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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7节
    曹操心中烦闷,一口怨气堵在心口,不快不快。他正准备叹息,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曹操转头一看,将涌到嗓子眼的怨气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仲治,走得这么急,是有好消息?”

    辛评快步上了飞庐,匆匆向曹操行了一礼。“大王,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

    “哦?”曹操将辛评拉到席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先说好消息。”

    “安南将军与高干见了面,达成协议,高干留在滇池,并写信与刘繇,传达大王结盟的意愿。安南将军说,他还邀请许靖等人来益州。”

    “许文休也在交趾?甚好,甚好。没有了高干作梗,以刘繇的能力,集结兵力,或可与孙坚一战。”

    “是啊,高干名不副实,才具不足,当初真不该让他去豫章。”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引以为戒吧。再说不好的消息。”

    “二王子被孙策俘虏了。”

    曹操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随即又道:“丕儿不过是个孩子,想必孙策不会为难他。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姻亲,杀了丕儿对他没有意义,他不会这么干的。”

    “话虽如此,可若是法孝直伤害了杨修,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曹操一惊。“杨修怎么了?”

    “法孝直得手了,大年初一那天困住了杨修。只是杨修自恃高门,不肯假以颜色,怕是难免和法孝直有冲突。万一……”

    “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刚刚。”辛评前两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想看着法正得意,这才拖了两天,想等一个曹操心情不好的机会上报。今天机会就来了。关系到曹丕的性命,曹操不可能不着急。“关中形势紧急,几条栈道都有双方细作出没,消息传递得很慢,耽搁的时间比较久。”

    曹操没吭声。他知道汉中的情况危急,如果不是卢夫人发动板楯蛮助战,黄忠早就突入汉中的平原区,双方的细作已经杀红了眼,每天都有伤亡,消息慢一点也正常。辛评的提醒有道理,杨修出身高门,一向自负,他不会看得起法正的,更看不起法正的手段,言语间有冲突在所难免。曹家和孙策有姻亲,杨家也有,而且杨修本人身为大将军长史,他如果有什么意外,孙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曹丕,为杨修报仇。

    甚至不仅是曹丕。

    “丕儿一人不足惜,但杀杨修却没什么必要。你想办法通知孝直,让他不要中了杨修的计,谨慎行事。”

    辛评应了一声,起身正准备走,又被曹操叫住了。“仲治,你曾在冀州多年,对田丰、沮授都很熟悉。依你之见,他们会向孙策称臣吗?”

    辛评想了想。“除非孙策能保留他们的田宅产业,或者包围了邺城,胜负判然。”

    曹操眨眨眼睛。“那好,你用最快的办法传信冀州,让他们尽可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若刘繇、吴巨能攻入零陵、桂阳,孙策的主力就不太可能去冀州了。”

    “喏。”

    “还有,刘子台联络上了吗?”

    “联络上了,不过刘子台还有些犹豫。他对孙策畏惧得很,不敢举事。”

    “蠢材!”曹操骂了一句。“兄如虎,弟如鼠,真让人不敢相信他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他瞅了辛评一眼,又道:“还是你们兄弟好,一个难为兄,一个难为弟。”

    辛评原本有些尴尬,觉得曹操意有所指,现在听曹操将他们兄弟与陈氏兄弟相提前论,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谦虚了几句。“我们兄弟岂能与先贤相提并论。”

    曹操摇摇头,站起身,走到飞庐边,双手撑着栏杆,吹着江风,忽然心生豪气。“仲治,你可不能这么说,岂不知孙策之论乎?后生可畏,若子不如父,后不如先,如何才能进步?圣人之言不足畏,师法、家法皆可弃,不唯师,不唯书,唯道是从。如此,方能去伪存真,积跬步而致千里。”

    辛评皱了皱眉,没吭声。他不是法正,对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没什么兴趣。

    曹操没听到回音,心里暗自惋惜。辛评终究还是保守了些,又没有与孙策直接对阵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连陈宫都比他开明些。

    “你最近和佐治有联络吗?”

    “有的,不过从来不谈公务。”

    “这很正常,避嫌嘛。不过学问之类的总可以谈吧,有什么新知卓见?”

    辛评咂了咂嘴,有些苦笑。辛毗的确给他写过信,也谈过学问,但辛毗的意思也绝不是仅仅谈学问,更是劝他弃蜀归吴。辛毗以自身经历为例,力证曹操不是孙策的对手,天下归吴是大势所趋,区别只在于五年还是十年。这些话,他怎么对曹操说?

    第2172章 离别泪

    见辛评顾左右而言他,曹操也有些怏怏,说了些公务,便让辛评忙去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戏志才。如果戏志才还活着,他会轻松得多。法正和辛评分担了戏志才的事务,却不能精诚合作,还互相拆台,这让他很费神。他不用查都清楚,辛评肯定匿着法正的消息不报,直到今天才说,就是不想让法正立功。这人的心胸未免狭隘了些。难怪辛毗能与陈群等人齐名,辛评却无缘其间。他们兄弟之间的差距也许不如刘繇、刘勋那么大,却也不可忽视。

    曹操在飞庐上来回踱着步,考虑着如何寻找更合适的人选来分担甚至代替辛评的事务。可供选择的人选并不多,一是蜀中人才本来就不多,二是他不得不平衡不同派系的利益,尤其是要保证中原人的利益,毕竟他也是中原人。失去了中原人的支持,他迟早会被蜀中人架空。

    曹操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借鉴孙策的经验,多起用年轻人。年轻人功业心强,成见少,不仅易于接受新知识,也更容易接受他这个外来者,不会有那么严重的本土观念。

    想法刚冒出来,曹操又不禁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还是要学孙策,却又学不到位。这么下去,如何才能战胜孙策,重整河山?他想到了曹昂。曹昂离开兖州,来到益州之后,他们父子交流了多次,曹昂坚持不与孙策为敌,说是信守诺言,但曹操总觉得他是被孙策击溃了信心,不敢与孙策对阵。

    他将曹昂留在成都,坐镇后方,希望过一段时间曹昂能缓过来。但他又有一种感觉,曹昂也许永远都无法恢复信心,能不能战胜孙策,还要看他自己。他今年四十六了,还能活多少年,来得及为曹昂兄弟打下一片江山吗?

    如果吴王后生下了嫡子,又该怎么办?

    曹操心烦意乱。曹昂来到益州,一方面增强了他的实力,陈宫、于禁、乐进等人都是难得的人才,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不少麻烦,吴氏兄弟就非常警惕,更加迫切的希望吴王后能生下嫡子。吴王后与曹昂年龄相当,不可能让曹昂奉她为母,生一下属于她自己的嫡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据说吴班最近和青城山走得很近,很可能是想求广嗣之方,也可能是想争取天师道的支持,为将来争嫡做准备。

    一想到这件事,曹操就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娶吴氏,而是让曹昂娶了这个女人,也许就不会现在的麻烦了。一时不慎,后患无穷啊。

    “大王,那边有船,可能是娄关来的。”身边的彭羕忽然提醒道。

    曹操顺着彭羕的手向前看去,只见宽阔的江面上,一艘小船正逆流而上。现在刮的是西北风,船没有举帆,用的是桨力,逆流顶风,虽然水手很卖力,速度却不快。

    “永年,吴军战船的秘密查到了没有?”

    “没有。”彭羕摇摇头。“吴军看得很紧,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的战船。那个荀攸阴险得很,我们收到的情报都是假的,看起来不错,花费了人力、物力试制,没有一个能用的。”

    曹操咂了咂嘴。他知道荀攸,那人虽然话不多,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有他为周瑜主持情报,就算戏志才在世的时候都没占着便宜,辛评就更不行了。蜀中也没有优秀的工匠,想凭着细作看到的粗略信息仿制出新技术,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本李譔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惜他迟了一步,李譔父子举家迁到南阳去了。

    在曹操的遗憾中,小船接近了水寨,一个信使上了楼船,向辛评汇报。时间不长,辛评又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情报。不出彭羕所料,情报是娄关传来的。娄关是一座新建的关,建在娄山上,安乐水(赤水河)畔,南行百里便是周瑜所驻的牂柯郡的鄨县(今遵义),再往南百余里,就是周瑜大军驻地,是周瑜出山进入平原地带的必经之地,由夏侯惇、张任等人镇守。这个消息就是夏侯惇派人送来的。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周瑜正在集结人马,有出兵侵扰的可能,希望曹操能做好接应的准备。

    曹操掂着薄薄的纸,心情却沉甸甸的。时间这么巧,会不会是周瑜感觉到了什么,要先发制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曹仁可能就危险了。在丛林战中击败主动来攻的曹仁,显然要比攻破夏侯惇、张任把守的娄关更容易。

    “联络安南将军,让他小心些,不要中了周瑜的计。”

    ……

    ……

    大竹山。

    群山环顾,茂密的竹林从岭上一直沿伸到谷中,潺潺的溪水在竹林中穿行,汇成小河,哗哗的流淌着,奔向远处的山谷。山谷两岸的稻田中,初生的稻苗绿油油的一片,随风摇摆。山坡上,几只牛正悠闲自得的吃着草,不时抬起头来,哞哞的叫上两声。

    溪边的空地上琴声幽扬,周瑜穿着一身洁白的便装,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欢快的琴声如溪水一般流淌而出。一群半大的孩子团团而坐,有的随着琴声摇摆,有的轻声哼唱,有的什么也不做,只是痴痴地看着周瑜,被同伴取笑也只是红着脸,不肯挪开半刻。

    这些都是附近山岭上的孩子,在周瑜建立的学堂里读书、习武。周瑜公务得闲时就会来到学堂,或是教他们读书,或是教他们习武,或是和他们一起弹琴唱歌。他相貌英俊,文武双全,为人温和洒脱,深得孩子们喜爱,即使是最不喜欢学习的孩子,到了这两天也会尽力赶来。

    今天他弹的是一首改编的曲子,是一个苗家姑娘唱给他听的,经过他改编之后,原本的山歌不仅保持了质朴,又多了几分大气,仿佛一个山野姑娘学会了化妆,越发美丽,含羞带喜的俏立在竹林之中,等着情郎来相会。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几个年岁稍大,已经情窦初开的少女更是芳心乱动,不能自己。

    魏延从远处快步走来,见此情景,远远地停住了脚步,免得打扰了周瑜弹琴。即使他对琴艺没什么兴趣,也知道这样的机会难得,诸事俱备,大战将起,周瑜马上就要出征,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这些苗人家的孩子以后再想听到周瑜琴声的机会实在不多。

    周瑜看到了魏延,却什么也没说,从容自若的继续弹奏。

    一曲终了,琴声在竹林间袅袅不绝,孩子们一动不动,沉浸在琴声中不能自拔。

    魏延放轻脚步,走到周瑜身后,俯身附在周瑜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周瑜点点头,朗声笑道:“孩子们,听完了琴,我们跳舞吧。我们即将出征,就送一曲送别的舞,好不好?”

    “将军要走了吗?”孩子们有些慌张,互相看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军,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的,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不过没有关系,学堂会一直办下去,你们好好读书,将来去成都,去洛阳,我会在那里等你们。如果你们有人想从军,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并肩作战。”

    “我要从军,我现在就要从军。”一个黑黑的半大小子冲到周瑜身边,大声说道。

    “你还小,至少要像他一样高,你才能上阵杀敌。”周瑜摸摸他的头,指着魏延笑道。“小黑,好好读书,将来和魏家兄长一样,到我身边做侍卫,好不好?”

    “将军,你怎么知道我叫小黑?”小黑两眼放光,紧紧的拽着周瑜的袖子。他才七岁,刚到了上学的年纪,报了名,还没有开始读书,却混在一群学生中,经常来听周瑜弹琴。因为怕被人赶走,他一直躲得远远的,没想到周瑜不仅看到了他,还知道他的名字,欣喜不已。

    周瑜大笑,旁边的孩子也笑了起来。“小黑,将军如果不知道你,你今天能报上名吗?你以为这学堂是好进的,那么多比你大的都没报上,偏偏你报上了。这都是将军看你可怜,专门给你留的名额呢。”

    小黑害羞的摸摸脑袋。他还不知道这些事。不过他知道伙伴们说的不假,想到学堂读书的人很多,学堂接收不了那么多人,优先接收十岁以上,能够照顾自己生活的。按理说,他本来是没有机会的。

    “好了,你们都比小黑大,以后要关心他,多帮他。”周瑜和孩子们一一告别,孩子们不舍,一一上前与周瑜见礼,胆子大的还抱了抱周瑜,不舍的泪水沾湿了周瑜的胸口。虽然只有半年时间,但他们已经喜欢上了这位英俊的少年将军,突然之间又要分别,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哭得稀里哗啦。

    一个少女拍起手掌,踏着步子,扭动腰肢,唱起了歌谣。

    “山色青青哟,鸟儿高飞。溪水哗哗哟,鱼儿潜游。道路长长哟,马儿嘶鸣。亲爱的将军哟,将要远行。妹妹的心儿哟,空落落的疼……”

    第2173章 和而不同

    荀攸站在高位,俯瞰山谷,神情怡然。

    在这里驻扎了大半年,荀攸喜欢上了这里。群山环绕,风景宜人,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离成都平原三五天的水路,不远不近,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不过,此时此刻他更惊叹于孙策的先见之明。这片群山之中随处可见被当地土著称为坝子的土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配合中原的农耕技术,方圆三十里之内,供养三五万大军不成问题,再多就有些困难。孙策好用精兵,周瑜此次出征,包括工匠在内,总兵力也就是三万多人,他们的到来不仅没有给当地的土著带来沉重的负担,还有一定的余力筹建学堂、工官,在满足自身需要的同时还能施恩于民。

    没有额外的负担,还能带来不少利益,他们很自然地得到了当地人的拥护爱戴——周瑜成了无数土著少女心中的完美情人只是代表之一,军中将士、匠师也普通受到欢迎——这些熟悉地形的土著主动承担起斥候的任务,帮他们打探消息,不少青壮更是直接从军参战,全军战力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如果兵力再增加两万人——对于进攻益州来说,即使是一部,五万人马也是必需的——情况可能就截然相反了。筹集粮草的范围要扩大,消耗会成倍增加,土著会不堪重负,对他们的到来心有怨言,甚至可能引发反抗,一旦兵戎相见,哪会有如今的军民鱼水情?

    大军行于重山峻岭之间,且耕且战,居然还能自给自足,几乎不用后方运送补给,这的确是一个奇迹。如果当年马援能照此办理,他也许不会马革裹尸。不过谁又知道呢,纵使英明如光武,恐怕也不会放心马援率领数万大军经年累月的驻扎在重山之中,任他自行其事吧。

    即使大度如孙策,对周瑜也不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要不然不会安排贺齐、祖郎为副将,不过孙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至少到目前为止,贺齐、祖郎在明面上没有和周瑜发生过原则性的冲突,所谓分歧都局限于战术战法上。

    或许孙策真的希望周瑜能远征天竺?

    “公达,准备作诗么?”周瑜沿着竹林间的山路走了上来,见荀攸看着山谷出神,朗声笑道。

    荀攸收回心绪,躬身施礼。“都督,我可没有那样的雅兴,只是离别在即,忽然有些舍不得。”

    “喜欢这里?”

    “喜欢。”

    “我也喜欢。”周瑜与荀攸并肩而立,饱览山色。“将来天下太平,你我一起求大王赐封于此,在这儿隐居吧。”

    荀攸笑笑。“只要能在此终老,封不封的也无所谓。况且你我愿意隐居,子孙未必愿意。他们也许更希望跟着大王或者嗣君横行四海吧。”

    “哈哈,还是公达看得远。那就让子孙们受封,我们隐居,在这山里建一座小院,教三五小儿读书习武,闲来便扶杖而游于山水之间,岂不乐哉?”

    两人相视欣然。荀攸沉默了片刻。“明年我就知天命了。平定益州之后,我就考虑退隐。都督正当壮年,还要再等些年,不能辜负了这一段难得的君臣缘份。”

    周瑜一声轻叹,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荀攸心思深沉,即使他们共事多年,他也没有真正搞懂荀攸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荀攸说要退隐,绝不是故作散淡,他是真有这个打算,提前通知他,以便他有时间挑选接任的军谋人选。大战在即,是最能体现军谋们能力的时候。

    荀攸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招了招手,一个年轻参军取过一份地图,用准备的石块压好。荀攸与周瑜站在地图前,打量着由大量曲曲折折的线条组成的地图,一时感慨。这份地图是这大半年的辛苦成果之一。在本地山民的协助下,斥候和负责测绘地图的参军们用脚丈量了这片土地的主要通道、河流,费了大量心血,这才绘出了这份地图。

    地图上用朱砂标着几个点,其中之一就是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