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阳观的崇阳道长是个好好先生,他总是笑眯眯的跟人说话,温和有礼,哪怕旁人对他不敬,也分毫不会事态发怒。
说起来,相比起道长,他更像是慈幼堂的师长,在京城这片地界,街坊邻里的提到崇阳道长,都是会友好地笑一笑。
“师父!咱们可真的是一点米也没有了,你到底有没有把那些字画卖掉啊?”小灵泉一脸愤愤地抱着胳膊,堵在门口,鼓起腮帮瞪着从外面迟迟归来的崇阳道长。
“呃……”崇阳道长在徒弟面前竟然毫无尊严,被小灵泉呵斥了一番,反倒笑着抱起一脸别扭的少年:“灵泉,为师把咱们的字画送给了一个上京赶考,缺路费回家的可怜人,你可是为师最信任的人,千万别告诉你师兄哦!”
少年气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秋试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时候哪还有什么进京赶考的人?也只有你,旁人说什么都会相信!人家若是求你卖了这道观,难不成你也要补贴进去?”少年扒在崇阳肩头没好气地说了几句,随后脸上显出了两片不自然的红,扭过头目光闪烁地道:“再说了……谁,谁稀罕你信任什么的,下次可别叫我替你隐瞒!”
“是是是!泉哥儿最好了!”
崇阳抱着少年灵泉,大步进了屋。
他的两个徒弟,都是从黑街捡来的。那时候的京城,还没有那么繁盛,很多难民都聚集在黑街,崇阳这种类型的人一旦到黑街去走一圈,保准被抢的只剩下一条亵.裤。崇阳道长总是号称自己会高深的武学,腰间总是系着一把剑,别人问起来,他就一边笑一边按着剑鞘道:“听雪跟了我快三十年啦……”
“哈哈哈这不着调的道士又瞎说了!”
“崇阳道长,你这么厉害,怎么又被扒得只剩一条裤子?”
“这不还有它呢吗?”崇阳这时候,就会笑眼弯弯地向众人展示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的听雪剑。
“崇阳道长,你到底会不会使剑啊?”
“多半不会,拿来装样子的吧?”
那些话语未必有什么恶意,街坊们笑着打趣这个一脸温和的道士,霄月的道教地位尊崇不假,但这个崇阳道长却总是让人生出亲近之意。一旁蒸包子的小贩塞给崇阳两个肉包,说道:“道长,崇阳观又该修缮了吧?”
“多谢你。”崇阳也笑着将包子用荷叶包起来系在剑柄上起来:“先时就已经去交了申请,朝廷说会派瓦泥将来,屋顶都有些破了,虽说不碍什么事,但冬天总是要漏风的。”
“嘿,道长你怎么不早说!我老表那边刚修完新房,剩了好多泥瓦呢!”
“崇阳道长是要立志成为皇家天师的!哪里看得上你那些破泥瓦?”
一圈人笑笑闹闹,让崇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京城这片地方,总是这般,无论如何沧海桑田,也终究让人……讨厌不起来。
是不是正因如此,他才甘愿在灭国之后,守护这方土地这么多年?
崇阳的脸庞柔和而干净,若非他是个道士,只怕很多女郎都要倾心了。
便是这时候,突然黑街的方向吵闹了起来。
“咋子回事嘛,说好了的买卖!你现在说反悔就反悔,我这生意还做不做?要我说,这人你要是不满意,打杀了也就是,反正是没有户籍的奴才,死了也没人管!”一个粗膀大汉梗着脖子,与礼部员外郎家的管家吵闹。
崇阳认得那管家,还是因着那管家有个小女儿,前年秋天的时候闹肚子,他的那婆娘硬是从道观里要了一碗香灰去,结果那丫头喝下肚没有痊愈,反倒更痛了。管家找上门来,砸了崇阳新修的案台。
管家气得直跳脚:“你卖给我的杀才!将主人都给打了!现在追究下来,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壮汉嘿嘿一笑:“这哪怪得到老子头上?老子只管贩人,至于要不要买,就是你们的事了,你贪便宜要了那两个小子,一锤子买卖,难不成老子还能退钱给你?我明儿告诉你,钱我已经花了,要钱是没有的,你若是心气不平,那两个小子随你出气嘛!反正也是你们东家不要了的!”
管家身后被缚着手脚,满身伤痕的两个少年,脸上都是血污和泥土,显然是之前就挨了打的,且打得不轻。
管家拿那人贩没法子,这种无赖根本就不会讲道理,钱估计是要不回来的了。他又是悔又是气,回去跟东家交不了差,估计又是一顿好骂,这个月的月例怕也是要没了。
他这样一寻思,便恨不得将那两个少年剥了皮!
“使不得使不得!”崇阳道长忙走过去,拦住管家。
管家气得吹胡子:“好哇!原来是你?”
“是我是我……”崇阳又笑,知道管家不欢迎自己,但还是对着两人作了揖道:“这位檀越,好歹是两条人命,既然大人府中不缺这两个下人,那位兄弟又不肯退钱,那这两个人,反正留也留不住了,不如给了我吧,我跟你换……”
“你跟我换什么?你有钱吗?”
“呃……”崇阳从剑柄上解下一提荷叶包。
“这是何物?”管家接过来,奇怪地看了崇阳两眼。
两个肉包子出现在掌中,衬着荷叶还蛮可爱。
管家气得额头冒烟,“崇阳!”
“莫气莫气……生气总是伤身体的嘛。”道士连连后退赔笑。
管家一甩袖,将包子掷在地上。那边正收着摊的小贩立刻就不乐意了:“唉你这个人,你不吃也别浪费啊!”
管家气咻咻地走开了。
崇阳将包子捡了起来,吹去上面的土,在裤子上擦了擦,喜道:“没脏,还能吃!”
一转头,就看见那两个小孩,其中一个一脸惊愕,另一个则满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崇阳问道:“你们想吃吗?”
“不想。”两个孩子一起摇头。
“……”
崇阳问道:“你们可有亲人,有去处?”
“没有,我们都是孤儿。”看上去沉稳一些的少年说。
“真是太可怜了!”崇阳浮夸地表演。
“……”另一个一直嫌弃地望着他的少年望着他的眼神,总好像在说他像个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