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的人就是杀了,染过的血就是染了。
他洗不清,也不想替自己洗。
罗枫华也绝不会宽恕他。
什么都不必再说。
他扶着旁边的树木,踉跄站起。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皮肉寸寸绽开,血腥狰狞。
南宫柳和周围修士见状,都不由地倒退了一步,有人误会了,愕然道:“这,这是罗道长下的手?千刀万剐啊……这也太狠了些……”
徐霜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他盯着林木外,自己的弟弟一眼,忽然觉得并不想就这样轻易错放了这对师徒。于是他扭头对罗枫华说:“让他们滚开,我有件事,临死前,想亲口告诉你。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
他扶着松木,缓缓挪动着,和罗枫华来到一个阴暗的地方。
月光被茂密的浓荫所遮蔽,徐霜林的脸色便跟着稍缓,皲裂的皮肤也一点一点地开始愈合,虽然还有很多细小的疤,但已没有方才那么可怖了。
徐霜林没有回头,背对着罗枫华,先是问了句:“你一个人,随我孤身到这里,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
“……”
“如果你要杀我,或者要杀阿柳,一年前你就可以动手了。”
徐霜林蓦地回头,眼中闪动着激越扭曲的光:“可笑,你以为你很懂我?!”
罗枫华猛然对上他的脸,睁大了眼睛:“你的疤……”
“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对不对?”
徐霜林嗤笑起来。
“你以为这是什么?法咒?凌迟果?”
他慢慢地抬起手,掌心里,捏着一枚闪着幽光的指环,他上下嘴皮子碰在一起,不无讥嘲且恶意地说:“这枚指环附灵的。在你和南宫柳把我从掌门高位赶下来的时候,它就自己从我大拇指上掉落了,它知道我已不是儒风门的正主。但是,举兵谋篡的首领有两个,所以它不知道它该认谁。”
“你夺阿柳的位置,自当归还于他。”
徐霜林咧嘴而笑:“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把指环塞到罗枫华手里,末了还郑重其事地拍了两下,道:“拿好了,拿稳了,一会儿你出去,就把这个好东西送给他,记着,千万要亲手帮他戴上。他才是这个门派货真价实的尊主。”
他顿了顿,盯着罗枫华那张隐忍着痛楚的脸。
而后俯身,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怕,这秘密没什么阴暗的,一段英雄往事,仅此而已。”
他就慢慢地,低沉地把南宫长英降服了鲧,而鲧附着诅咒于儒风门世代尊主这件事情,一五一十,饱含恶意地浸润在齿间,淬成毒牙,扎进罗枫华的皮肉里。
他看到罗枫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双滚圆的眸子越睁越大。
他看到罗枫华被他抵在树上,微微发着抖。
他觉得痛快极了。
哈。
你不是宠他吗?
你们……一个两个的,不都把嫡出的南宫柳当个宝吗?
我要你亲手把毒药,送到他的手上。
徐霜林嘴角慢慢扩开,继而咧出一个猞猁般阴狠诡谲的笑,他抬手,摸了摸罗枫华的脸颊:“师尊,故事讲完了。你出去吧。”他顿了顿,神情更是粲然,“去拜谒儒风门,第六代掌门——南宫柳,去吧。”
那天他浑身是血,御剑逃离了儒风门,游荡飘零了半宿,精力耗尽,落在了蜀中彩蝶镇。
他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坐在院子里。
那小丫头见他受了伤,浑身失血,吓得脸色发白,直打哆嗦,但还是从屋子里倒了满满地一碗水递给他喝。他喝着水,盯着她看,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觉得那女孩与他的挚友、他的恩师、他的死敌长得那样相似,她的眼睛像极了罗枫华。
他见那院子里的橘树结满果实,忽然心生一念,极其想吃,可是那小女孩一言一语之间,满是迂腐酸臭味,张口君子闭口君子的,惹的他好生厌倦,仿佛看到罗枫华那个可笑的东西在真真切切地说:
“望你们一生都是弱冠年华,各凭所长,做一世君子。”
一世君子。
……真是太可笑了。
他摇落了满枝的橘子,又把橘树砍了,而后扬长而去,留那小姑娘在院里嚎啕大哭,但他仍不解气,那晚上又滥杀了好几个村民,手起刀落,与君子二字越来越远,他便觉得越来越痛快。
而后他离去了,打算隐姓埋名,就此了却残生。
可他却在那时候,在茶馆里听说了罗枫华篡位,成为儒风门一代尊主的消息。
往来的茶客都在说:“唉,想不到啊,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怜南宫柳这次举兵谋反,没想到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该恨死他师父了吧?”
“这罗枫华可真是利欲熏心心渐黑,不是东西。”
徐霜林坐在油腻腻的小桌前,端着一盏要送到唇边的茶,却一直没有去喝,就那么怔忡地听着。
眼前一阵阵发黑,竟是地转天旋。
但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罗枫华会做出那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