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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在围观的钟悠悠和易柏眼里,原本目光有些直愣愣的小野孩,在翠绿色的自然生机包裹之下,渐渐地正常起来。

    原本有些歪斜的嘴角合拢了,原本不成比例的脑袋大小和四肢协调起来,原本懵懂看树的目光,变得明亮,变得灵动。

    他的视线开始能凝聚。

    而大颗大颗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滚滚涌了出来。

    以前听过的人类闲言闲语,曾经在山林里和小树人度过的非人日子,这段时间大家在后院树荫下夜宵时对他也没什么避讳的聊天,刚刚钟悠悠翻译转达的小树人那句话,在小野孩此刻的心头通通回荡了一遍。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树人哥哥,在和他道别。

    他的树人哥哥,不是这个世界成精的孤独树妖,他要回属于他的世界去。

    小野孩的嗓子眼里憋着两句话,一句想求“树哥哥你别走,别丢下我

    ”,一句想求“树哥哥你带我一起走”,你争我抢,彼此干扰,最后在他清明的神智下,哪一句也没有出口。

    他是个连人类世界都活不下去的傻孩子,字面意义上的傻孩子。

    他是那种没能力,救不了小树人,没胆量,不敢救小树人,特别笨,还会拖累小树人的傻孩子。

    神智清醒之后,哪一句请求,他都自觉没资格讲。

    小野孩就抱着小树人笔直的树身,把脸埋在树枝树叶里嗷嗷地哭。

    小树人那根光秃秃火辣辣疼痛的小树枝垂在一旁,不敢动弹,但其他茂盛的枝条圈了过来,把埋在它树身里的小野孩抱住了。

    钟悠悠感觉他俩这会儿其实也不需要跨物种的翻译了,便和易柏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易柏手里还提着晕过去的衰老李知府,还给了小树人和小野孩一个静谧的独处空间。

    钟悠悠的肩膀上,站着小灰灰。

    小灰烬鸟拿它短短的小翅膀遮住自己红彤彤的鸟眼睛,气鼓鼓地表示不要看不要看。

    它不就睡了一阵子的树窝,抢了抢小野孩以前睡觉的枝丫嘛!

    那小野孩他是个人啊,他又不是鸟,他睡榻不好吗!

    小灰灰消极对待自己不喜欢的场景,鸟翅一挡,鸟眼一闭,迷你小爪爪稳稳地站在钟悠悠肩头,跟着出去了后院。

    天生灵智就开的小灰烬鸟,回想了一番自己出生的巨木林,发现自己离开末世时,半点也没有不舍,半分也没有想念。

    那些臭烘烘丑兮兮的异兽,见不到了,还挺好的。

    小灰烬鸟当时满心满眼里,都是好好吃香喷喷的红花椒,还有好好睡软乎乎的小姑娘。

    和末世说拜拜这种事,压根就没有进入它小小的鸟脑袋里!

    那就更别提什么——从此再也见不到了这种事。

    出了院子,小灰灰挪开遮挡鸟眼睛的小短翅膀,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虽然碳基人类都很弱,而且还有一个人类打工仔,总是冒它不喜欢的水汽……

    但是嘛,现在的日子就很好呀?

    所以再次抓着碳基人类起飞时,翱翔的小灰烬鸟很是高兴,又表演了一次上下翻飞。

    衰老的李知府,晕上加晕,醒来的时间,又再次被迫延长了。

    易柏将手中

    的李知府,扔在了荒郊野外的田地旁。

    如果让易柏动手,恐怕不会选择这样的处理方式,锋利的冰刃,轻易就可以带走李知府的生命。

    但受伤的是小树人,它想要怎么报仇,易柏听从了它自己的想法。

    小树人天生治愈本能,喜欢自然和谐,喜欢月光清水,喜欢滋养植物,喜欢满目绿色,喜欢拯救生命。

    它不愿意杀人,易柏就放了李知府一条生路,让他自己看命。

    不过现在想来,易柏觉得,这样的结果,对李知府来说,也许更难接受。

    活得生不如死,健康、长寿、万贯家财,一睁眼,都没了。

    原本想圈养小树人,每个时辰割树饮汁,从此保李家世世代代富贵荣华、长命百岁的美梦,就此破碎了。

    仍旧晕着的李知府,在荒野田地里等着他未知的命运。

    小灰灰起飞,带着易柏和钟悠悠,再次进入了夜间的东山树林。

    按照小树人枝条乱舞的比划,钟悠悠画出来了东山地图。

    一路起落搜寻,他们在接近东山山顶深坑不远的一处山脊中,找到了小树人所说的隐蔽兽穴。

    曾经的兽穴。

    里面没有任何野兽的气息,甚至周围的野兽也不会接近这里。

    小小的洞口荆棘丛生,植被茂盛,如果不是小树人刻意指点,又说清了洞口植物的特征,实在很难发现。

    兽穴里铺满了厚厚的干草,散落着几颗已经干瘪的野果。

    这是小树人有时候夜里偷偷跑出东山撒欢,往外播洒露水,想再养出几棵树精时,留给小野孩睡觉的洞穴。

    也是李道长上山捉小树人时,小野孩瑟瑟发抖,因为害怕,躲着不敢出去救树人哥哥的洞穴。

    不用钟悠悠动手,易柏凝结出了一根冰刺,按照小树人选定的位置,往下深挖了好几米。

    钟悠悠从异能空间里,取出来一堆兑换好的碎银和铜钱,统统埋了进去,再把土壤填回去,覆盖好,恢复平整。

    救了小树人,要带走小树人,她也不可能直接扔下小树人牵挂的弟弟不管不顾,便想尽力安排好小孩未来的生活。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白大夫身上,是不太靠谱的。

    只寄托在一条线上,也是不太靠谱的。

    钟

    悠悠没有买地契田庄留给小野孩,也没有直接埋金银首饰留给小野孩,而是直接去裕泰银楼换好了银钱,甚至还特意换成了碎银两和铜钱。

    她怕半大的孩子名下有不动产,招人惦记。

    也怕小野孩以后拿出这样精致的银链,不管是变卖,还是以物易物,既容易被坑骗,也容易被盯上。

    哪怕小树人说,小野孩吃了它的叶片,能恢复到正常孩子的水平。

    那他也只是个无依无靠、无父无母的八岁孩子,长大如何,实属不可知。

    在白氏医馆当学徒,随身携带金银,那更是没处藏。

    还是不要长年累月地考验白大夫的心了吧,何况白氏医馆里还另有年长的徒弟在呢。

    埋好碎银铜钱,重新布置好洞穴入口的荆棘植物,小灰灰带着两只碳基人类,空投回程。

    甚至在接近丢弃李知府的位置时,小灰灰还主动降低了些高度,借着月色,看到了下方田间,正蹒跚踉跄向着兰城城门而去的李知府。

    小灰灰满足,小灰灰振翅,小灰灰高飞,跃过宵禁中紧闭的城门,小灰灰俯冲,落回位面保护壳屏蔽中的王记食肆中。

    小野孩已经不哭了,但还是抱着小树人直筒筒的腰身,轻轻给它光秃秃的那根枝条涂清水,呼呼地吹。

    吹气其实对火辣辣疼痛的枝条没什么用,涂清水也不能让树叶再长出来了,不过看起来他的小树人哥哥很满足的样子。

    钟悠悠将那份画好的东山山林地图,递给了小野孩,和他解释道:“之前已经和你树哥哥还有白大夫商量好了,明天吃过午饭,我们再送你去白氏医馆。”

    “以后你就跟着白大夫当学徒,学一手医术,以后你在这儿生活,应该也不愁啦。”

    “在白氏医馆,对白大夫和白大夫的家人,还有比你大的师兄,都礼貌一些,学医术也勤快些。”

    “不过也不用太低声下气,我们给了白大夫足够养大你的三倍银两,吃喝休息,你不要亏待自己了。”

    “但也怕万一,这事儿只有你自己知道。等你以后长大了,自立门户了,你记得你以前睡的洞穴吗?你看图上这个位置,往下挖大概三四米吧,我们给你埋了碎银和铜钱。”

    “虽然不是

    太多,但到时候你自己想开医馆也好,想置田地也好,应该都是够用的。”

    还红着眼眶的小野孩低着头,伸手接过了那张地图,吸了吸鼻子,说道:“谢谢。”

    但他又闷闷地补了一句:“不用图,我不会忘记的。”

    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又砸了下来,他抬头瞥了一眼小树人光秃秃的那根枝条,难过地又有些结巴了。

    他哽咽着说道:“我、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给树哥哥……你们的银子,我、我也还不起……”

    突然像是被催熟长大的小野孩,抬手,用袖子狠狠地擦眼眶,擦得粗糙的脸皮上都通红一片。

    他埋着头,闷着声,以咬牙切齿的语气发誓道:“我以后……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以后生生世世!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小树人拂过他头顶,一阵比划:“不用你还,你是弟弟嘛。你欠悠悠的银两,以后我不用天天被割,慢慢就有露水了,我用露水帮你还!”

    小树人抬树枝,摸弟弟头顶,钟悠悠抬手,也摸了摸小树人的树身。

    她微微笑起来,和小树人说:“不要你还啊,任务已经给我好多奖励啦,足够足够啦。”

    但小野孩很固执,就咬着牙,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道:“我就要还。我这辈子还不了,我投胎还!”

    钟悠悠看了看犟头犟脑的小野孩,他神智突然清明,这些年曾经听过的古人话语交谈,都涌入了他的脑袋里。

    他是个相信转世,相信投胎,发誓这辈子报答不了,来世结草衔环相报的古代孩子。

    钟悠悠想了想,出了个主意,说道:“你没有名字,本来去了白氏医馆,白大夫收了孤儿当徒弟,都是跟着他姓白,白大夫来取名字的。”

    “那你想报答你树哥哥,现在就让你树哥哥给你起名字,以后你用你树哥哥起的名字,过一辈子,好不好?”

    这辈子都没有名字的小野孩,噌的一下,抬起头,猛得让人担心他脖子都断了。

    满含泪水的眼睛亮晶晶的,目光里全是期盼。

    他是个人,人都有名字,他想要有个名字,他不想姓白,他想要养大他的树哥哥,给他起名字。

    小树人也一愣,好主意,这是它养了八

    年的弟弟呢,它走之前,它要给它的弟弟一个名字!

    可是,小树人所有的枝条都停滞在空中,往上望向它的月光女神,呆呆的。

    它自己都没有名字啊,它要是有这个想法,它早就先给孤独的自己起名字了啊!

    起名啊……

    小树人想,这真是太难了啊!

    小灰烬鸟看小树人呆呆愣愣的,迷你鸟爪爪抬起,落到它的钦定最舒服枝丫,一阵恨铁不成钢的“啾啾啾啾!”

    钟悠悠扶着树,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