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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郑旦结束休假,回到校园的那刻,他发觉投入工作竟成了最好的舒缓剂,原本沉重的心情稍微感到了一丝轻松。

    堆积如山的报告足足有上百页,郑旦坐在办公桌前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看向窗外。学生社团聚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不少人手中都拿着标语,脸上涂抹着油彩,这景象看起来不算妙。他起身,靠近窗口,试图找出可供解读的线索。

    通信器发出高频震动,语音助手提醒他是阮沁,郑旦叹了口气,接通视讯。

    阮沁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她提醒他不要忘记明天的探监日。郑旦点点头,两人安静了片刻。

    办公室门外传来窸窣响声,似乎是学生找他,郑旦连忙找了理由结束通话。

    进来的小伙子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因为一直在低重力环境下成长,他有着小型星带人典型的特征,瘦长苍白。

    “郑教授,”男孩有很浓重的来自于低层区口音,“我能否请下周四实验课的假?”

    郑旦眯起眼睛看他,“原因呢?”

    “我刚收到消息,实习公司的面试安排在那天。”

    “哪家公司?”

    男孩难掩兴奋,扬起眉毛,“马黑博朗,您应该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不容易,我真得不想错过。”

    郑旦一滞,保持波澜不惊的样子,勉强地点了点头。

    诚然,对于小行星带即将毕业的大学生而言,能够收到the five集团下的任一家公司抛出来的橄榄枝都值得炫耀。尤其是最近声望高涨,资金充沃的马黑博朗。他们再也不用像父辈那样靠出卖廉价劳动力生存。进入马黑博朗堪比实现一次阶级跨越,员工会有水和空气的充足保障,以及完善的保险金,并配有专属恒温循环宿舍。

    获得郑旦的允许后,男孩高兴地同他道别。走到门口时,郑旦忽然叫住他。

    “你知道外面是在干嘛吗?”

    “集会抗议吧,”男孩不太确定,挠挠头,随后低声说,“网上最近有一则视频广为流传,说地月政府为了向火星投毒在偷偷用小行星带居民做人体实验,制造新型生化武器呢。有许多人要求官方给出一个解释和澄清,可现在看来,政府并没有出面辟谣的打算。”

    郑旦脸色变得阴沉,可他没有表现出讶异和难以置信,只是摆摆手,示意“你可以离开了”。

    待到学生出去,郑旦用遥控器摁熄了灯光,室外的阴影穿透纳米玻璃,充斥了整间办公室。

    也许正如林奇所言,有股不安的暗流,正在塞德娜星的阴面下蛰伏,散开无形的蛛网,然后慢慢收网。

    他或许真得知道答案,只要他愿意去调查。

    郑旦闭上了眼睛,皱起眉头。然后他睁开眼睛,一个名字蹦上了心头—白麟。

    佟瓦对其模糊其辞,姜特德对其侃侃而谈,民间对其贬褒不一。

    一切的源头都绕不开他。

    ***

    在塔尔塔洛斯服刑的每一天,姜特德都是在羞辱和痛楚中醒来。难熬的不止是孤独,还有暗无天日的折磨,这里不存在人性,囚犯和狱卒都是怪物。他告诉自己不能就此屈服,他要与死亡对抗,爬出泥潭,撕裂太空监狱,踏上永无回头的复仇之路。

    他用指甲在腐蚀的金属壁牢里刻下那些罪人的名字:古维尔、郑、萨根、佟瓦。然后一遍一遍在心里默记,强迫自己铭记仇恨,驱使自己还能够咬牙活下去。

    在昏迷中,他经常能梦见白麟。

    白麟带他去那座度假别墅,带他去看日出,他们顺着山脚爬向山顶,等待第一缕曙光升起。到了春天,山茶花爬满墙沿,白麟就带他去林中捕兔子。他很少叫白麟爸爸,白麟也不介意,常常薅住他的脑袋一顿揉搓,笑骂他臭小子。

    有段时间,地球即将要同火星发生战争,白麟在卧室里匆忙地收拾行装,门半掩着,他看见白麟一脸温柔地和一个男人通话。他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白麟说,等他再长大点,足够独立,会介绍他们认识。白麟立了大功,从战场凯旋,换了工作岗位,他陪同他一起去了辛辛特纳斯空间站。可这一去,就是天人两隔。他在基地实验室逼仄的通风管道里躲了三天,还是被联合国军找到,为首的士兵问出他的名字,将他羁押。最后他被投入了塔尔塔洛斯监狱。

    服刑期间,他终于弄清了这一切的原委。罪恶的小人们给了他一击重拳,他尝试着,慢慢站起。

    五人公司找到他时,他才明白白麟一直将他小心保护着,让他尽量远离“笼”计划。怪不得白麟会在他发脾气时从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最后向他道歉。

    白麟教他如何看书,学习关于地球真正的知识,告诉他,生而为人应向善,要学会控制情绪。

    他想起和白麟的对话。

    白麟说,人类是最有勇气的生物,因为有坚强的意志才会守护心灵免受荒诞的侵袭,在无边孤独中仍旧保有良知。

    他问他,所以只要拥有这些品质,就是生为人类的证明吗?

    白麟边笑边抚摸着他的脑袋说,不,这是人性,拥有这些,你就拥有人性。

    姜特德自始自终都没有理解身为人类和拥有人性的区别。可他也不在乎了,因为他本就是异类。

    ***

    克林特兄妹走进房间时,姜特德正在软椅上沉睡。他疲惫不堪,紧紧抿着唇,模样看起来十分辛苦。

    特纳作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扰。茉莉心领神会,两人安静地退出房间。

    “伯爵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吧?”茉莉转头看向房间,担忧地说。

    特纳沉着脸,“再这样下去,也许半年都撑不到。”

    “那怎么办?”茉莉忧心忡忡。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秉承他的意志。”

    茉莉点点头。

    特纳问:“你那边呢?”

    “大哥,伯爵的信息素可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感染者排斥率极高,根本无法控制肌肉和神经系统形成统一行为网络。”

    “杨真怎么就是特例了呢?难道不能再找到第二个杨真?”

    茉莉沉默了片刻,“可能杨真跟伯爵源自同一族群吧,我们从遗传基因树里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联系。”

    特纳神情骤变,“你以前为什么从未提起过?”

    “大哥,你冷静一下,”茉莉看着他,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你真得在乎这些吗?”

    特纳敛住表情,微眯起眼睛,脸上挂起似真似假的笑容,“小妹,你是什么意思?”

    茉莉耸耸肩膀,“没什么意思。”

    特纳握住她的肩膀,语调略有些高昂,“公司随时会抛弃没用的废物,就像我们当初被遗弃那样,你希望再重蹈覆辙吗?”

    茉莉被他抓得生疼,拧起了眉毛,“大哥,你弄痛我了。”

    特纳苍白着脸放开她,低声道歉。

    茉莉于心不忍,牵起特纳的手,试图传递些温度给他。她安慰道:“大哥,伯爵承诺过我们的,会让我们一生自由,永不受人驱使奴役。你不相信他,反而相信这些无情的资本家吗?”

    特纳动了动嘴唇,神色渐缓,“你说得对,我们应该相信伯爵,他是带我们走出黑暗的光。”

    “你们在干什么?”

    姜特德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兄妹二人均是一僵,缓缓转身。

    特纳看着他不寒而栗,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可以解读的迹象,但这个人不动声色,不喜不悲,难以捉摸。饶是他身经百战,追随他多年,也无法看透一二。

    姜特德冷淡地问:“不是要跟我汇报情况吗?还不进来?”

    茉莉立时弯下腰道歉,“对不起伯爵,刚刚看您在休息,所以不敢冒昧打扰。”

    姜特德作了个手势,让两人赶快进屋汇报。

    “码头的空气循环系统破坏了吗?工人们开始罢工了吗?”姜特德坐在黑色的石英桌后,托腮问。

    特纳回:“是的,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执行,目前mh的人已经混入罢工群体中,将会把矛头指向无能的政府。”

    “不是仅仅把矛头指向政府就可以了,”姜特德调整了一下姿态,咬紧牙关,肌肉的震颤让他脱力,“是需要掀起一场暴动,让政府疲于应付。”

    特纳神色愧疚,“明白了,是我办事不力。”

    “佟瓦呢?”

    特纳弯下腰,头根本无法抬起,“他、他最近联络了郑旦。但我会.....”

    姜特德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已经将曾经的小团体逐个击破了,将他们的退路断得一干二净,怎么到了佟瓦这里就毫无进展呢?这可真是令人迷惑。”

    特纳沉默不语。

    “特纳·克林特,抬起头,看着我。”

    特纳缓缓抬起头颅,脖颈僵直,直视那个如同神祗一样的男人。他坐在黑暗里,仿若黑暗的主宰。

    “不要跟我耍花招,克林特先生。”

    他看着姜特德假装愤怒的表情,装得像真的一样。也许他身上所有的情绪都是假的,可他眼底透露出的智慧之光绝对是真的。不过和以前相比,自从姜特德和郑旦重逢后,他现在倒是更多的把情绪表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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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爸爸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