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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节
    孙策对荆州的事并不陌生,荆州刺史杜畿、南阳太守阎象、南郡李通、江夏太守关南等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他写报告,孙翊本人也不例外,只不过孙策知道,孙翊本人对民生不太感兴趣,那些文章都是由钟繇代笔的,孙翊本人最多看一遍,能理解多少,实在不好说。

    在荆州江南江北分置为两个战区后,南阳、南郡的负担实际很轻。南阳本来基础就好,推行新政又最早,这些年稳步发展,实力雄厚,独立支撑黄忠部三万将士征战都不成问题,何况还有南郡、江夏分担一部分压力。黄忠等人指挥得当,虽说没有突入汉中腹地,却也没什么大的伤亡,他们只是在耐心的等待机会而已。

    问完了荆襄本地的情况,孙策又问起天下形势。孙翊有些冒汗,不停的擦拭额头、脖子。他的回答中规中矩,建议加强荆襄攻势,联络占据武都的马腾,先取汉中,切断关中与益州的联络,然后再由武关进兵,配合中路的攻势,进取关中。

    “那个……钟长史提到一件事。”

    “什么事?”

    “王兄尽取关东,半有天下,不宜再以吴王自居,当以天下为念。且建业偏僻,不利于指挥各路作战,可进驻洛阳,以居腹心。”

    孙策沉吟片刻。拿下冀州之后,他就知道会有人劝进,现在看来钟繇要抢头功了。迁都洛阳不仅寓意着要由王称帝,以天下为念,更会影响整个权力重心。以洛阳为中心,对荆州、豫州、兖州有利,尤其是汝颍,而江东则会重新成为偏僻之地。

    “你自己怎么看?”

    “我……我觉得钟长史说得有些道理,在建业指挥作战的确不太方便。大军往返千里,纵使有楼船水师,也会延误时日。”

    孙策笑笑。“你传书钟繇,让他写一份详细的计划来。”

    “喏。”

    孙策转向孙尚香。“该你了。”

    “王兄,我不赞同钟长史的意见。”孙尚香一开口就提出了不同意见。孙策很惊讶,孙翊也很不解。这个意见虽然是钟繇提出来的,可他觉得有道理,从心底里表示支持,完全没想到孙尚香会是这种态度,而且如此坚决。

    “小妹,你……”

    “叔弼,先听小妹说。既然是讨论,自然要听得不同意见。”

    “喏。”孙翊忍住了,点点头,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孙尚香的意见。

    “王兄,从交州到幽州,共有八个战区,没有哪个战区的条件能和荆襄战区相比。荆襄战区能做到的事,别的战区都不可能做到,荆襄战区的经验也无法推及其他战区。别的不说,若是迁都洛阳,由洛阳西进关中,仅凭河南尹的赋税能够支撑多少大军?届时势必要从南阳抽调钱粮,到了那时候,荆襄战区还能像今天一样游刃有余吗,南阳还能像今天一样安定吗?”

    “定都洛阳,又不是只能依靠河南和南阳,还可以从豫州运粮嘛。小妹,你不会是担心迁都洛阳后,王兄率部亲征,你没机会了吧?”

    “天下这么大,我就算不在豫州,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不用你操心。”孙尚香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都像你,就盯着荆襄,生怕别人抢你的功。”

    “我……”孙翊脸红了,偷偷看了孙策一眼,没敢再说。孙尚香口无遮拦,说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来。孙策笑了,抬手指指孙翊。“这就叫自作自受,活该。”又对孙尚香说道:“小妹,你接着说。”

    “喏。”孙尚香得意洋洋的看了孙翊一眼,接着说道:“各战区肥瘦不均,不能一概而论,荆襄战区钱粮充足,不需要其他郡支持,可是其他战区就做不到。别的不说,一江之隔的荆南战区就需要从豫章调运一部分钱粮。中原如此,河北的情况就更差了。幽州战区的钱粮几乎都要从中原转运,冀州新得,元气未复,又有逆行进攻并州的任务,也需要大量的钱粮。以整个关东而言,形势并不容乐观,钱粮的缺口还是很大的。加赋可以解决,但百姓负担加重,如何能体现王兄的王道?王兄在这时候迁都洛阳,进王为帝,怕是不太合适。”

    “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当抢占幽州西部、并州北部,由雁门、五原南下……”

    孙翊忍不住说道:“那岂不是要将中原的钱粮千里迢迢地运到北方?”

    孙尚香白了孙翊一眼。“中原的钱粮运到幽州,大半路程可用船,比起运到关中还要方便些。再者,草原上无险可守,乌桓人、鲜卑人要么战,要么逃,不能守。关中则不然,不管是潼关还是轵关,又或者是临晋、蒲坂,都是易守难攻的险关,并州就更不用说了。是攻城好,还是以精骑长驱直入好,这个账有这么难算吗?”

    孙翊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他斜睨着孙尚香,坏笑道:“小妹,这么好的主意,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快说,陆小龟又想咬谁了。”

    第2277章 以柔克刚

    袁权在隔壁,听着孙氏三兄妹时而说笑,时而争论,嘴角带笑,神情温婉宁静。

    曹英、徐节默默地品着茶,想着各自的心思,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袁权轻声说道:“阿英,你弟弟还好吧?”

    “还好。”曹英放下茶杯,欠身施礼。“还要感谢袁都尉的关照。”

    “投桃报李罢了。”袁权笑笑。“还要感谢你另外两个弟弟照顾德祖,让他这个阶下囚没吃什么苦头。”

    曹英有点尴尬。“这都是法正的主意,妾父王……也未必知道。”

    “无妨,男人嘛,争天下,打打杀杀,身不由己,难免用些手段。不过凡事不能过,过犹不及,你们说对吧?就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要把事做绝了,逼得别人铤而走险,也会断了自己后路。”

    “夫人言之有理,妾时刻铭记在心。”

    “说起来,你父亲之前虽和袁家走得近,却和先父不投缘,如今和我们孙家结了亲,你父亲又和大王为敌,打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握手言和。我记得先父辞世时有遗命三条,如今可就剩下你父亲这一条了。”

    袁权说完,便轻声笑了起来。曹英苦笑,无言以对。袁权抬起手,轻掩嘴角。“好了,快过年了,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舍弟安然归来,如今也算小有成就,安居乐业,那一条便也罢了。你传话给你父王,让他认清形势,莫做无谓之争,落得魏国一样的下场。若能举益州而降,大王不会亏待他的。”

    “多谢夫人。”曹英松了一口气,躬身拜谢。她知道袁权在孙策心目中的地位,袁权出面求情,孙策大半是会同意的。若父亲曹操真能举益州而降,而不是像袁谭一样临近亡国再降,就算不能保留蜀国,曹家富贵也是不缺的。如果有功,甚至有可能保留王爵。

    孙翊私下里对她说过,孙策将来要封他们几个弟妹为王,袁耀也包括在内。既然袁耀也能封王,曹家也未必一点机会没有。当然,这要曹家立下足够大的功劳才行,仅是举益州而降未必够。别看现在周瑜、黄忠围攻益州并不顺利,但那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他们不想太急,导致伤亡太大。

    “阿节,你今年十六了吧?”

    徐节连忙点头。“多谢夫人关心,节今年十六。”

    “今年十六,再过两个月就是十七了,可曾有人家?”

    徐节红了脸。“节随三将军在军中,公务繁忙,还没时间顾及这些事。”

    “这么忙?”袁权歪着头,想了想。“这可耽误不得。要是你不嫌弃我的眼光,我帮你留意着?”

    徐节还没说话,曹英便笑着说道:“夫人可是一眼相中了大王的人,眼光怎么会差。有你为徐军师掌眼,徐军师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不知夫人相中的是哪家儿郎?”

    袁权笑而不语,打量着徐节。徐节窘迫,几次欲言又止。袁权笑了。“我知道了,徐军师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不需要我多事了。不过有一句话,我想提醒徐军师。”

    “夫人请讲。”

    “大王对三将军寄予厚望,你为三将军掌军机,将来怕是不能像我一样做个闲人,你未来的夫婿若是不能接受这一点,难免会有矛盾。大王尊重女子,男子能做的,女子都可以做,可是并非每个男子都有大王这样的胸怀,嘴上虽不说,心里还记着男尊女卑那一套的人不在少数,你要多一个心眼。”

    徐节面色微滞,神情有些失落。“谢夫人提醒,节铭记在心。”

    袁权又笑道:“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你们也不必介意。”

    徐节、曹英连忙表示感谢,三人说些闲话。她们原本就不疏远,又都是男女平等观念的受益者,很容易找到话题。借着这个机会,袁权又关照了她们几句,让她们注意分寸,不要急于求成,伤了男子的自尊,除非像徐节这样有公职在身,女人最好不要插手丈夫的公务,以免惹人非议,又夸了徐节的从母孙夫人明白事理,从来不干涉徐琨的事,堪为榜样。

    曹英、徐节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袁权的真实用意。

    ……

    孙夫人牵着徐华的手,进了堂,再一次站在孙坚的灵柩前,潸然泪下。

    孙权、孙匡等人跪在灵前,含泪还礼。

    吴夫人收到消息,赶出来迎接。别人来拜祭,她可以不见,孙夫人来了,她不能不露面。这个小姑可不是一般人,她虽然出嫁多年,在孙家的影响力却不可小觑,比孙坚的弟弟孙静还要大得多。她若是晚生二十年,不亚于孙尚香。吴夫人从内心底敬畏这个小姑。

    “我们孙家真是不幸,长兄去得早,才华最出众的二兄又英年早逝。”孙夫人抹着眼泪,感慨不己。“好在伯符有出息,事业有成,二兄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吴夫人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伯符的确事业有成,就是太忙了。回建业这么久了,天天处理公事,连来拜祭一下亡父的时间都没有。”

    孙夫人握着吴夫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嫂嫂,你这可是错怪伯符了。伯符可不是那种不孝的人,他对父母,对长辈,甚至对我这个已经嫁出门的姑姑都是很周到的,对几个弟妹就更不用说了,有目共睹,富春孙氏、徐氏几百口人,提起伯符,哪一个不赞不绝口,夸他仁孝?”

    吴夫人有些惭愧。“妹妹,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吴氏就不知恩似的。”

    “是我口拙,一时失言,嫂嫂千万别放在心上。”孙夫人抹着眼泪,连声致歉。

    吴夫人有些讪讪。孙夫人一来就说孙策的好,她自然清楚孙夫人来不仅仅是祭拜孙坚,而是另有用意。她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件事有些任性使气,可是让她松口,她还真不太愿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仅可以杀了韩当,还能保护孙权。孙策的心机深,未必就信了孙权的说辞,将来见到韩当,难免会让他与孙权对质,如果两人说法不一样,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借着这个理由除掉韩当,一了百了。

    孙策越是迟迟不来,她越是不安。孙策是她的儿子,孙权同样是她的儿子,而且是受了委屈的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拜祭完毕,吴夫人将孙夫人引到一旁,分宾主落座,命人奉上茶水点心,寒喧了几句,便又重回主题。“妹妹从城里来,可知伯符在忙些什么?”

    “宫里的事,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大王从回来的那天起,百官就加班加点,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徐节那孩子都不得闲,连着几天都没见着人影。我让阿华去请了两次,她才得空回家一趟。”

    “徐节可曾说些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闺女嘴紧得很,一句公务也不提。我问得紧了,她才勉强透了个风,说是在商量南征交州的事,大臣们有分歧,吵得很厉害。”

    吴夫人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向孙夫人挪了挪。“都有些什么样的分歧?”

    孙夫人瞥了吴夫人一眼,又瞟了一眼外面,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有大臣说交州悬远,劳师远征,怕是得不偿失。且中原虽定,关中却尚未称臣,眼下正是进退之机,伯符不宜远离,等平定天下之后再取交州不迟。”

    吴夫人沉默不语。她听出了其中的要害。孙策已经平定了关东,再进一步,就是进兵关中,鼎立新朝,建立孙氏天下。这时候南征交州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关东以平原为主,无险可守,万一孙策远征交州其间,关中朝廷的人马出击,形势有可能崩溃,孙策之前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那样的话,孙坚会死不瞑目,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还有呢?”

    “还有人说,伯符尊崇女子有违古训,当易弦更张,重回圣人之道,尤其要禁止后宫干政。他们说伯符就不应该当初由文台去交州,虽说是父子有情,亦不能失君臣之义,交州也不是化外之地,不宜国中有国。正因为伯符过于重视父子之情,忘了君臣之义,这才导致今日之祸。唉,你可不知道,伯符现在也是进退两难啊。去交州,不利于国。不去交州,有负于家。”

    吴夫人听了,心里纠结,接连叹了两口气。

    孙夫人等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听说你要杀韩当?”

    吴夫人一怔,脸色微变。“难道韩当不该杀?”

    “该不该杀,要看这是家事,还是国事。”

    “怎么说?”

    “嫂嫂,二兄的旧部是吴国的臣子吗?”

    吴夫人沉默良久。“这有区别吗?”

    “如果不是,那就可以按家法来处置。如果是,那就只能按国法来处置。我听说伯符不忍违逆你的心意,又不能擅杀大臣,所以想分家,将二兄的旧部归于富春侯国,不入吴国之列。如此一来,你想杀韩当就杀,不用担心其他人怎么考虑。”

    “分家?”吴夫人大惊失色。

    第2278章 左右逢源

    孙权心神不宁,尤其是听到母亲吴夫人那一声惊呼时。

    从姑母孙夫人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很不安。因为姑母看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暖意,只有说不出的焦虑,而她那个宠若掌上明珠的孙女徐华也只和孙匡、孙朗说话,却不理他,只当他不存在。

    为什么总是这样,难道我真的捡来的,其实并不是孙氏子弟?孙权心情很低落。他因相貌与众不同,他从小就受人非议,有人说他是捡来的,有人说他是私生子,甚至有人说他是蛮夷。自从去了交州,见识了金发碧眼的胡商后,连他自己都有点信了。

    若果真如此,王兄孙策压制他倒也合理,可偏偏不管是父亲孙坚还是母亲吴夫人都言之凿凿的说他就是他们的骨肉,这让他心里很不平衡,既然都是孙家子弟,为什么三弟和小妹能独当一面,我就不行?交州战败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让他们去,他们一样会遇到麻烦。不过这些抱怨都没有意义,最好的证明办法就是让王兄亲自去交州,让他见识一下交州深山密林的凶险。如果他也受挫了,自然无话可说。

    “二兄,二兄……”

    孙权一惊,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一旁的孙匡。孙匡正担忧地看着他,孙朗也是如此,徐华却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什么事?”

    “阿母叫你呢。”孙匡使了个眼色。孙权转头一看,只见徐华站在中庭门口,却背着他。孙权心中恼怒,却不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地站了起来。他一动,徐华就先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孙权暗自苦笑,来到后堂,吴夫人和孙夫人正坐在堂上,吴夫人脸色不太好,孙夫人看了他一眼,指指准备的坐席,示意他入座。孙权挪了一下坐席,靠着吴夫人坐下,躬身施礼。

    “阿母,有何吩咐?”

    “你王兄国事繁忙,你去帮他吧,不用在这里候着。大祭还有一段时间,再说还有你两个弟弟在呢,有来人拜祭,由他们接待便是了。”

    “我去宫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