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农忙快要过去了,墨燃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她不过是下修界一个小丫头, 唯一的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张漂亮脸蛋和好体态,她虽然不知道墨燃对自己怎么看,但如果此刻不表达自己,以后就极难再有机会了,因此今晚借着些酒劲儿,她竟能鼓起勇气,尾随着墨燃,堵着他告白。
这般洪流般的勇气,说实话,墨燃都有些被骇到了。
菱儿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她想,若是墨燃答应自己,便就好了,得了这样俊俏的情哥哥不说,攀上了他,就等于攀上了死生之巅,那以后自己也就不用窝在这个小破村子里头受腌臜气,就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就……
“不好意思啊,菱儿姑娘,你还是放手吧。”
可他的一句话,把她脑内飘飘然的空中楼阁,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
菱儿脸上红晕未消,苍白又泛上来,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过了片刻她急着道:“我,我是有哪里不好看吗?”
“你哪里都好看。”墨燃很客气,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但我不喜欢。”
如果说刚刚他还留了几分薄面,那么这句“我不喜欢”,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把她最后的脸皮也给撕了。
菱儿的眼眶刹那盈满了泪水,伤心倒是次的,她虽然仰慕墨燃,但也没有到什么情根深重的地步,反是想一步高升的心思更重些,因此她更多的是美梦破碎的失落。
“那你……”她忍着泪,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我——”
她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墨燃。
他喜欢什么样的?
习惯性的,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师昧那个模样的,可是话到唇边,好像忽然又觉得并非如此,他一时间有些无措,竟是答不出来。
“你说啊,你喜欢什么样的?”菱儿步步紧逼,一双美目盯着墨燃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幻。
她也是个可怜人,上头有个姐姐,嫁了个上修界的普通布商,早些年就移居雷州,过好日子去了。
她跟阿妈一块儿去探望过姐姐,背了一堆乡下的花椒鱼干,但姐夫嫌那鱼干腥味大,又觉得她们母女俩寒碜,住在自己家里头极为丢人,没几天就赶了她们回去。这件事在菱儿心里头深深地刻了一刀,她从那天起,就不甘心自己的穷酸日子,发誓要过得比姐姐更好,以后把当年受的委屈,都尽数还回去。
所以她这些年一直都在物色一个英杰,想要委身于人,改换命运。
她实在不想放过墨微雨。
于是她几乎是有些焦急且痴狂了,酒色之下,她昏昏沉沉地往他身上靠,她有柔软有致的身子,夏日里她走过地头田间,男人们都会偷眼去瞧她,她是在压注,想要用自己温软的躯体,去撕开墨宗师的甲胄。
“我到底是有哪里不好呢?你连想都不想,考虑都不肯考虑,就这样拒绝我?”
她火热酥软的肉体贴上来,墨燃却觉得浑身不适应,连拉带扯地拽开她,脸已黑了大半。
“菱儿姑娘,我与你认识才不过多久?我怎么会喜欢你,怎么会考虑你?”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墨燃一看她又要过来,立刻道:“你别再靠近了!”
“你就这么不喜欢?”菱儿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一点点都……一点点都……”
“我一点点都不喜欢。”墨燃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这种事情断的还是彻底一些为好,于是虽然残忍,还是补了一句,“一点点都不心动。”
菱儿哑然了。
不喜欢,她可以理解。
但是不心动……
有几个未曾婚配的男人,可以对着一个脸庞和身段都极好的女人,对着这样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义正辞严,说出这句“不心动”?可以对着温香软玉,一点欲望都没有?
她原地呆了半晌,说:“你……你怎么能……你怎么会……”
她有点难以启齿。
她其实是想说,你怎么会一点欲望都没有的?这不正常。
墨燃也从她的踌躇犹豫中觉出她的意思了,但他也实在不愿和她多解释,他和她本就是萍水相逢,妾想有露水情缘,郎却浑然没有这个念头。
她爱怎么想,由着她喜欢。
墨燃低低跟她说了句:“抱歉。”闪身潜入了夜色里。
夜风吹着他的面颊,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与菱儿的一番相谈,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关于情爱,可能都想错了一个点。
菱儿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扪心自问过。
得到温暖很少的人,总是没有太多选择的权利的,只要谁对他格外的好,他就将一腔热血都奉上。
“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他潜意识里,想都不敢的一句话。
其实这世上每个人,原本都是有自己特殊的口味与癖好的。墨燃小时候就常常在路边听到别的孩子拉着自己父母的衣角,说:“我喜欢吃这个,这个有葱花。”或者“阿娘,这个红色的灯笼比黄色的好看,我喜欢红色的。”
但他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他能吃的起的,也只有最廉价的白面饼子,还得掰开来,和母亲一人一半。
后来他在馆子里的时候,也会偷瞧那些来听戏的金主阔少,看他们摇着绢扇,慢条斯理地说出诸如:“我喜欢上回那个翠儿,这回唱戏,还是要她吧,秀气,嗓子甜。”这类的句子。
其实在墨燃眼里,翠儿姊姊远没有白蓉姊姊好看,但是谁会在乎他的想法呢?
永远也不会有人问他“你喜欢什么”,审美也好,选择也好,这些词藻只和富贵之人有关,对于墨燃而言,别人端给他什么就是什么,有的吃就应当感激,有件衣服能蔽体就该涕零——“喜欢”?
他恐怕是在痴人说梦,他凭什么能喜欢,怎么敢喜欢,有什么资格喜欢?他只有一条要竭力挣扎,才能苟活下来的贱命。
日子久了,这种得到什么,就紧握住什么的习惯深入骨髓,后来再多的金银珠宝缠身,龙涎瑞脑熏得他直打喷嚏,也没能把他骨子里的这层穷酸气遮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