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餐厅,陈默四周打量了一下。
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摆放了几张桌子,白墙上是简陋的布置,处处都透露着一种穷困的味道。
和三年前他离开孤儿院时一模一样。
饭菜也是清汤寡水,荤腥很少。
坐在他旁边正在喂小孩子吃饭的陈院长见陈默没有动筷子吃饭的意思,语气温和的说道:“吃不习惯吧?”
她温柔的将小孩子嘴角的残渣擦掉,又柔声道:“现在院里的经济情况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了。”
院长虽然四十多岁了,但依然风韵犹存,尤其是温声细语笑着的时候,身上的母性光辉更是有着吸引人的魅力。
陈学先是温和的宽慰了一下陈院长,又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人家现在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听说光是奖学金就能让人一年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吃得下去咱们这粗茶淡饭。”
陈院长佯装生气,唬了他一眼,又对陈默貌似恳切的说道:
“幸好孩子们都是懂事的,是能吃苦的,但是我心里难受啊,看着孩子们面瘦肌黄的,恨不得自己给那些有钱人跪下,求他们捐点钱。”
听到这,陈默差点笑出来,如果不是墙上挂的日历显示的是21世纪,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在上个世纪一穷二白的年代了。
实际上,省着点花的话,光政府补贴都够每个孩子每年的吃喝了,这些年院里面也翻修什么建筑设施,没什么需要用到大钱的地方,况且虽然数目不多,但确实有好心人时不时的捐点东西。
所以这钱都花到哪儿去了?尤其是去年他刚支出的高达六位数的金额。
真是令人费解啊,陈默在心里嗤笑。
不过,陈院长自己肯定是清楚的。
但是,有人还真感动了。
“院长,你不要急,这点钱你先拿着用。”陈学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上面印着某某公司的名字。
陈院长连忙推脱,说他自己生活也不好过之类的,可陈学还硬是把信封塞给了她,并指桑骂槐的说道:
“我虽然工资不多,但是也知道知恩图报,不像某人就是个白眼狼,一年都不回院里看一次,连资助点东西都做不到,废物一个!”
嘛,这种精神确实值得表扬。
但是你把所有的工资都掏出来,和你老婆说了吗?
摸了摸信封的厚度,陈院长飞快的闪过一丝笑容,又飞快肃正表情给陈默说好话,她貌似是站在和事佬的位置上,却又句句把陈默架在道德的火堆上烧烤。
“陈学你怎么能这样,陈默之前也给院里面拿过一部分钱的,说他是白眼狼,真的太过分了。”
“那是给望雄的医药费,那是他该拿的!”
是啊,一年几十万的医药费。
陈默一边将碗里面没什么油腥的汤一饮而尽,将碟子上没什么味道的菜全部吃完,一边默默腹诽着。
他都吃好了,那两人对他到底是“白眼狼”还是“重情重义”还没个定论。
这些东西他是无所谓的,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去。
“我去一下洗手间。”
身后事陈学气急败坏的声音,但陈默从走到尾都不为所动。
洗手间旁边有一排水龙头,孩子们吃完饭都在这里洗碗,从旁边路过时,陈默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今天的饭我差点没吃完。”
“为什么啊?”
“不好吃,咽不下。”
“是有点,但是也没多大差别吧。”
“不,绝对没有之前的好。”
…
啧啧,陈院长你这保密工作做的不行啊。
陈默从厕所出来后,也不想回去看那两人对戏,便到院子里随便溜达溜达。
在他身后,吃饭的时候没敢说话的小朋友们在他走后窃窃私语。
“是陈默哥哥啊。”
“什么哥哥,就是个坏蛋!”
“就是,害得望雄哥哥一直躺在医院,他就是电视剧里的恶魔。”
“哇,那他吃不吃人啊?”
“他之前在咱们院里的时候,就是个怪人,喜欢捣鼓奇怪的东西,望雄哥哥就是被这个奇怪的东西害了的。”
“我知道,一定是恶魔的邪恶法器。”
“年长的哥哥姐姐们都说要离他远点。”
...
在一群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一道弱气的声音响起:“那个,大家之前不都是……讨厌陈望雄的吗?”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我、我、我讨厌陈望雄,一直,一直抢我的东西,还抢走了姐姐给我买的礼物!”似乎是找到了底气,小女孩硬着脖子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还有,姐姐和我说,明明是陈望雄偷了陈默哥哥的东西,他才是坏孩子!”
周围先是安静了一会儿,后又一片哗然。
“切,是小哑巴刘苗苗啊,怎么今天这么有气势啊。”
“那是因为人家就要被领养了呗。”
“怪不得。”
“这还没出孤儿院呢,翅膀就硬了。”
周围七嘴八舌的讽刺声让这个性格腼腆的小女孩那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声音弱如蚊声:
“我才不要被领养,我、我要和姐姐在一起,我不要和姐姐分开。”
院子不大,一会儿就逛完了,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有个座椅,陈默坐了下来。
“我说,干吗一直跟着我。”说着他朝身后望去。
这是个还有些稚嫩的女孩,看年纪才上高中,女孩名为刘田田。
刘田田有些紧张,毕竟她和陈默没什么交际,但是他现在是她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人了。
她拽了拽衣角,深呼了一口气,走上前。
“陈默……哥。”
“别,先别叫哥,先说什么事吧。”
这时已过正午,但太阳还是毒辣,风吹过来都是烫人的,陈默没精打采的眯起眼,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淡化了几分疏离。
刘田田咽了咽口水,组织好了语言。
“我妹妹苗苗要被收养了。”
陈默打了个哈欠,“哦,恭喜了。”
刘田田握紧了拳头,脱口而出:“这才不是喜事!”
“我偷听到了妈妈,不,院长和收养人的谈话了!”
小姑娘气的浑身发抖,满脸涨红,话都说不顺了:“那个人根本不符合收养的要求,但是,他说、他说给院长二十万,然后院长就答应了,帮他做假证明!”
“她这根本就是把我妹妹当做商品卖了!”
陈默平静的听完刘田田的控诉,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是一句淡淡的:
“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以我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了解这个人的具体情况。”刘田田猛地向陈默鞠躬,脸上的汗水随着面部轮廓滑落在地,“所以,拜托您了,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陈默没有说话,刘田田也一直没有直起腰,良久,才听到淡漠的嗓音响起。
“这关我什么事?”
刘田田的心瞬间落入深渊,见陈默起身离开,忙跟过去。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如果那人一切都好,那她就放心了,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收养妹妹。
刘田田挡在陈默身前,不断恳求道:“我求求你了,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但是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不知被什么东西触动,陈默停下来脚步,耸拉着眼角,黑眸中诡异光芒闪烁,居高临下的盯着刘田田。
黑眸中蕴含的感情太过复杂,粘稠的黑暗中夹杂着一丝流光,又仿佛是冰层折射的寒光,刘田田心生怯意,但想起年幼的妹妹,又生出无限的勇气倔强的直视着他。
半晌过后,竟是陈默首先移开视线,低喃一句:
“一个个的,都这样。”
刘田田没有听清,问:“什么?”
陈默没好气的说道:“没什么。”见小姑娘还堵着他,无干劲的说道:“行了,我答应了。”
刘田田喜上眉梢,向已经绕过她走开的背影喊道:“陈默哥,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背对着她的陈默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嫌弃的说道:“别了,一个就够折腾我的了。”
远去的背影还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并不宽厚的肩耸拉着,明明就是挺拔的小伙却他折腾成了颓废青年,可就是这样的人,却让周无所依的刘田田感受到了安全感。
陈默走回楼,在楼梯口拐角的地方听到了陈学打电话的声音。
“老婆,你能不能为我想想,陈妈妈一个人那么辛苦,我为她拿点钱怎么了!什么?房租?我向朋友借点先凑活过去……”
陈默目不斜视的从旁边走过去,走了一段,陈院长遥遥的看见他,连忙走过来,可话还没说,就被陈默抢先堵住了。
“院长,忘了和你说了,我今天过来的时候顺手把明年的医药费也交了。”
陈院长脸色突变,呐呐道:“治疗合同上是我签的字,我去交应该比较合适吧?再说,你那么忙。”
“没有啊,不麻烦的。”陈默回道,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你知道的,望雄的医药费这么高,我付完之后身上一分钱都没了,所以来的时候身上一点礼物都没带,还免费蹭到一顿饭,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一家人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陈院长心中憋屈,却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温和,她心理有另外一个问题急切的想知道,下一秒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陈默就说起了这个问题。
陈默状似遗憾的摇摇头,“不过没有见到望雄的主治医生,不然可以和他了解一下望雄的病情,问一下他是不是望雄的病情好转了。”看着陈院长有些凝重的神情,陈默又轻飘飘说出致命的话。
“不然,为什么这次交的医药费怎么少了?”
而且还少了将近三分之二。
陈院长眼神闪烁:“可能真是他的病情好转了吧,我一会儿就联系一下医生,如果是真的话还真是一件大喜事呢。”
虽然陈默对事情的真相了如指掌,但是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迫于正室的压力被金主抛弃后还能一大把年纪了与其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并且倚靠着他东山再起的人物啊。
陈默戏也看够了,今日份的乐趣也笑够了,于是干脆利落的走人,“希望如此,真是不巧,我定的火车票时间快到了,就不多留了。”
随即不理会她的挽留向院门口走去。
在陈默走后,陈院长终于卸下了温和的表情,气恼的咬着后槽牙,满脸狠辣。
“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吗?欠我和望雄的一辈子都别想还清!终有一天,我会把你所有的血都榨干净,”
走到门口时,陈默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答应你的事会做到的。”陈默无奈的挠了挠头,所以不用临走了还来堵他吧。
刘田田抿了抿唇,摇了摇头,“不是这个事。”
她表情困惑:“陈望雄的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你还要心甘情愿被她吸血,你知不知道你之前拿出的钱都被她……”
“我知道啊。”陈默打断了她的话。
刘田田惊讶:“什么?那你还……”
“放心吧,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陈默回头看着她说道。
刘田田发现这是第一次陈默正眼看她,没了漫不经心的遮挡,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耀眼,只听他轻笑:“你倒是比其他人聪明,不过,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
说完,那人便一步步向远方走去。
渐渐西下的太阳收敛了热度,荒野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但也就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如同他来时那样,带着令人迷惑的神秘,却又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无端透露出几分孤寂。
刘田田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低喃:“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懒散的外表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又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漆黑的眼眸下是千丈冰层,却又默默燃烧着自己的温度,坚守这自己的底线。
真是个让人搞不懂的人。
刘田田摇了摇头,转身回院里,没有听到空中慢悠悠的飘来的话:
“不管是酸的苦的,既然是我的果就受着呗”
“不过,三年了,也该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