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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3节
    第2184章 欲擒故纵

    看到陆逊与郭嘉出现在军师处二楼,孙尚香松了一口气,咧着嘴乐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孙策鄙视的眼神,连忙用双手捂住脸,转身就逃。

    “站住!”

    “还有什么事啊?”

    “虽说只是定婚,但礼节不可少。”孙策冲着孙尚香使了眼色。孙尚香不明白,孙策接连扭了两下脖子,示意她陆绩在侧,不能就这么走了,多少打个招呼,奈何孙尚香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反倒是陆绩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大王,这是在宫里,当以公事相见,理当我向三将军行礼。”

    “不。”孙策摆摆手,示意陆绩坐着别动。“我家小妹从小被宠坏了,年纪又小,不懂规矩,公纪不要见笑。现在我教她,总比将来别人教她好,免生冲突。尚香,过来行礼。”

    孙尚香这才反应过来,羞得手足无措,扭捏着不挪窝,过了片刻,见孙策坚持,只得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向陆绩行了一礼。她和陆绩一般大,宫里宫外的横行惯了,何尝把陆绩放在眼里,此刻却要向陆绩行礼,还要称一声叔叔,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行完礼,扭头就走。

    陆绩也很别扭,面红耳赤,如坐针毡。面对陆逊时,他可以坦然受礼,但面对孙尚香,他无法从容。孙策那句话听起来客气,其实更多的是杀气,我家小妹是家里的宠儿,你们陆家不要欺负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陆家是吴县第一大族,他又是陆康的独子,向来受人尊重,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威胁过?

    可这个人是吴国的王,话又说得这么客气,他不舒服也只能忍着。平时怎么没看出来吴王这么霸道呢?陆绩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孙策身边时间也不短了,从来没见孙策对谁恶语相向过,甚至发怒的时候都不多,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找机会问问伯言。

    孙策浑若无事,又和陆绩说起天高地厚的话题。陆绩很快就将刚才的不快置诸脑后,与孙策商讨起来。孙策没有给陆绩明确的答案,却提出了几个思考的方向,希望陆绩自己去尝试探索。陆绩早就知道孙策思路独特,见识与众不同,却是第一次亲耳聆听,不禁叹为观止。

    比如说,孙策提到天有不同的定义,一名多义,有蓝天白云之天,有日月之天,有星辰之天,各自高度不同。即使是日与月、星与星,也并非在同一天,很可能相差很远。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古怪,但是孙策的理由又很充分,让他不得不承认有一定的道理。

    陆绩大开眼界,忽然有些后悔。就这么离开太初宫,以后再想听到如此高论可就不容易了。

    “大王,臣能继续留在宫里为郎吗?”

    “还想做官?”

    “臣想多听听大王高论。”陆绩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地露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几分稚气。“大王所言虽质朴,却能直指要害,颇有兵家之妙,比徐大师的文章易懂。请大王放心,臣一定不会干扰大王处理政务,也不会耽误自己的职责,只是想在大王得闲时,向大王请教不通透处。”

    孙策大笑。“那就随你吧。不过我学问有限,半通不通,你不要期望太高。”

    陆绩大喜,连忙拜谢。

    两人正说着,陆逊上了楼。陆绩打量了陆逊一眼,陆逊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陆绩也不好多问,只好先向孙策辞别。陆逊一直站在一旁,等陆绩下了楼才在孙策面前入座。

    “如何?”孙策笑盈盈地问道。

    “与军师处同仁见了面,郭祭酒将兖州、冀州的事交付给我。”

    “就是见面这么简单?他们没刁难你?”

    陆逊眉心微蹙。“大王,新进的这批参军书生气太浓,对军务也不够熟悉,连发难都提不出有份量的问题,应该尽快安排他们到军中实习一段时间。臣以为,可趁此机会,从诸军中挑一些有实践经验的掾吏充实到军师处来,增强军师处的实力。”

    孙策沉吟不语。

    陆逊一语切中要害。新进的这批军谋学问底子是好的,实践能力却差了些。以前汝颍士子自恃身份,不肯屈就,愿意入军谋处效力的都是一些务实的人,还看不出多少问题,钟繇、荀彧先后返乡,现在汝颍士子倒是愿意为他效力了,他却发现这些人有些言过其实,动手能力远不如之前的那些军谋,拟出的作战方案有时连郭嘉都看不下去,只好重新返工。

    让他们到军中实习一段时间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各部愿不愿意接收他们,又肯不肯放那些干练的掾吏离开也是个问题。大战在即,都想立功,谁愿意放熟悉军务的熟手离开,换一些眼高手低的书生?

    这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太多了,绝不是下一道命令就能解决的。万一军中将领敷衍,送来的也许还不如现在的这些人,军师处的实力会大受影响,还不如不费这个心思。

    “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还是说说兖州、冀州的事吧,你有什么计划?”

    “等。”陆逊不假思索的说道。

    “怎么个等法?”

    “人心苦不足,得寸便进尺,大王越是急于达成协议,他们越是觉得有势可依。与其如此,不如欲擒故纵,看他们能折腾到几时,等他们彻底死心,再以武力平定,自然无话可说,只要能保命,别无他求。说起来,也是臣失误,没料到天子会入兖州,原先的作战计划落空。若是正面击败董昭,兖州也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就是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好在你应变得当,没让天子占了便宜去。你也不用自责,实在不行,就以你的办法,武力平定就是了。朱桓能当此任吗?”

    “平定兖州应该没什么问题。”

    “冀州呢?”

    陆逊沉吟了片刻,躬身施礼。“大王,臣以为,不论是进兵关中,还是进兵河北,涉及到两个都督联合用兵,只要有可能,皆当大王亲至,不可假手于人。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兵乃国之利器,用得好可伤人,用得不好也会伤己,不可不防。臣知道大王有心练将,以备将来征伐天下,只是眼下诸将如周公瑾、太史子义者不多,不足以担此重任,大王还要再辛苦几年才行。”

    第2185章 一叶知秋

    孙策笑笑。

    类似的意见已经有人提过,或是直谏,或是委婉,私心难免,但用意也大多是好的。兵权是立国之本,尤其是眼下这种逐鹿之世,兵权失控,政权也必然不保。

    但他有他的想法。兵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也绝不会放手,但他更清楚,就这几年而言,维持内部稳定,保证新政走上正轨,形成健康积极的正循环比打几个胜仗更重要。一个是百年大计,一个是眼前得失,他很清楚哪个更重要。

    陆逊毕竟还年轻,也没有几千年的历史教训,他所了解的历史充满了道德说教,却很少涉及真相,他也不清楚改革的风险比战争的风险更大。他亲自坐镇建业,各派系还明争暗斗,他如果离开了建业,建业还不乱成一锅粥?

    后方不稳,前方又怎么可能取胜。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急在一时。”孙策转换了话题,将刚才陆绩有意于经史的事情说了一遍,问陆逊的看法。陆逊回乡省亲,也是当他的耳目,了解吴县甚至吴郡的情况,陆家也在其中。

    陆逊倒也不隐瞒。作为曾经的吴县第一世家,陆家现在压力也不小,面临着重大抉择,甚至内部都有不同的声音,尤其是涉及到他与孙尚香定婚的事。

    有头有脸的大族都清楚,孙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子哪怕成了亲,十八岁之前最好不要生育,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多位名医的肯定和支持。孙尚香才十四,意味着四年之内,陆逊都不会有嫡子,对陆家来说,尤其是对少年丧父的他来说,这其实很不合理。

    陆逊的父亲陆骏英年早逝,留下陆逊、陆瑁两兄弟和一个妹妹陆明朱,陆逊是长子,如今又有了功业,尽快生育继承人是重中之重。不过这一点不成问题,孙策已经亲口答应,陆逊可以先纳妾生子,保证他这一脉不会绝嗣。

    对于陆家来说,眼下最大的分歧就是选择什么样的发展道路来维持陆家名声和实力。

    之所以说陆家是曾经的吴县第一世家,是因为这几年陆家发展得并不顺利,根本原因就在于陆家延续了以前的发展策略,没有及时调整,这几年停滞不前,被其他几家迎头赶上甚至反超。

    陆家之所以长期占据吴县甚至吴郡第一世家的地位,是因为陆家在仕途上顺利,从陆闳开始,陆家就不断有二千石的高官出现。二千石有一个特权,可以荫任子弟为郎,而且每年都有名额,有了二千石,陆家就等于打通了一个入仕的捷径,子弟可以源源不断走捷径入仕。

    有了入仕的捷径,还要有成才的保证,陆家成才的保证就是经学。陆家的经学不算拔尖,但传承有序,子弟教育一直抓得很紧,而且务实,入仕子弟大多具备相应的才能,是合格的官吏。

    连续几代人做官,陆家积累了相当的人脉和财力,稳居吴县第一世家。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是陆家老的老,小的小,仕途上没有明显的优势;二是如今江东兴工商,积累财富的速度惊人,生意做得好,几年时间积累的财富就超过陆家几百年。面对严峻的现实,有人希望陆康能改变一下思路,不要固守经学,涉足工商。

    但陆康不同意。他坚持认为,学问才是立家之本。

    有人指责陆康说,这是因为陆康的长子陆儁平庸,仕途不顺,难以服人,而幼子陆绩却是一个读书种子,陆康坚持以学问传家,是方便将来陆绩接任家主。

    陆康为此很生气,要辞去陆家家主的身份。他本来就不是长子,按理说没有机会担任家主,只是因为他的三个兄长不是去世早,就是仕途成就没有他高,这才让他做了家主。如今子侄辈都长大成人了,想拿回家主的位置,他可以双手奉还,正好全身心的投入郡学的事务。

    但陆家没人敢接家主的位置。一是陆康辈份高,没有犯过错,就算长房要收回家主的位置,也应该等他过世之后,否则会被人讥笑。二是陆康在世的从子仕途都一般,到目前还没有二千石,陆逊的父亲陆骏官至九江都尉,本来是最有希望的一个,可惜英年早逝。

    陆逊以前一直在前线,只知道家族内有矛盾,却不清楚矛盾有多深重,这次回去省亲,亲眼见识了几位从叔的愤怒和焦虑,这才意识到陆康现在有多难。他一心想主持富春、余杭一带的玉器研究,既有赌气的成份,也是证明自己的成份。

    至于陆绩,他本人的确喜欢读书,现在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想研究易经,是因为易为六经之首,而且是儒道兼重,不仅仅是儒经。在儒家学问受到严重冲击的情况下,易学还能坚持阵地。

    听完陆逊的解说,孙策没有立即发表意见。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而且他相信面临这种情况的不仅是陆家,不仅是吴县,几乎所有的世家都会不同程度的面临问题。时代一直在变,汉末本来就是一个变化剧烈的时代,因为他的到来,这一步跨得更大,很多家族来不及适应这种变化,出现分歧甚至撕裂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不肯轻离建业,就是防止因改革的阵痛引发大的内乱,毁了他的宏图伟业。

    “陆家一直没有经商?”

    “没有。”陆逊摇摇头。“家从祖说,他活了七十多年,只做了两个事:读书,做官,没做过商贾,不能到老了还去谋锱铢之利。他也不准陆家子弟经商,说经商逐利,会使人心险僻,得不偿失。”

    孙策摩挲着手指,笑道:“看来老祭酒对我的新政有保留意见啊。”

    “家从祖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并非反对大王的新政。”

    “无妨,有反对意见才正常。只是年前与会,他怎么一句也没提啊。有意见就说嘛,我难道是听不得不同声音的人?”

    “大王言重了。家从祖一直说大王从谏如流,是难得的英主。年前与会时之所以不说,是不愿意大王太困扰,而且言语如风,久了就忘了。此次我返乡省亲,他特地写了一封奏疏,将他所思所想全部写在里面,托我带来,方便的时候呈与大王,供大王参考。”

    孙策瞥了陆逊一眼,哼了一声。“既然有奏疏,为何没有带来?是不是先探探我的口风,如果不对,这奏疏就不呈了?”

    陆逊的小心思被戳破,只能拱手致歉。“大王神目如电,臣惭愧。”

    孙策摆摆手。他不会计较陆逊,只是提醒他不要耍小聪明。陆家人总的来说还是识大体的。陆康年前来参加会议,没有提及反对意见,应该是和当时的形势有关。因为战争的巨大消耗,五年计划没能完美收官,朝野难免有些风言风语。陆康没有随大流,摆出一副直谏的模样,也是体贴他的困难,不想给他添赌。这也是多年仕途积累的经验。

    孙策看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不早,起身说道:“你赶了那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将奏疏带来,我们再谈吧。”

    陆逊躬身道:“大王,臣回乡月余,对最近的情况不太熟悉,马上要接手兖州、冀州的事务,还是抓紧时间熟悉一下情况。臣已经和郭祭酒说好了,今天一起值夜,争取将最近这两个月收到的情报先过一遍。”

    孙策点点头。“那好,你们忙,我下班了。”

    陆逊愕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孙策在楼梯口站定,回头看着他,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跟了上去,抢上两步,走到孙策右前方,斜着身体下楼,随时准备响应。孙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觉得有趣。看来这次回吴县,他被陆康教训得不轻,那副知礼守节,不敢逾雷池一步的习惯又出来了。

    这样也好,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不知分寸,容易惹人非议。

    两人下了楼,孙尚香从一旁蹦了出来,背着手,眼神飞快的瞟了陆逊一眼,上前一步,抱着孙策的手臂,得意洋洋的说道:“大兄,伯言舌战汝颍群儒,大获全胜,可有赏?”

    “你说呢?”孙策问陆逊道。

    陆逊神情尴尬。“只是同仁切磋,又不是敌我交战,何谈有赏。”

    “听见没有?”孙策曲指轻弹孙尚香的脑门。“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被人笑话。今天权姊姊准备了好吃的,你来不来?”

    “伯言能去吗?”孙尚香揉着脑门,笑嘻嘻的问道。孙策瞪了她一眼,甩开孙尚香,头也不回的走了。孙尚香莫名其妙,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我又说错了?”

    陆逊苦笑,躬身施礼。“后朝岂是能随便进的。三将军,大王宠爱你,又将后朝的安全交付与你,你可不能疏忽,更不可因私害公。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孙尚香半懂不懂,眨眨眼睛。“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你拿点过来。”不等陆逊说话,转身飞也似的追孙策去了。

    陆逊很无语。

    第2186章 家务事

    孙策进了行宫后朝正门,马云禄带着一队羽林卫迎面走来,看到孙策,停住脚步,躬身行礼。

    “大王。”

    孙策点头还礼,看着她们走过去,又想起一件事,重新叫住了马云禄。马云禄示意羽林卫继续巡逻,她留下来回话。孙策问起马超的近况。马云禄有些为难,看着脚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孙尚香追了过来,见马云禄神情窘迫,以为犯了错被孙策训斥,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不等马云禄说话,又抢先说自己才是羽林督,有什么事,她负主要责任。马云禄更加尴尬,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三将军,大王问我兄长的事。”

    “哦,你兄长啊,那有什么好问的,游手好闲,无事生非,成天喝酒打架,欠了一屁股债……”

    孙策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断了孙尚香。“再说下去,殿里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孙尚香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走了两步,又想起宫里不能急行,连忙放慢脚步。孙策扬扬眉,有些头疼,却不好当着马云禄的面说什么,只好佯作未见。

    “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马云禄无奈,将马超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年前那场大战,马超被人耍得团团转,里外不是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名声却坏了。吴国的人不愿意搭理他,说他朝秦暮楚,人品可疑,降将降卒也不愿意和他接触,私下里有人说他是内奸,如果不是他出工不出力,天子也不会战败。马超脾气不好,听到这样的话,自然忍不下去,与人打了几架,还伤了人。打架打赢了,但名声却挽回不来,他也气得没办法,只好喝闷酒,或者与人赌钱,偏偏酒品还不好,一喝就多,多了就惹事,赌运也不佳,逢赌必输,欠了一屁股的债。

    “大王,臣……臣请大王开恩,放家兄回西凉。再在这儿待下去,他就废了。”

    “回西凉,他才是真的废了。”孙策摆摆手。“行了,孤知道了,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