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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2节
    关羽警觉起来。难道逢纪那老朽的计划实现了,袁谭要北上征讨中山?

    当初刘备安排关羽来赞皇山,就是逢纪的计划。逢纪说,关羽骁勇善战,曾阵斩颜良,为冀州军所忌。只要他在,冀州军就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不在,冀州军才敢主动进攻中山。因此,他打算散布传言,说关羽与刘备不和,愤而出走,诱冀州军深入,再不济也会放松警惕。届时由关羽出击,或是截其后路,或是奔袭邺城,一举而取冀州,合幽冀为一体。

    当时关羽很不以为然,觉得逢纪是在忽悠自己,以便名正言顺的让他进山。现在看来,似乎误会逢纪了。此人不愧曾在袁绍麾下多年,对袁谭兄弟的心思还是清楚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

    关羽下令分散在周边各岭的全军集结,准备出击。

    第2220章 沮授进计

    泜水南岸,柏人。

    魏王袁谭拱着手,绕着一棵古柏缓缓转着圈。古树参天,树荫浓密,投下一大片阴影,挡住了刺眼的夏日骄阳。

    沮授站在一旁,看着低头而行的袁谭,心里的阴影比古柏的树荫还要浓,还要大。乱世争雄,魏国危在旦夕,身为魏王的袁谭却一蹶不振,实在令人担忧。

    一个年方而立的高门子弟,怎么会颓废至此?沮授想不明白。

    沮鹄领着几个执戟郎官走来,见沮授在侧,连忙过来见礼。又见袁谭绕树缓行,眉头微蹙,用眼神向沮授示询。沮授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挥挥手,示意沮鹄离得远一些,不要干扰袁谭思考。

    沮鹄带着执戟郎官刚刚离开,崔琰捧着一份文书走了进来,见袁谭这副模样,不禁脸色微沉。他快步走到沮授面前,大声说道:“祭酒,邺城消息。”

    沮授苦笑。崔琰这么大声音,摆明是故意的。不过袁谭并没有做出反应,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还是绕着树来回漫步。崔琰有些急了,低声问道:“祭酒,这是为何?”

    沮授接过公文,打开一看,颇感意外。“蒋干走了?”

    崔琰点点头。“郭将军正在派人追查,一有消息,会立刻通报。”

    沮授蹙着眉,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季珪,魏国之患,不仅在外,更在内。郭将军分身乏术,你要多为他分担一些事务,最近辛苦些。”

    崔琰盯着沮授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人之大病在首,国之大患亦如此。祭酒身为元首肱股,责任更重。”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绕树而行的袁谭。沮授暗自叹息,脸上却不露破绽,不紧不慢地说道:“执政君子,自当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他不经意的瞥了崔琰一眼。“季珪以为不然?”

    崔琰眨眨眼睛,无声地笑了,拱手而谢,转身离开。沮授斜睨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门外,这才一声叹息,忧虑又浓了三分。

    “沮卿,轻松些。”袁谭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仰着头,打量着古柏茂盛的枝条。“崔琰至少不是卖主求荣的人。”

    “大王所言甚是。”沮授赶上两步,站在袁谭身后。

    “你知道我看到这棵柏树,想到了什么?”

    沮授看看眼前这棵古柏。这棵古柏据说是晋文公重耳逃难时手植,后来发生过很多故事。汉高祖刘邦经过此地时,赵王张敖的臣子贯高曾在此伏击,打算刺杀汉高祖,为张敖报仇。光武帝刘秀击破王朗将李育时,也曾在此逗离。此外大大小小的故事更是数不胜数,他也不知道袁谭想说的是哪一件。与袁谭此刻心境最契合的人应该是赵王张敖,但他实在不希望袁谭有这样的联想。

    “光武?”

    袁谭摇摇头。“董昭。”

    沮授微怔,随即恍然。“臣差点忘了,董昭做过柏人令,想必也曾在此树下休息。”

    “董昭不仅做过柏人令,还做过魏郡太守。先王还曾打算任他为豫州刺史,与孙坚父子争雄,可惜未能成行。孤很是好奇,如今董昭战败而降,吴王会如何处置董昭?”

    袁谭转过头,看着沮授,眼中充满疲惫。沮授心中酸楚。作为袁谭信赖的心腹,他知道袁谭活得有多累,内忧外患,形势比袁绍在世时严峻十倍,而袁谭本人的号召力却远远不及袁绍本人。别的不说,当初战败被俘,就让他面对质疑时抬不起头来。

    “先王为人所误,兄弟不和,致使孙氏父子坐大,有今日之患。前车之辙,后车之师,大王正当警惕,莫蹈覆辙。当效光武,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我们还有时机吗?”袁谭眼皮颤了颤,嘴角微挑,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大王能忍耐,机会总是有的。”

    袁谭笑道:“有几分?”

    沮授暗自叫苦,却又不能不答。“以臣揣测,至少有三分。”

    袁谭打量了沮授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中的忧郁减了稍许。他扬扬手。“那你便说说,这三分机会从何而来,有何依据?”

    “喏。”沮授拱手再拜,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倒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也早就想进谏了,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大王以为,今日之局面,有几分是必然,有几分是偶然?”

    袁谭眼珠转了两圈,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五五吧。大汉崩溃,州郡并起是必然,吴王横空出世,以东南力抗西北,是偶然。”

    “没错,从汉武独尊儒术,以经取士起,门阀便渐渐坐大,光武起于垄亩,倚豪强之力,门阀得势。本朝安定不过百年,虽未有征讨四夷之战,流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皆是土地兼并所致。豪强田连阡陌,百姓无立锥之地。豪强积储满仓,朝廷无一年之俸。譬如一人,面色苍白,两足无肉,唯有大腹便便,如何能长寿?”

    袁谭目光一扫,打量着沮授,嘴角抽了抽。“沮卿,你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了,怕是要千夫所指。说你一个通吴卖国都是轻的。”

    沮授苦笑。“他们可以杀了臣,却不能否认这是事实。纵使贵为王侯,讳疾忌医也不会不治而愈,只会贻误病情。若想生存下去,只有壮士断腕,受汤药之苦,针石之痛,去疾疗伤,方能起死回生。”

    袁谭哼了一声:“能断腕的有几个?”他顿了顿,又道:“说说你的三分可能吧。”

    “喏。孙氏之兴,实属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殊不可解。孙坚父子性情相似,皆勇武少文,唯独孙策不同,虽不读书,却有超卓见识,推行新政,得万民之心,待人以诚,令无数俊杰俯首,百战百胜,不数年而建国立基,半有天下,为诸侯之霸。此等情形,纵使项羽重生,怕是也要自叹不如。”

    袁谭微微颌首。“沮卿此言,深得孤心。项羽毕竟是项燕之后,得项梁教导,通晓兵法,又得过人天赋,成一代霸主还算情有可原。吴王出自寒门,勇武还可谓得其父之传,这治国之道从何而来?纵使汉高祖天授,亦须张良教之而后悟,吴王却是自悟,实在是匪夷所思。天生圣人,岂是凡俗可当?”

    说完,袁谭忍不住一声长叹,沮丧之意再次笼罩了他。

    沮授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大王,你可记得孙策是哪一年开始推行新政的?”

    “初平二年秋,在南阳。”

    “至今几年?”

    袁谭算了算。“正好十年。”他心中一动,霍然转头,打量着沮授,眉梢轻轻扬起。“沮卿,你那三分可能,莫非是说孙策盛极而衰,其势不可久?”

    “大王英明。”沮授躬身再拜。“三十年为一世,一世又分三纪,自有兴亡之理。初生之时,自然一日千里,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但其势必不久,此后是成是亡,要看天数。若能持成稳重,或可有十年太平,纵有危机,也能一一解决,再以十年蓄新力,破除沉疴,为下一世做准备。若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则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

    袁谭眼神闪烁,若有所思。他听懂了沮授的意思。十年新政,孙策的发展也到了一个周期,未必还能继续发展下去,纵使能,也不会再像前十年那样顺利,他也有很多问题要解决。解决好了,他还能继续前进。一旦解决不好,像霸王项羽一样崩溃也不是一点不可能。

    沮授说有三分机会,正在于此。

    就了解到的情况而言,这绝非自欺欺人。随着吴国的疆域增大,人才增多,吴国文武的内部分歧凸显,不久前的兖州之战,孙策超擢朱桓为将,偏袒江东系,就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最后不得不贬斥朱桓的军师陆逊以平息众怒。

    派系之争的危害,他们父子最有感触,如今又成为孙策最大的问题,说明孙策虽然有过人之处,却也并非无所不能。有些事,他一样要面对,而且看起来他面对的压力可能会更大。原因很简单,他对世家的打击力度大,引起了反弹自然也大。旧的世家被血洗清除,新生的世家怎么办?更何况还有大量迫于形势,只能暂时蛰伏的旧世家在等待机会。

    此消彼长,举目皆敌。如果孙策处理不好,他崩溃的速度也许比他兴起的速度还要快。

    “沮卿以为,吴王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五五之间。”沮授举起三根手指。“臣再加半分鼓励,凑三分机会,唯大王明鉴。”

    袁谭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他笑了一阵,又叹道:“沮卿奇才,当与荀彧、张纮抗行,只可惜身不逢时,被孤父子所误。”

    沮授摇摇头。“自胜者强。大王若能自胜,重整旗鼓,臣未必不如荀彧、张纮。”

    袁谭扬扬眉,看看四周,走到一旁的石几上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示意沮授入座。

    “公与,坐。今天你我君臣畅所欲言。”

    第2221章 刘备的破绽

    沮授与袁谭对面而坐,详细分析当前形势。

    能否与孙策一战,取决于两个条件:一是孙策是否能保持当前的发展势头,一是袁谭能否克服冀州目前的不利局面。前者不由袁谭自主,最多推波助澜,起不到决定作用。如果条件不适合,或者说孙策克服了这个困难,那袁谭也只好认命。后者则不然,袁谭至少可以掌握一部分主动权,如果运筹得当,未必没有逆转的可能。

    只有幽冀合为一体,当孙策发展的势头变缓,机会出现时,袁谭才有能力抓住这个机会。这一点从未改变,从袁绍离开洛阳的那一天起,兼幽冀而有就是他的既定策略。冀州有兵有粮,幽州有突骑,合而为一,才有争霸天下的实力。当年光武帝刘秀就是这么干的。袁谭继位后也曾有这样的计划,却因为刘和报仇心切,功亏一篑,最后反让刘备从中得利。

    “逢纪当年曾为先王谋主,深谙其中要害,如今为刘备谋主,必全力谋取冀州,以逞其志。形势如此,非大王忍让能幸免。狭路相逢勇者胜,大王不可犹豫,必战而胜之,然后与关中、益州为盟,共抗孙策,方有喘息之机。”

    袁谭点头赞同,又问道:“冀州久战力疲,如何才能战胜刘备?”

    “战胜刘备的机会在二人。”

    “谁?”

    “逢纪,关羽。”

    袁谭兴趣大增,催促沮授快说。沮授随即又为袁谭分析了这两个人的情况。

    逢纪多谋善断,是刘备的谋主,关羽骁勇绝伦,是刘备麾下最善战的大将,一文一武,可谓是刘备的左膀右臂。但这两条手臂都是有缺陷的,而且他们的缺点相同,都是刚愎自用,眼无余子。这一点,关羽表现得最明显,有时候他连刘备都不放在眼里,无臣子之礼。

    因人设计,针对逢纪、关羽的这个缺点,可以诱敌深入。

    就逢纪而言,他原本是袁绍礼聘的谋士,到了冀州之后,却受到汝颍系和冀州系的夹击,空有满腹智计,却无用武之地。如今为刘备谋主,取冀州,成就刘备的王业,也成就他自己的富贵,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他绝不会放弃。况且他面对崔钧等人的威胁,也没有退路,只能奋力向前。

    至于关羽,他骄傲自负,自诩勇武,身为大将,却喜欢冲杀在最前线,与对手短兵相接,甚至不用引诱,他也会主动跳出来。

    逢纪冒进,关羽怙勇,诱他们犯错,折去刘备双臂,刘备就废了大半。

    袁谭以手托腮,眼神微闪。“公与,关羽现在何处?有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沮授抬起手,在空中虚画了一圈。“必在方圆百里之内。”

    “方圆百里?”袁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零,脸色微变。

    “是的,草原之战受挫后没多久,关羽就失去了踪影,有关的传言很多,有说他因兵败被贬职的,有说他与刘备发生冲突,愤而离去的,但这些都不是事实。草原之战,刘备大败,但关羽本人并未受挫,纵使有过,也不至于贬职。关羽自负,无臣子之礼,经常冲撞刘备,但他重义气,又以中山安危为己任,绝不会在刘备受伤、中山国有危险的时候离开。且他眼高于顶,能让他屈就的人也许只有吴王孙策,可是到目前为止,并无关羽投奔孙策的消息。由此可见,关羽离开中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能让他隐忍这么久,必有非他不可的事。除了袭取冀州,还有什么事更大?”

    袁谭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凉嗖嗖的,透体生寒。他虽然也对关羽离开刘备的传言将信将疑,他也知道袁熙和逢纪有联络,却没想到关羽会藏在他附近,等着对邺城发起突袭。关羽勇冠三军,他如果奔袭邺城,最大的目标自然是自己。

    好险!亏得这几个月一直没有离城太远,偶尔离城也不出邺县范围,更没有在外面过夜的经历。万一不慎,被关羽奔袭,他现在也许要见父亲袁绍,受他冷眼了。

    袁熙知道这件事吗?

    袁谭仔细想了想,觉得袁熙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这个弟弟的能力,他是清楚的,如果真藏了这样的心思,他不可能掩饰得那么好,早就露出破绽了。换成袁尚,倒是有些可能。他的生母刘夫人就是个狠人,他多少也遗传了一些。

    平心而论,如果真要让出王位,袁尚比袁熙更更合适。

    见袁谭出神,沮授也不催促,耐心的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袁谭这才反应过来,见此情景,有些局促,连忙说道:“公与,如何才能确定关羽所在?”

    沮授摇摇头。“太行山中,处处可以藏人,既然关羽有心潜藏,找到他并非易事。兵少则不足制,兵多则冀州空虚。我们只能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诱其出击。”

    袁谭深以为然,示意沮授继续。

    沮授分析说,关羽骁勇,麾下将士训练有素,能以少胜多,但他现在有一个破绽,骑兵太少。他隐匿在山中,所领必然以步卒为主,纵有骑兵,数量也有限。如果能将他和步卒分开,纵使他统兵数万,临阵也不过百余骑,以长矛大盾阻击,强弓硬弩攒射,必能一举破之。

    “杀了关羽之后呢?”

    沮授摇摇头。“不能杀。”

    “不能杀?”

    “是的,不能杀,或者说最好不杀。关羽是刘备大将,虽时有冲突,毕竟生死相随多年,情义非等闲君臣可比。若关羽为我所杀,刘备极可能为报仇而铤而走险,我军纵能战而胜之,损失亦大。两败俱伤,必为孙策得利。不若擒关羽,羁縻刘备,共抗孙策。若刘备不肯,再杀关羽,以示天下人刘备不义。”

    袁潭笑了。刘备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义气,尤其表现为他和关羽、张飞二人的情谊。若他不顾惜关羽的性命,执意为敌,不仅关羽可能弃他而去,张飞也会失望,刘备再无立身之本了。

    “战阵之上,如何能不杀关羽?”

    “关羽是大将,有南阳精甲护身,不惧流矢,阵亡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布阵时以围困为主,多布陷阱,临阵时再加以留意,选择合适的武器,大约有七成机会可以生擒他。这件事,可以交给高览去办,他必能让大王满意。”

    袁谭打量了沮授片刻。“既然如此,那就请高览、张郃来,你面授机宜。”

    沮授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袁谭见状,问道:“公与还有什么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