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没好气道:“去你的!正事要紧,我们起程吧!”
两人并肩离开住宿的院落,朝大门方向走去。天空下飘着羽毛般的细雪,星月无光,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宁逸感觉,茫然朝黛青院的方向走去。
沈牧仰起面孔,任由雪花飘落脸上,感受着那冰寒的感觉,叹道:“争天下的大业尚是刚刚起步,瓦岗军便出现内讧,看来瓦岗军都不是争天下的料子。”
徐子陵感慨道:“都在说是争天下了,自然是人人你争我夺,大有大争,小有小争。仲少你还有兴趣加入争夺吗?”
沈牧精神一振道:“若给李密、老爹那种天杀人得了天下,万民岂非要遭殃,那不若由我们来当皇帝。”
徐子陵哂道:“皇帝只能有一个,由你来当好了,我才没兴趣。”
沈牧哈哈一笑,抬头看着黛青院特大的院子和金漆招牌,喜道:“到了。”
徐子陵扯停他道:“是否进去见人便说是找佩佩呢?”
沈牧愕然道:“不找佩佩找谁?”
徐子陵道:“这处是沈落雁的老巢,她虽不敢派人明目张胆跟踪我们,但总不会任我们四处乱闯而不闻不问。事后若派人来查找,发觉我们竟第一次来就指明要找佩佩,像是老相好的样子,不由此生出疑心就奇了。”
沈牧一拍额头道:“都是你想得周到。那该怎么办,是否不去呢?”
徐子陵道:“去还是要去,不过却须由鸨婆自己介绍才成,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方才的火气还没消呢,沈牧兴奋道:“莫要糊里糊涂的失了身。我给楚楚撩起的火头现在尚未熄灭哩!”
嘻笑声中,两人大摇大摆地步入黛青院里。
把门大汉见他们外袍上绣有龙头府的标志,哪敢怠慢,打躬作揖,迎他们进入会客大堂内,交由鸨母招呼。
沈牧两人先出手打赏,才在一组椅子坐下。大堂内闹哄哄一片,数名俏婢在六、七组客人中来回穿梭,侍奉周到,调笑不禁,春意盎然。
侍候他们的是个叫兰姨的鸨婆,半老徐娘,仍是颇有姿色,只看她的风采,便知巴陵帮经营的都是第一流的青楼。
兰姨见两人身型俊伟,徐子陵儒雅潇洒,沈牧气宇轩昂,如此人材,还是首次遇上,一对美目差点射出欲火,笑脸如花道:“两位公子是否刚投效大龙头随他凯旋,否则怎会今晚才头一遭来哩!”
沈牧接过俏婢奉上的香茗,淡然一笑道:“什么事都有第一遭的。”
徐子陵见沈牧装得活似花丛老手的模样,心中好笑,旁观不语。
兰姨见沈牧并不像头一遭,反而像是花丛老手,而徐子陵则不一样了,完全就是个童子鸡啊,哪里肯放过徐子陵,美目扫来,媚眼连抛道:“徐公子就比你文静多了,不过一样是那么使奴家意乱情迷。”
沈牧软瘫椅上,花不迷人人自迷地哂道:“情迷是应该的,若让这小鬼到了你床上,你看他还能装出现在那道貌岸然的酸学究样子吗?”
见到徐子陵胀红了脸,兰姨笑得乐不可支,探手过来拍了拍沈牧,气喘吁吁道:“公子现在已这样了,到了榻上岂非……。”
沈牧心中翻了个白眼,一拍扶手道:“这里最红的是哪几个妞儿?”
兰姨欣然道:“最高身价的都给人订了,但见是两位公子,奴家破例安排她们来打个转,人家先行个见面,再预约后会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先念她们的芳名来听听好吗?”
兰姨随口说出了五、六个名字,什么翠儿、卿儿,偏是没有佩佩在内。
沈牧两眼一转,笑道:“除兰姨外,今晚谁才可陪我们乐一晚儿呢?”
兰姨狠狠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道:“公子再逗奴家,看奴家肯放过你吗?”又说出一串名字,仍是没有佩佩在内。
沈牧和徐子陵大感头痛,这时才悔恨没有向香玉山问清楚一点。但这时又骑虎难下。
照常理想,总不会整个青楼上上下下都是巴陵帮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泄露秘密。
忽然有人来到兰姨身侧,俯身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那人去后,兰姨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勉强笑道:“刚好有间上房空了出来,不若奴家先带两位公子前去,好过呆挤在这里。”
见这兰姨神神秘秘的,两人均知内有别情,暗道:“可能是那佩佩知道他们来了,遂欣然随她登楼而去。”
沈牧两人随着兰姨来到一间空房,房门敞开,然而让两人为之一呆的是,映入眼帘是安坐房内的沈落雁,正以迷人笑容,欢迎他们。
兰姨低声道:“奴家只是依命行事,请两位公子见谅。”
沈牧两人心中一阵苦笑,细察沈落雁身边除了侍候她的一名小婢外,好似并无他人,便昂昂然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徐子陵只好坐在他旁。
沈落雁对沈牧嫣然一笑,挥挥手让身边的小婢退下。小婢缓缓退出去,把房门轻轻掩上,沈牧斜眼兜着她道:“今晚陪我还是陪他?”
沈落雁先是横了沈牧一眼,然后挑了挑柳眉,妩媚一笑道:“当然两个都陪了,但只限于在这厢房里饮酒谈心。”
今夜她穿回白色素服,后方窗外则是细雪飘飞,两人都感到很难对她生出敌意,但又知动辄就是大祸临头,那感觉确教人心生矛盾。
徐子陵哂道:“有话快说,少爷还要回家睡觉呢。”
沈落雁举起酒杯,欣然道:“长夜漫漫,把酒谈心,乃人生快事,让落雁先敬两位一杯。”
沈牧笑着道:“怎知这些酒是否给你下了毒?”
沈落雁没好气地放下酒杯,笑道:“若要下毒,我就不会现身哩!好没长进,放着龙头府那些大部分来自杨广行宫的妃嫔不去寻欢,却要到这里来花银子买笑,男人是否都像你们那么贱骨头的?”
沈牧反唇相讥道:“有人受了人家恩德,不思报答,只是想着如何把恩人谋害,那些人又是否天生狼心狗肺呢?”
沈落雁“噗哧”笑道:“骂得好!不过我现正是报恩来了。究竟要落雁委身下嫁你们哪一位少爷哩。”
徐子陵不悦道:“又来了,再是这样,我们立即拂袖离开。”
沈落雁道:“徐少爷莫要动怒,最近江湖传闻,宇文无敌给你们杀得落慌而逃,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们能名震天下呢。”
沈牧笑道:“有话就快说,少爷我还要寻欢作乐。”
沈落雁微笑道:“那就先答落雁一个问题,当今群雄中里,有谁能及得上密公呢?”
徐子陵脱口道:“李阀又如何?”
沈落雁不屑道:“四阀之主中,论武功,李渊只能排在榜末;论才略,他亦是倒数上来第一人。为人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更像你们般贪恋美色;明知是杀头之罪,仍私下受了晋阳宫宫监裴寂从原属杨广所有的宫女中挑出的两名绝色,这样的人何能成大事,你们的眼光不致于差得如此厉害吧?”
两人哪知李渊是这样的差,不过只看李世民千方百计迫他作反,便知沈落雁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落雁顿了顿续道:“现在密公开仓济民,又传檄天下,数杨广十大罪状,天下人心,无不归向。识时务的,都该知道谁才是真命之主。”
徐子陵冷笑道:“你开口闭口都是李密,究竟置大龙头于何地?”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那只能怪你自己糊涂。今天翟公已正式知会我,要我通知密公,他将退位让贤,一俟众将领齐集,便会公告此事。所以我开口闭口都说密公,究竟有什么问题呢?”沈落雁俏目亮了起来,闪过莫测高深的异芒。
沈牧笑着道:“其他三阀又如何?他们肯坐看天下落入你们瓦岗军之手吗?”
沈落雁油然道:“宋阀势力偏于南方,只能依附北方之势成事,可以撇开不论。独孤阀和皇室关系太深,唇亡齿寒,亦无争天下之力。只有宇文阀人材众多,可以稍有作为。可惜当了这么多年走狗,仇家遍地,杨广若亡,宇文阀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任他们有三头六臂都应付不了,落雁说得对吗?”
此女对天下形势了若指掌,难怪会被李密重用。
沈牧拗她不过,叹道:“说到底,你都是想我们说出‘杨公宝藏’的秘密。这样好了,你就下嫁我们其中之一,那宝藏就可给你拿给密公献媚了。”
沈落雁见费尽心机,仍不能说动两人,大嗔道:“去你娘的贫舌小鬼,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勾出来。”
两人想不到一向斯文温柔的她也学他们般说粗话,登时乐不可支。
沈落雁终动了肝火,拂袖而起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你们能安然无损地离开荥阳,我沈落雁就……就同时嫁给你两个小鬼。”说着,不觉俏脸微微一红,连忙背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次日,翟让邀他们共进早膳,雪早停了,但地上积雪盈尺,树上挂满冰条,几个仆人正忙于扫雪,见翟让来到,慌忙下跪叩首。陪同的有王儒信和屠叔方,却不见翟娇。
翟让显得落落寡欢,问了他们几句起居近况后,便独自喝闷茶。
其他四人只好陪他默不作声。
吃过早膳,走进房间没多久,沈牧便听到敲门声响,素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你们在吗?”
两人大喜,忙迎素素进房。
岂知她门才关上,便搂着两人痛哭起来,呜咽道:“小姐走了,你们会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沈牧两人不置可否。
素素美眸一转,赧然道:“榻子这么大,不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岂非更安全吗?”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这怎么行?”
素素嗔道:“你不要想歪了,我们只是比平时亲热点那样子罢了!这可是人家心中一个梦想。”
沈牧嗫嚅道:“若给人知道,会怎么想呢?”
素素俏脸微红,决然地道:“谁会知道呢?你们难道不觉得好玩吗?”
“好玩……?!”沈牧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徐子陵洒然道:“你都不怕,我们怕甚么。今晚就让我们同床共枕。”
“……好吧。”沈牧心里翻了白眼,暗道:“徐子陵这小子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
徐子陵提醒沈牧道:“小心楚楚来找你,那就会撞破我们的大计。”
素素“啊”的一声叫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条镶了玉坠的链子,正容道:“我今趟来,就是为楚楚带这玉坠子来给你,并嘱我要亲眼看着你戴在颈上。”
沈牧一震道:“她是否陪你小姐一道离开。”
素素又触起心事,秀眸一红,垂首点头。
沈牧木然把链子珍而重之地戴上,接着叹了一口气道:“为何男女之情,都是这么令人痛苦的呢?”
徐子陵跺足道:“你该早向老翟提出把她留下来嘛。”
沈牧苦笑道:“当时我根本没想过她。但现在又感到很难过,好像我失了生命里某种很珍贵的东西那样。”
徐子陵代他问素素道:“知否你小姐到了哪里去?”
素素摇头道:“连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屠叔方才清楚。”
徐子陵道:“明天问老翟不就行了吗。”
沈牧略感释然,逗素素道:“素素,可以了吗?”
素素盈盈而起,踢掉靴子,去掉绵袍
徐子陵忙道:“不要再拖了,有起事来走都快一点。”
“……”素素俏脸一红,跺足嗔道:“小陵真是的,谁要再拖呢!”
三人虽口口声声说得活似李密今晚就要来攻打大龙头府的样子,但事实上谁都不认为李密今晚真的回来。
沈牧从箱子里的衣服抽了一条腰带出来,掷给徐子陵,笑道:“这救命索交你保管,发生事故时,由你把素姐缚在背上,我则负责开路,杀出重围。”
素素打了个寒噤道:“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好吗?”
徐子陵掀开垂帐,恭敬道:“姐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