我们一党但无法夺取政哥和我的权力。

    在片刻之内她想不出符合这三项条件的话,就伸出修长白皙的柔夷,拍了拍刘彻的肩膀:“彻儿,你别害羞。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刘彻垂下眼睛,掩盖自己的情绪,他不感动,只是有点尴尬。吕后所猜的不错,他的确很担心帝镇中其他人——热爱发表言论(嘴欠)的高祖,热诚直爽(暴躁)的父亲,还有欠抽的刘欣会对自己的发表各种令人恶心的评价。但是被她猜中了心思也很尴尬啊!

    吕雉没有多说什么,稳稳当当的回家去了。疲惫而收获颇丰的一行啊!太累了,简直是心力交瘁。她现在只想吃点甜食,安慰一下自己飞快运转的头脑。

    …

    自从妻子搬到城里来住,嬴判官就开始准点休息,再也不自觉加班了,夫妻团圆不是为了团圆,而是为了商量着如何搞事情。

    他现在正在默默的收集资料。他那时候把关于蓼毐的所有资料都毁了,秦史不记,一星半点的文字记录都没有,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只有参与战斗的人口口相传,到了汉朝才被编撰入史记。现在说赵姬有不轨之事,根本没有证据。

    小妇人又来敲门:“东家,有一对老夫妻来找您。”

    “不……请他们进来。”嬴政耐下心来,把这些资料划拉到一起,都塞进一个麻袋里,不经意的扔到带挡板的几排书架后面。或许这是自己新结识的人才呢,又或许是某些旧臣前来登门拜访。

    出去一看好像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大概只见过一次。

    白胡子老头温温吞吞的对他拱手,慢慢的说:“多谢判官”

    白头发老妇人笑的明快又很骄傲,福了福身不等丈夫把话说完:“我们夫妻俩定下了职位已经上任去了,回来述职时,听闻是判官您在判词中对我丈夫多有褒奖,阎君这才将他举荐上去。我们夫妻俩感激不尽,特意前来道谢。别的不说,以后您家的香菇竹笋木耳黄花菜我们都包了!”

    老头无奈的笑着:“对。”

    嬴政想起来了,这是刘彻的那个去投胎的皇后!成了一个穷太守的女儿,又嫁了一个镇守穷乡僻壤的太守。“恭喜恭喜,不知二位就任何职?”

    老妇人笑道:“都说到山珍了,还能是那儿?”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说:“是山神呢,是我生前任职的地方。”他有些怅然,红了眼圈,随即软弱的哭了起来:“百姓们为我这老头树碑立庙,呜呜呜呜,我也没做什么呜呜呜呜”

    老夫人熟练的递手帕,熟练的抚摸他的后背安慰他,又对判官俏皮的眨眨眼,用口型说:“老东西天天都很感动,天天在山里巡视,遇到老虎咬死百姓把他哭的死去活来的。”

    嬴政微笑着点点头,这对夫妻倒是很有趣。

    老太守变成了老山神,性格比过去跟柔和了,现在他不用苦守孤城,也不用指挥百姓、发号施令。

    吕雉回来时正看到丈夫探身往前看,一个老头儿单膝跪地在地上缓缓爬动,把大筐里的东西一包一包的东西都摆好。

    香菇是一颗颗串成串晒干的、榛蘑和其他蘑菇也是一样的串起来,竹笋的切开之后焯水晒干的,木耳是一包,黄花菜则捋顺之后一小把一小把的捆好了。

    吕雉有点懵:“夫君,家里来了客人么?”

    嬴政亲昵的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把话多的老夫人介绍给她认识,然后和老头去书房详谈。他们现在在谈论山区耕种、修建梯田、还有梯田专用的犁。

    老山神是为了百姓生活富裕。

    嬴政嘛,当然是当皇帝的职业病——提高粮食产量!提高耕种效率!耕战!耕战!

    ……

    正月,祭祀即将开始,刘秀、刘庄、刘炟祖孙三代端坐在刘秀的屋子里,阴丽华和马明德都陪在自己丈夫身边。

    这两个女人截然不同,阴丽华温柔娟秀,而马明德端庄肃穆,没有半点柔情。

    刘炟被脾气暴躁又苛察琐碎小事的父亲骂了一顿,而自己仰慕的太后也没有温柔的安慰自己,反倒是得到了祖母的温柔抚慰。他现在总有些紧张,非常紧张,想问问对面高祖他们怎么不在自己的宅地等着祭品,都往那个奇怪的支出去的地、孤零零的亭子那儿走呢。

    可是不敢问。父亲严肃端方急切,母亲虽然待人和善,对儿子的要求却很高,她从不娱乐,日常就是读书,做过最接近娱乐的是写了《显宗起居注》,记录丈夫的日常生活。

    刘炟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日常的行为标准就被父母约束的非常严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马皇后又觉得丈夫的脾气急躁,爱打人这一点不好,越发用心的约束养子的性格,不许他发脾气。刘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很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和夸奖,但是肯定不会有的,父母二人都善于吹毛求疵,他们说的都对,说的都是圣人规矩怎么能不对呢。

    这是刘炟在帝镇过的第一个新年,和祖父母、父母团圆了,眼前摆着十几样从陪葬品中翻出来的食物,屋中的气氛越发严肃。

    阴丽华都无奈了,儿媳妇对着自己的时候笑呵呵的,也会哄人开心,怎么就对孙子严肃呢?这孩子在父母面前蔫哒哒的,一副缺乏……就是缺点什么的样子。想陛下父母恩爱,虽然都早逝,可是兄弟姐妹六人同出一母,关系亲密。不论是郭姐姐的刘疆还是我的刘庄,或是其他儿子,都是爱学习但平时快乐,他却不快乐。想说儿媳妇的态度太冷硬,又觉得情有可原。

    (刘疆从小就是太子,前后没有做过任何错事,郭后被废之前是个快乐的小伙子,被废之后是个聪明冷静、强颜欢笑以求自保的小伙子。)

    刘盈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刘炟,出来看个景儿啊。”

    刘秀早就想把他支出去了,好好一个皇帝,从哪儿染上的这种孤独寂寞冷的神情。平时还不觉得,越是过年越觉得奇怪:“快去,跟惠帝玩去,惠帝死后开朗了许多,你多和他们交往。”

    刘炟也不说自己愿不愿意,立刻答应:“是。”辞别了祖母和父母,就出去了。

    刘盈带着他去看那个稀奇古怪的支出去的圆形空地,站在帝镇里:“稍微等一会,别着急。”

    刘邦已经带着刘恒刘启开始打牌了,哪能干等着天上掉祭品。

    刘炟有些茫然,想试着跟他闲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干巴巴的选了一句《尚书》作为话题的开端。

    在圆形空场的另一边,刘彻和卫子夫在屏障外面聊天。他能出去,不用硬在里面等着。

    他想抱怨她平时不来,只有有了祭品时才来,一年才来一次,分明是眼里没有朕只有钱。

    又觉得抱怨这种事太像女人会做的事。

    第71章 过年+争吵+团圆(虫)

    卫子夫等这次祭品等的可着急了,看得出来汉武帝又不高兴, 先说自己的事:“我给卫青和公主、我自己、据儿、刘弗陵、爱宝和金花买的地买在一起了, 一次买五百亩更划算, 能格外送两头牛,赶上最近地府的地价贵了点, 每到太平盛世,鬼们都想买地,地价就贵了, 送的牲口也少, 要是我在王莽篡汉的时候买地, 还能便宜许多,可惜那时候没钱。现在还缺不少钱, 这次的祭品怎么还没来?”

    爱宝金花是他变成村妇时生的三女一男中的两个, 爱宝是儿子, 金花是女儿, 另外两个女儿不愿意留下,投胎去了。

    刘彻问:“五百亩地多少钱?”

    卫子夫说了个数, 又把最近二百年内的大幅度价格波动拿出来给他看。

    自从她离开地府和儿子住在一起之后, 一听说这宅子是当校尉的工作福利, 就想买土地。奈何儿子和自己都没有陪葬品, 据儿的俸禄虽然高, 他却攒不下。她那会努力的织布卖钱,后来又去做别的工作,都是想买地。卫青倒是愿意给姐姐买上几十亩地, 卫子夫还舍不得他那点陪葬品呢——虽然刘彻给塞进去不少奇珍异宝,可是金银不算特别多。

    刘彻警惕起来:“上次卖祭品的价格不够这个数么?”你拿钱干什么去了?

    卫子夫差点横了他一眼,及时的压了回去:“我给咱们生的三个女儿(公主),还有你生的银花、莲花做了祈福。”

    地府的祈福是货真价实的,可以花大价钱请有道德有修行的鬼仙给自己的亲人或指定的某人祈福,不论投胎变成什么人,这股突如其来的好运都会有作用。

    这好运如果当下不用也可以存起来日后遇到事时再化解,倒霉的人会忽然不倒霉了,遇到难题时也有可能突然迎刃而解,逃命时也有可能平安无事。看起来要死的事儿结果毫发无损,要么是自己的运道,要么是祖宗德行保佑,再不然就是有人给做法事。

    她过去没提这三个女儿,不是忘了。她不提的事有很多。当时想着,如果据儿能当上皇帝,他的姐妹们都能被追封为长公主、重新厚葬,她们在地府也能过好一点……可惜没有,等到自己离开帝镇之后,没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倒是据儿和姐妹们惜别,送她们去转世投胎。现在虽然不知道她们身在何处,以后也不能再见面,但有了闲钱就可以给她们祈福啊。

    刘彻:-_-||

    三个公主被他渐渐忘了,亲自生的两个女儿偶尔会想起来,慢慢也就淡忘了。

    “呃,挺好的。”

    卫子夫期待的仰头看天,等着祭品们下来。天降横财这种好事,真是太好啦!要是没有这么多钱,怎么给七个人买地,怎么给另外四个人祈福呢。凭我自己织布、工作赚钱,得什么时候才能赚够呢。

    刘彻呐呐的问:“爱宝最近在干什么?”

    “当了鬼卒,刚把字认全了,现在在学着读书。”

    刘彻大惊:“他也太蠢了!”死了多久了,才把字认全?

    卫子夫不高兴了:“爱宝生前一辈子不识字,死后又要忙于工作疲于奔命,又要抽空认字,一辈子没忙过的事都做了,你怎么能骂他。据儿都说他很努力了。”

    刘据的意思是异父异母的亲弟弟虽然很认真,但不是特别有天赋。

    刘彻怒:“卫子夫,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还真把我当小媳妇吗?

    卫子夫心说我得意忘形,赶紧在往回哄了几句。只要帝镇还有祭品,就得好好哄着陛下。

    这是多少钱啊!多来几次,我就能坐拥良田万亩!到时候雇人耕种、养牲畜,发了!

    想到这里,她激动的脸都红了,对远处招招手:“准备好吗?”

    远处答道:“好了!”

    “陛下,请移步。”

    刘彻还在生气:“你弄了什么蠢东西?”

    意兴阑珊的走过去,走了两里地,看到一座高大的帐篷。

    两个家丁正在门口揣着手闲聊,看东家和一个男人走过来,赶紧从左右拉开帐篷帘子。

    帐篷门帘一拉开,一股香味传了出来。当中摆好了一桌酒宴,旁边还熏着熏香,一个美貌胡姬怀抱琵琶,一个少女手拿檀板。

    其实这就是二次加工过的祭肉,各种调味加工,还有王翦那儿卖的酒。

    家丁是自己雇来看院子的,歌姬是在集市上雇的。

    刘彻见到这些东西,惊喜异常。他已经很久没享用过正式的一顿饭,现在这样的酒宴在生前算是日常,在死后却非常难得,可以称得上盛宴了——皇帝们的厨艺请放心,最高境界是炸肉时不炸煳。赢秦阵营虽然能准备好酒宴,可是他们不请客啊!

    “好!你有心了。”

    卫子夫温柔的笑了笑,请他坐下,自己在旁边斟酒。

    刘彻找到旧日未央宫中的感觉,恍惚间又像是出门游猎时带着人扎营住下的情境,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越发期待接下来的惊喜:“卫青和据儿不来么?”

    “他们几个都在忙着呢。”金花现在倒是没当差,可我估计你不想见到她,她见到你也不认得。

    安然坐在帐篷里,听着两个美人弹琵琶唱歌,一曲接着一曲的唱,旁边还有一个温柔的少妇频频劝酒,刘彻的怒意劝消,帐篷帘子挂在两边的钩子上,歪坐着喝着酒,看着帘外噼里啪啦的掉着大只的猪牛羊、小只的鸡鸭鱼。

    他拈着酒盏,笑道:“如今看来,这倒算是奇景。”看看自己,再看看远处高祖他们几个人被掩埋在肉山下,何其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