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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穆安之向来不吃独食,后头孙嬷嬷她们也都一人分到俩焦圈儿,孙嬷嬷在车里捏着焦圈儿直着急:殿下啊娘娘啊,怎么在外头就这么吃起来啦!

    云雁在一边儿笑,“嬷嬷,咱们也吃吧。殿下娘娘正年轻,孩子似的爱玩儿。”

    “你也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孙嬷嬷也不禁笑了,咬一口还有些烫手的焦圈儿,自打入宫,她老人家也几十年没吃过这新炸出锅的焦圈儿了。

    吃完焦圈儿,穆安之眉宇间似都染上些市井的鲜活,与李玉华道,“明儿一早,咱们不在府里吃,咱们出来吃这街边的晨食。”

    李玉华一百个赞成。

    俩人说着就骑马出了内城,外城一样繁华,与内城的差别就在于一道城门了。

    晨间出城的人也不少,一直待进入京郊地界儿,李玉华放开马儿欢畅的跑了一小段儿,穆安之驱使着大黑马不紧不慢跟在李玉华身畔,东方金灿灿的朝阳,道路两畔光秃秃的树枝,土黄田陇里冻青的麦苗,还有李玉华偶尔回头时比太阳星都要灿烂的笑脸。

    小易小凡远远缀在后面一段距离,后面是侍卫与车队,不知因何,他二人也有一种异样的轻松与淡淡的说不出的喜悦,大概是今天天气太好,天空湛蓝,云淡风轻。

    庄子在京郊,因下了官道路便不大好走,到庄子时也将将中午了。梅典簿上次来过,主动引路。远远能望见阡陌纵横的田野间点缀着几处房舍人家,极淡青色的烟从烟囱袅袅上升而后被微风吹散。

    沿着乡间小路一直到村子里,村头有几个裹着棉衣的孩童在玩耍,见有车队行来都好奇的盯着车队看,还有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坐在朝阳的墙根儿下晒着太阳絮絮的闲聊天,此时也都眯着打量车队。有个大些的孩子清脆的喊着,“梅大人,爷爷,是梅大人!”

    有个老汉拾起手边儿竹杖起身,小孙子懂事的扶着老汉,梅典簿笑着打招呼,“是李老汉。”

    李老汉拱手作揖,“大人驾到,还请家去歇脚,让老汉尽一尽孝心。”

    “今儿个就不去了,我们得到庄子上去。”

    几个在墙根儿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们也都起身,过来给贵人们见礼。李玉华从袖中拿出个钱袋子扔给梅典簿,说,“今儿个见着就是有缘,老人两个金豆子,孩子两个银豆子,殿下赏他们的。”

    梅典簿接了过去给大家分赏赐,佃户们哪里见过这等厚赏,他们给皇庄为佃已是运道不错,皇庄抽佣厚道,赶上好年景还能攒下几两银子,就是年景不好,今上也会减佣减税,不致令人饿死。没想到今日得此厚赏,李老汉立刻丢了竹杖磕头谢赏,穆安之连忙道,“不必如此,都起来吧。待有空我来寻你们说话。”

    穆安之见自己车队都走远了,那些老人孩子还在后头送哪,不禁道,“真是民风淳朴。”

    李玉华笑笑不说话。

    民风淳不淳朴的,得了好处记着三哥的好就是。

    农庄就建在村口,相较于佃户们的黄泥坯的茅草屋,农庄正经青砖大瓦房,是个三进的院子,放在帝都城不算大,但在李佃村已是一等一的大宅院。

    梅典簿原想先打发人去知会一声,也使庄头出迎,穆安之并未搞这些噱头,直接就过去了。待叫开门,也不等人来迎,带着李玉华驱马进门,结果,迎头就听得一声怒孔,“我是你老子,你就得听我的!你敢夺你老子的差使,我不敲死你!”

    穆安之挑眉看去,就见一个中年凸肚一身绸衣的胖子正追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追打,手里还拿着根鸡毛掸子,此时已是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小易上前一步,喝道,“放肆!殿下面前也敢如此胡言乱语!”

    梅典簿也说,“程福,殿下驾到,你这是做什么?”

    中年肥肚胖子登时吓的脸色惨白,一哆嗦就跪地上了。一身青布衣袍的清秀青年大大方方的行一礼,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自从娘娘任命小为人田庄管事,小人不敢懈怠,因家父不做事不上心,小人想请他老人家回家享清福,他不大乐意,这才恼了要教训小人。不知殿下娘娘驾到,家中琐事,让殿下娘娘见笑了。”

    程福气的忍不住,“我管几十年的田庄,不比你小子有见识。”

    “好了,都起来吧。”

    程家父子起身,程悠上前引路,“先时不知殿下娘娘驾临,未做准备,小人的书房还算干净整齐,请殿下娘娘暂做歇脚之用。”

    先不说程家父子之争,就看这见了穆安之之后一系列的表现,穆安之也把程胖子抛脑后去了,心下还想,这胖子瞧着蠢兮兮的,儿子倒是调理的不错。

    待到书房,程悠张罗着奉茶,还有几样粗点心,“乡下地方,殿下娘娘就看得稀罕吧。”

    一时,程太太过来磕头,穆安之直接打发程太太下去了。程福在外头跟家里婆娘商量着赶紧给殿下娘娘预备午饭,程太太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子皇子妃这样的贵人,紧张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搓着手小声说,“咱们这里都是些粗俗饭食,可怎么招待殿下娘娘。”

    程福一时也没好主意,这里虽是皇庄,可自打程福在这庄子上当差也没有皇亲贵戚来过,他更没招待过皇子。程福还是比程太太有主见一些,“这现往帝都城买精致饭食也来不及,你等着,我找殿下身边儿的姑娘或是嬷嬷打听一二。”

    孙嬷嬷知道穆安之的性子,交待程福道,“有什么吃什么,殿下并不挑剔饮食,亦无需大作排场。”

    程福连声应着,“那小的就去安排了。”

    孙嬷嬷示意云雁素霜,对程福道,“这俩丫头也颇通厨艺,让她们与你一道去吧。”

    程福求之不得,连忙客客气气的请云雁素霜先行,他跟班儿一般的侍奉着二人去了。一时,外头又有李佃村的几个老汉过来送鸡鸭之物,说是孝敬殿下娘娘的。

    屋里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程悠,“现在庄子上如何了?”

    程悠道,“上番给殿下娘娘请安,小人与丁远回来后也想做出改革弊端的法子,一则是如今牛马刀锄都是庄子所有,每到农忙时,佃户过来取用。我们商量着,倒不如各家分下去,刀锄车犁等物就由他们保管。牛马也分各家饲养。我们商量了个保管细则,牛马之事也商量好了,只要他们把牛马喂好,若繁衍之后,得小牛两头,便给佃户一头。同样,马驴等牲口也是一个理。这样就省了庄子上许多看馆照料之功。二则现在我们两处庄子,各庄子有管事十人,每位管事管哪些田地事务,都分到各人头上,待明年夏天各人收成多寡算了,有赏有罚,都由娘娘殿下做主。三则以后每五天大家聚一聚,也说说庄子上的事。我跟丁远商量着,也请几个有威望的佃户过来,毕竟咱们这村是因佃成村的,抛开佃户不提,有时就可能疏漏了。”

    “那你们父子因何拌嘴啊?”

    “以前都是我爹管着庄子的事,庄子上的管事们也都是我叔伯一辈的。我刚接管,要改规矩,少不得有些冲突。大家都不愿意分包田地,离水渠近的都在抢,离水渠远的就不乐意。我说干脆各分了块,抓阄就是。我二叔手臭,抓了块不大好的,我爹不乐意说我净出馊主意。也不只这一桩,都是小事。”程悠说着颇是无可奈何,他还好,他爹的庄头差使叫他得了。丁远那边更难弄,丁远接的是他舅的差使。如今丁远做了大管事要改规矩,他舅妈就一肚子的火,明里暗里不少酸话。

    可叫程悠说,当初是皇子妃娘娘不满庄子上的大管事,也不是他与丁远抢班夺权。

    当年他就劝他爹,庄子上的粮食不如晚些交,因为已经有信说他们这庄子分给了三殿下,介时待三殿下接手庄子再交秋粮,这粮食就是三殿下的。可他爹不知道犯了哪根筋,跟那边儿大庄头商量的,都把粮食交给了内务司。

    内务司得了实惠,待到庄子划给三殿下,一粒粮都没有了。后来三殿下派梅典簿过来清点庄子事务,连佃户都按人头记录清楚,程悠就觉着事情怕是不好。果然带着孝敬进城给娘娘请安,娘娘根本没见他爹跟丁远他舅,直接就把庄头的差使委派给了他和丁远。

    这还得说是留了情面,不然娘娘随手另派他人,他们也一样得磕头谢恩。

    故而程悠丁远商量着,必要有一些作为方是。二人也正是年轻,回来就大刀阔斧的革除先时旧规矩,提携自己这一辈的年轻人。

    老人儿们自是不乐意,故而时有冲突。

    李玉华笑,“我倒还没看错人。”

    程悠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道,“小人必不负娘娘所托!”

    第93章 八一章

    一时丁远过来, 李玉华也问了丁远几句田庄的事, 大致与程悠管的这处庄子相似。

    待用过午饭,李玉华与他二人商量建作坊的事,丁远问,“娘娘的作坊大致多少人?”

    李玉华虚虚一算,“前期人不多,百十人左右, 慢慢起码会扩大到七八百人的大作坊。”二人吓一跳,莫说百十人,三五十人就是大作坊了,至于七八百人的作坊, 他二人还没见过。

    丁远道,“百十人的作坊必得先建宅子, 眼下庄子的两处宅院都是三进, 织布还要有织机等物,这宅院可做前期歇脚之用,待作坊张罗起来可就住不开了。”

    “是啊。等我打发人来划地建宅, 不论作坊划到哪块庄子上, 你们都帮衬着把这事办好。以后不论建作坊还是管理等事,少不得要倚仗你们。”李玉华说。

    二人齐声应是, 他们都明白,倘是小作坊无需到郊外另建,帝都城就能张罗得开,既到郊外新建, 必是大作坊。娘娘这是要张罗生意了,把生意放到农庄,就说明娘娘信他们。

    李玉华想凡事兴利除弊最是不易,很亲切的鼓励了两人几句,“你们懂得革故鼎新,这就很好。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眼光与做为,你们若与先时的庄头一般无二,我提携你们做什么?提携你们就是信得过你们,你们不辜负我,我必不辜负你们。”

    穆安之还与李玉华到田间看了一遭,时时遇到携老扶幼过来请安的佃户,程悠丁远二人对农庄之事也知之甚深,随时在一畔给殿下娘娘介绍一二。

    待得下晌,穆安之瞧着天色,就带着李玉华回城了。

    出城一趟,穆安之倒觉神清气爽,李玉华心情亦是不错。穆安之说,“你提携的这俩庄头不错,听说话就知道是个通事务的。”

    “先前那俩都是老油条,当初我不愿与他们计较,不然秋粮的事都不算完。赶上那会儿事忙,程悠丁远瞧着像是能做事的,就委派了他二人。”李玉华拆去头上玉簪,“三哥,你到内务司给我寻个会看风水建作坊的先生。”

    “这事容易,跟姑丈说一声就成。”

    既是要在内务司请懂行的人,李玉华要建作坊的事,凤阳长公主自然就知晓了。凤阳长公主在家就说,“这人的运道真不好说。”

    “你这话中带话。”唐驸马笑。

    “不是话中带话,是实话。就说安之吧,先时他这亲事连我都气恼一回,觉着许家真不实抬举。不想这一娶真是娶着好姑娘,他这媳妇娶的,非但跟安之一条心,还这么会过日子。”凤阳长公主道,“就那木香布,比一等湖绸不便宜。湖绸会织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这木香布,谁知道人家怎么织出来的?听说是有自制的织机,这就是独一份的生意。”

    唐驸马道,“这是三殿下的运道,母后不也一直说三殿下有媳妇福。”

    “母后看安之哪里都好。”凤阳长公主鲜红蔻丹染就的指甲轻轻拨弄着造型精美的铜手炉,“你不知道安之媳妇多精明,她还让母后以慈恩会的名义入了一股。”

    唐驸马眉梢一挑,“母后答应了?”

    “这又不是寻常的商贾生意,与民争利什么的。听玉华说,以后作坊建成后还会把这技术传播出去,以后招织工也会先招慈恩会的孩子,母后又一向喜欢她,自是应了的。”

    “要是真能把这棉织技术传给百姓,倒真是件惠民好事。”

    凤阳长公主也是这么说。

    李玉华在慈恩宫顺风顺水,穆安之却是被穆宣帝训斥一通。倒不为别个,衙门事务不忙,穆安之得华长史给出的馊主意,让他不必像从前那样勤勉。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主意,反正看华长史神叨叨的样,穆安之自己琢磨琢磨,也就不急着衙门的事了。先是陪李玉华往庄子上去了一趟,接着俩人每天早上扮成寻常富户出门吃些市井晨食,有些吃食虽不及宫里府里的味道精致,但就着开出锅时那火辣辣热腾腾的味道,硬是觉着更有滋味儿。

    不过,穆安之也有自己的臭毛病,譬如,他出来吃早点都要用自家餐具,后头跟着小易小凡还要提着食盒,里头是自家的盘子碗。而且,他见不得李玉华嘴唇贴着碗边儿喝豆腐脑的模样,李玉华下巴往店里其他食客那边儿一划拉,“这叫入乡随俗,你看大家伙都这么喝。”

    穆安之坚持,“呼噜呼噜的,像小猪。”

    李玉华气,“你见过猪么你就这么说。”

    “那天在农庄不就见着了。”

    李玉华指着自己的脸,“有我这么漂亮的猪。”

    “反正不许那样吃饭。”穆安之自问一片好心,“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

    李玉华白穆安之一眼,拿出跟孙嬷嬷学的文雅姿势,穆安之笑,“也不会这样拿腔作调的。”

    李玉华舀着拌好的豆腐脑小声威胁他,“你再说我,我就把豆腐脑扣你脑袋上。”

    穆安之给她夹个甜焦圈儿,李玉华原本鼓起的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转而吃甜焦圈儿了。

    穆安之心里抹把汗:虽然脾气暴,还是很好哄哒。

    穆宣帝训斥穆安之就是因穆安之当差不勤,如今越发连早朝都有一天没一天了。穆安之原就与穆宣帝不睦,挨一顿训,还被罚一月俸禄。穆安之满脑袋晦气,回府跟华长史说,“都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让我挨顿热乎的。”

    华长史还是那幅仙风道骨的模样,眼神清明,“既是陛下训示,殿下以后就如以往那般往衙门去吧。”

    “那搞这一出是为什么?”穆安之颇是不解。

    华长史还不说,“凡事说出来,是点破。待殿下悟出来,这才是殿下自己的。”

    “真是个故弄悬虚的老狐狸。”穆安之私下同李玉华说起这事,“你说华长史这是什么个意思。”

    李玉华一时也想不通,她道,“要叫我说,现在正是三哥你表现的时候。”

    “不说什么表现不表现的,我既在刑部当差,便当尽力。何故这样故意懈怠?”

    原本两个极聪明之人竟都不能明白,主要是穆安之人生宗旨就是勤勉,便是有那样的一个梦境,他也是想能有生之年多做一些实事,也不负此生。至于李玉华,原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可此人也奇,甭看是在乡下长大,李玉华以往为了发财也没少巴结奉承旁人,可李玉华没在别人手底下做过事,所以,李玉华擅揣摩对家的心思,会擅摩客人的心思,对合作者的心思也能说得上一二,偏偏也对上头心意模糊不清。

    要是李玉华自己说,做主家的,谁不喜欢能干的人哪。

    偏偏皇室的皇子是个古怪的例外。

    不过,李玉华道,“我看华长史也不是坏心,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五品。倘是那种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之人,现在官位不至如此低。他到底年纪长些,老话说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既这样说了,反正你骂也挨过了,就还同以往就是。”

    穆安之渐渐自黎尚书那里有些感触,先时他既掌刑部,单独查案时黎尚书全力支持,一旦涉及到刑部整体的事务流程,穆安之能感觉到黎尚书透出的一丝敷衍。后来,他听华长史的松散几日,黎尚书对他甭多亲热客气了。待穆安之挨骂回来,再过问刑部之事,黎尚书的抵触似乎也少了些。

    穆安之亦是极聪明颖悟之人,他寻思着,大概是黎尚书怕我夺他的权了。

    对于刑部权力,穆安之还真没太放在眼里。谁真正能将权力久持呢?成天被人三呼万岁的又有谁真的万岁了?而真正为人敬重的无不是用权力成就伟业之人。

    既黎尚书这般,穆安之索性只是对刑部之事有个数,余者并不多加干涉,依旧让黎尚书来处理。

    如此一来,倒也奇异,黎尚书尽管依旧不看好穆安之的政治前途,却对他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好感。偶有穆安之请教他一些刑部的事,他虽不说透,却也有那么一二分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