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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3节
    第1676章 老臣计

    杨彪、黄琬坐在窗下,阳光从琉璃窗里射进来,照在宽大的书案上,照在满案的书卷简册上,也照在刚刚写好的书稿上。两人一边翻着书卷一边随口闲聊,经过两个多月的磨合,两个人的意见渐趋一致,就算有什么分歧也不用大吵了,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杨彪合上手中的书卷,忽然说道:“子琰,你说赵子柔这次来能谈出什么结果?”

    “他能谈出什么结果?”黄琬头也不抬。“志大才疏,举止失措,急急忙忙地赶到富春去,未谈而先机尽失,还有什么好谈的。”

    “也不能这么说,他也是看到逃难的百姓一时心急,乱了方寸。”

    “位列三公,看到关中大雪就应该知道会有百姓受灾,还需要看到逃难的百姓才着急?依我看,那些逃难的百姓都比他聪明,至少知道往荆州逃。”

    杨彪一声长叹。“是啊,这几年关中一有灾异,百姓首选之地便是荆州,其次便是汉中,这场大雪一下,关中人口只怕所剩无几,连朝廷都未必供养得起。”

    “不是还有你的那三万金嘛,如果能全换成粮食,也能支撑个一年半载的。”黄琬也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头看着窗外庭院中的腊梅,微微眯起了眼睛。“可惜我是个俘虏,一钱不名,反而浪费了朝廷那么多钱粮。战事劳民伤财,不可轻肇,我自认老臣,却不如一个弱冠少年沉稳,实在是……惭愧。”

    杨彪瞥了黄琬一眼,笑而不语。这时,张钧进来禀报,张纮与赵温来访。杨彪和黄琬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杨彪起身,正准备出门迎接,张纮和赵温已经并肩走了进来。赵温上了堂,脱了鞋,走进书房。书房里很暖和,脚踩在地板上一点也不凉,杨彪、黄琬也只穿着夹袄。赵温看在眼中,一边脱下皮裘递给张钧,一边说道:“你们好自在,怪不得不想回长安。”

    杨彪笑了。“回长安作甚,浪费朝廷俸禄钱粮吗?朝廷那么紧张,我们于心何忍啊。江南好,屯田有成,不缺粮食,我们就厚着脸皮来蹭吃蹭喝。子柔,你有没有兴趣?”

    赵温连连摇手。“算了吧,你是孙将军的姑父,又是家世显赫的四世三公,舍弃足以左右人心,孙将军才出三万金,我既与孙将军非亲非故,又没这么高的名望,恐怕连三百金都不值。就算想和子琰一样做俘虏也不行,我不会带兵打仗啊。”

    黄琬忍俊不禁,笑骂道:“你这巴蛮子,今天是来讨伐我的么?”

    三人大笑。他们年岁相当,都是做过三公的人,早就相熟,此刻重逢,自有一番热闹。张纮很知趣,静静地下了堂,欣赏庭中的腊梅去了。三人说笑了一阵,想到眼前的境遇,又不免有些唏嘘。

    “子柔,蔡伯喈说你赶到江东来求援,情况如何?”杨彪问道。

    赵温有点尴尬,把孙策和他算账的事说了一遍,杨彪有些感伤,黄琬却不留情面,冷笑道:“赵子柔,你这可是自取其辱。以前就说你们蜀人志大才疏,你不肯认,现在如何?”

    赵温反唇相讥。“我们蜀人志大才疏,你们江夏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统兵三万,却自投罗网,被人困在山里不得脱身,只能自缚请降。若非子琰这样的大才,又怎么能将洛阳拱手相让?”

    黄琬拍案大呼。“想不到今日为赵子柔所辱,岂有此理。”

    杨彪连忙劝阻,示意他们看窗外赏梅的张纮。黄琬只好忍住,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谈好了没有?”

    赵温一声长叹。“不好谈啊,这不,来向二位请教来了。”

    “有什么问题?”

    “孙将军要立国,还要五州治权。”赵温把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遍。自从郭嘉交待了底线之后,这两天他反复权衡还是难以决断。虽说天子的底线就是不开战,可是孙策一旦立国,又得到五州冶权,将来再想要回来可就难了。他不想做这样的使者,却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只好趁这个机会来和杨彪、黄琬、士孙瑞三人商量。

    听说幽州乱了,刘和、公孙瓒同归于尽,黄琬一声长叹,扔下了手里的书。虽然人在太湖,但他们都清楚,如果无法制服袁谭,朝廷根本没有机会实力和孙策较量,仅凭关中数万忠心堪虞的并凉军和益州,朝廷自守尚且勉强,进攻却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这件条件,陛下肯定不能答应啊,你还在等什么?”

    赵温瞅瞅外面的张纮,压低了声音。“陛下……有可能答应。”

    黄琬猛地一回头,眼神如电,看得赵温一哆嗦。“陛下有可能答应?”

    赵温点点头。“陛下的底线是……不称帝,不开战。”

    黄琬站了起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停在赵温面前,低声喝道:“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赵温也低声说道:“陛下没有说,但郭嘉收到消息,说陛下有可能想出征西凉,引羌人入关中,充实人口。”

    “荒唐!”黄琬脸都气白了。“他准备做羌人的天子吗?为一姓之私,引羌击汉,凉州未失而失,虞升卿、傅南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矣。”

    杨彪伸手按住黄琬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以免惊动外面的张纮。赵温苦笑道:“郭嘉说,孙将军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依我看,这怕是借刀杀人之计。陛下年少,麾下凉州军又心怀狐疑,草率出征,受挫在所难免,万一不幸,连天子都有可能有危险。果真如此,则孙将军不战而胜。”

    黄琬一声长叹。“我担心的倒是天子纵使取胜,羌人席卷而至,关中便成牧场,帝都难免腥膻之气。”

    三人相视苦笑,良久未语。黄琬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当他得知张纮愿意带赵温去见士孙瑞,便催赵温快去。士孙瑞足智多谋,又熟悉羌人,他也许能给点建议。赵温点头答应,又不甘心地看着杨黄二人。

    “你们就没有一点建议吗?”

    杨彪沉默不语,黄琬有些压制不住火气。“我的建议是别想那么多,直接禅让孙伯符,让孙伯符主持大局,天子守着宗庙残火,莫作困兽之斗。他能答应吗?”

    第1677章 忠心的代价

    赵温苦笑,拱手告别,与张纮一起赶往山下的大营。一路上,赵温心神不宁,几次偷看张纮的脸色,张纮却很平静,一点反应也没有。山下传来阵阵呼喝声,赵温有些惊讶,举头一看,见大营里正在操练,一队队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正在演习阵法。赵温正自惊奇,一队士卒迎面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口号,声音清脆。赵温觉得奇怪,站在路边仔细一看,发现这些士卒竟是女子,大多比较年轻,也就是十五六岁,但个个身形矫健,即使上坡也是健步如飞,经过张纮面前时,纷纷向张纮行礼,一时间莺声燕语,煞是好听,配着她们泛红的脸庞、整齐的甲胄,既不失英武之气又赏心悦目。

    赵温很吃惊。“孙将军麾下还有女军?”

    “三将军统领的羽林卫。”张纮笑道:“听说陛下纳吕布之女吕小环为贵人,有意效仿,不知道女军建立得如何了?”

    赵温尴尬地笑笑。吕小环是有武艺,但女军却无从谈起,几十个人也就是玩伴而已,哪有什么正经的训练。天子在关中处处效仿孙策的新政,却没有一样学到家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是有那个阻碍,最后都是徒有其形,画虎类犬。

    两人下了山,来到大营。士孙瑞一身布衣,正在帐中读书,看到赵温,他非常惊讶,连忙起身相迎。张纮告罪,找了个理由离开,让他们两人说话。赵温和士孙瑞寒喧了几句,说明来意,又将刚才去见杨彪、黄琬的事说了一遍。

    士孙瑞沉吟半晌,摇摇头。“如果你要问我的建议,我的意见和黄子琰一样。”

    赵温苦笑。“君荣也觉得中兴无望?”

    士孙瑞转过头,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苦笑了两声。“大汉十三州,财富主要来自兖豫青徐荆冀益七州,如今这七州有四州落入孙伯符手中,朝廷手中只剩下一个益州,自保尚且勉强,如何能中兴?陛下若能隐忍待变,固守关中,也许尚有一现生机,主动出击凉州无异于自取灭亡。与其如此……”士孙瑞转过头,盯着赵温,眼神中有些异样。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子柔,你是蜀郡人,何不上疏天子,请他巡幸益州就食,效公孙述故事?”

    赵温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君荣,你这主意好。我立刻向朝廷上疏,拒绝谈判。”

    士孙瑞苦笑。“子柔兄,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且不说天子少年心性,愿不愿意入益州,就算他愿意,只怕也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充其量不过苟延三五十年,实则不如黄子琰所言稳妥。且凡事可再不可三,天子从洛阳迁到长安还算情有可原,再退守益州,唉……”

    士孙瑞摇了摇头,连声叹息。

    ……

    出了大营,赵温回想着士孙瑞的建议,越想越觉得绝妙,想到开心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虽然士孙瑞说这是权宜之计,并非上佳之选,他却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值得考虑。益州有粮,且易守难攻,朝廷迁到益州就不用如此宭迫了,可以从容应对,与孙策慢慢周旋。

    张纮看得清楚,笑道:“士孙君荣是不是建议天子迁都益州?”

    赵温看了张纮一眼,不禁有些后悔。虽然张纮本人不在帐中,但大帐四周有人看守,他和士孙瑞说的话传到张纮耳中也是很自然的事,当时应该声音小一些才对。

    “子纲……听到了?”

    “不用听,也能猜得到。”

    “说来听听。”

    “子柔兄进帐之前愁云满面,出帐后眉藏喜色,自然是以为找到了解决之道。可是以朝廷眼前的情况来说,选择实在有限,入蜀无疑是其中之一。且子柔兄是蜀人,天子入蜀巡幸,蜀地占了些许天子气,说不定你们赵家还有接驾之功,自然是喜上加喜,纵使这主意不怎么样,你也会觉得绝妙无比。”

    赵温有些挂不住,反问道:“子纲为何说这主意不怎么样?”

    张纮放慢了脚步,扭头打量了赵温片刻,无声而笑。“听说子柔兄初见孙将军时,孙将军曾经和你算了一笔账?”

    赵温脸有点发烫,讪讪地点了点头。

    “子柔兄何不再算一次。你久在朝廷,如今又是司空,对朝廷的用度开支应该有一定的了解,然后再算算益州能不能供得起,又能供得起几年?”

    赵温心里咯噔一下,喜悦淡了几分。

    “长安是西京,又是董卓所迫,天子迁都乃是顺水推舟,尚属情有可原。再迁益州,又如何解释?既然天子偏居益州,弃中原于不顾,那中原人心里还会有朝廷吗?天下不可无主,既然天子偏安益州,自然会有王者兴起。”张纮微微一笑。“放眼天下,舍孙将军其谁?”

    “可是……”赵温面红耳赤,强辩道:“如今朝廷举步维艰,退守益州,总比困居关中强上三分。”

    “子柔兄所言甚是,对朝廷来说,退守益州的确是一个选择,只要经营得当,至少可以再坚持二三十年。可是对益州来说,这却未必是一个上佳的选择。我怕用不了十年,益州百姓就会像关中百姓一样争赴荆州。子柔兄,你赵家的富贵可是建立在益州百姓的苦难之上的。”

    赵温抗声道:“那又如何?益州是朝廷的益州,但使有利于朝廷,益州人当仁不让。”

    “子柔兄忠义,令人敬佩。”张纮笑眯眯地点点头。“你放心吧,孙将军有仁心,断不会发生吴汉屠蜀那样的事。只不过新朝恩泽能不能越过巫山、秦岭,那就不能好说了。”

    赵温嚅了嚅嘴,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件事牵涉极广,绝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就连提议的士孙瑞本人都说这只是无奈之举,可见一斑。他身为蜀人,要考虑的东西更多。天子幸蜀,益州人可得一时风光,加官进爵在所难免,但风光的背后是巨大的代价,供养一个朝廷需要花多少钱,他就算迂阔,不像孙策、郭嘉那样能将账算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益州撑不了几年。

    如果天子在益州休养生息几年,还有机会平定天下,再次中兴,那益州人吃几年苦能换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那也就罢了。可是如果吃苦的结果却只是为大汉延续十余年,然后迎来战火,即使到了新朝还要倍受压制,这代价就太大了,没几个人愿意做这亏本生意。

    天子能战胜孙策吗?就算不是绝无可能,至少也是希望渺茫。赵家深受国恩,可以忠心为国,不惜代价,可是其他人呢?益州可不是中原,益州民风剽悍,世家、豪强出仕的少,没享受过朝廷的恩惠,大多数人没什么忠义之心,他们更重看自己的利益,朝廷为了控制局面,说不定要大开杀戒。

    不久之前,刘焉就是这么干的。

    想起那些被刘焉杀掉的乡党,赵温打了个激零,后背直冒凉气。

    张纮没有再说这个话题,陪着赵温回到船上,在湖中游览了一番,还领他去看水师操练。赵温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心思细看,再说他也不懂军事,只知道这些水师的楼船很大,士气很旺,一看就知道是精锐之师,至于战术好不好,又有什么优劣,他是一窍不通,看不出所以然。

    回到驿舍,张纮将赵温送下车,拱手作别。“子柔兄,我这两天还有些俗务,不能来陪你,你也不用着急,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不迟,反正这事也不急。”

    赵温答应,看着张纮离开,回到自己的房中,来回踱步,捻着胡须,反复盘算,久久不能决定。赵范和王安见了,疑惑不已。赵范仗着亲戚,凑上来问了一句。赵温停住脚步,打量了他两眼。

    “小子,我问你,如果天子巡幸益州,你愿意吗?”

    赵范一愣。“叔祖,天子要巡幸益州?”

    “你不用想那么多,就你愿不愿意吧。”

    赵范挠了挠头。“如果能让我做官,我就愿意,如果不让我做官,我就无所谓了。”

    “如果不让你做官,还要增加赋税呢?”

    这次赵范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那我不愿意。现在税已经很重了,还加税?”一看赵温脸色不对,他又连忙说道:“叔祖,你是做官的,不用交赋锐,不知道普通人家难熬。一年辛苦,最后剩不下几个钱,如果再加税,可能连温饱都不能保证。你想想,以前皇帝有天下,除了益州还有中原,手脚大惯了,现在只剩下益州,所有的开支都由益州供给,那得加多少税?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倾家荡产呢……”

    赵范叫苦不迭,王安也跟着帮腔,他比赵范还要紧张。赵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赵家子弟,又跟着赵温这么多年,将来做官的希望比较大,他则不同,他是赵温的外亲,将来就算能做官也仅限于他一人,而且不会是什么大官,家里的其他人还是要交税的。如果天子去益州,加税几乎是必然的事,而且不会少。

    见赵范和王安叫苦,赵温心里也在打鼓。天子巡幸益州,能从中得利的毕竟只是少数人,要负担皇室开支的却是绝大多数人,如果因为他的一个建议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这个罪孽可就大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难道就是忠心的代价?

    第1678章 王朗

    孙策站在将台之上,观看将士们操练阵法。

    这些都是官渡之战后新补充的士卒,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已经初具规模,距离精锐只缺几次大战。但孙策并不想立刻将这些子弟兵拉上战场淬炼。江东人口不如中原,精壮损失过多会动摇他的根基,伤亡抚恤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迫使他慎重对待每一次战事,不敢掉以轻心。

    张纮从远处走来,来到将台之下,停住脚步。孙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上来。张纮这才上了将台,站在孙策身后,尽可能不让将台下正在演练的将士看到他的身影,然后将陪赵温游览的经过说了一遍。

    孙策静静地听着,没有做任何评价。等张纮说完,他侧了侧身。

    “先生,让赵温随你回南阳吧,让他慢慢想。”

    “喏。”张纮应了一声,又道:“将军准备去青徐吗?”

    孙策点点头。“青徐损失比较大,要尽快恢复,我要去看看。这几年很关键,能不战则不战,能小战不大战,等家底厚实些再战不迟。荆州的事就托付给先生和公瑾。”

    张纮躬身领命。“将军离开吴郡,谁统兵镇守江东?”

    “我想将阿舅调回来,先生以为如何?”

    “吴九江是将军的阿舅,信任自然是没有问题,但他为人仁厚,若有人托请,怕是不能拒绝。”

    孙策点了点头。他也担心这个问题。吴景是自己的舅舅,信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是个老好人,如果宗族故旧有什么托请,他未必抹得下脸拒绝。久而久之,江东可能会被这些亲戚搞得一塌糟。也正因为此,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做出决定,还是要和张纮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