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抵达宫门,礼部与鸿胪寺一干官员早已侯在那里,包括薛潭,但贺泰扫视一周,只看到了卫王,却没看见齐王。
卫王上前一步,对贺泰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大哥。”
老实说,贺泰回京之后,对两个弟弟一直印象不错,若非后来齐王有意无意总给他挖坑,贺泰也不至于生出反感,皇帝想要立贺泰为太子的消息一经传出,齐王的精气神似乎一夜之间就泄了下去,闭门称病,连朝议也不去了,作为长兄,贺泰还去看过一回,齐王的确病恹恹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皇帝还派太医去看过,太医说了一大堆,言而总之,就是心病。
贺泰耳根子软,心肠也软,他恨齐王给他下绊子,可齐王落魄成这样,他反倒不忍起来,设身处地想想,任谁十数年皇位在望,老爹忽然又将已经废为庶人的大哥召回来,一步步取代了自己,谁都不可能兴高采烈。齐王被皇帝厌弃之后,见了贺泰去看望,还拉着贺泰的手,落泪不已,说了一大堆忏悔的话,弄得贺泰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
相较于对齐王的复杂心情,对从头到尾不作妖,安安分分的卫王,贺泰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他点点头,问:“九郎没来?”
卫王低声道:“九哥病了,说是不想让病容坏了大哥的心情,也坏了这大好的日子,他让阿臻来了。”
齐王世子贺臻越众而出,朝贺泰行礼:“大伯,我爹还病着,起不了床,特命我代表齐王府,随行前往太庙告祭。”
他方才站在卢容他们后面,也难怪贺泰一时看不见他,贺臻比贺湛稍长,但身材却不如贺湛高大,兴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又一直伏案读书,缺乏锻炼的缘故,生得有些瘦弱。
贺泰和颜悦色:“好,你有心了,一起走吧。”
王府的马车不能再用,贺泰弃车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庙行去。
鲁王府中,裴王妃等人虽不必跟着去告祭,却同样需要一大早起来,入宫给皇帝拜年。
本朝规矩,正旦这一日本该是有大朝会的,皇帝在宣政殿升座,接受六部九卿的朝拜。前朝丝绸之路畅通之后,每逢元旦,还有“万国衣冠拜冕旒”,远道而来的西域各国使节也会在这一日,与百官一道向皇帝朝拜,庆贺新年,但到了本朝,因四海不靖,西域商路为突厥所断,南面也时不时闹点风波,这个环节就省下了。朝会之后还有御宴,皇帝会赐下胙肉,也就是新年祭祀时的牛羊猪肉,不能放盐,就这么赐给众臣吃,这场宴会的仪式性远远大于让众人填饱肚子。
但是今年皇帝身体不好,也因为鲁王要去太庙告祭的缘故,皇帝便让礼部取消大朝会,裴王妃等人原本下午才要入宫的,也都改为上午。
皇帝看起来精神不错,见鲁王府一大家子过来,还说笑了两句,又让马宏给小辈们发了红包,还逗了曾孙贺歆几句玩笑,但在裴王妃看来,皇帝这副脸色,分明是不正常的潮红,而非正常健康的颜色,说白了,就是回光返照。
裴王妃甚至担心皇帝能不能撑到正月里贺泰正式册封太子的时候,但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也许在场与她一般想法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
给皇帝拜了年,鲁王府的人分作两拨,贺秀贺僖等男丁先打道回府,裴王妃则带着宋氏等女眷继续去后宫,给殷贵妃拜年。
这也许是一年中贵妃宫里最热闹的时候了,大家既是差不多时间入宫,也是前后脚到达,裴王妃她们过去时,齐王府的女眷和临安公主都已经到了,安淑妃等后宫数得上名号的嫔妃也在。
卫王生母宋昭仪,去年刚刚晋位德妃,如今该改称宋德妃了。
原本安淑妃掌凤印多年,其子齐王又深得帝望,众人都以为淑妃是最后可能往上再走一步,甚至封后的,谁知陈无量案一出,情势急转直下,安淑妃非但没能封皇后,反倒连掌宫的权力都失去了,如今贵妃虽有凤印在手,大多数时候依旧很少过问具体宫务,许多事情由宋德妃来决定拍板,盖德妃私印,遇到大事时,才由两宫共同做决定。
失去权力的安淑妃看上去一如既往,娴雅安然,并未因此沮丧颓唐,相比之下,齐王似乎反倒比他母亲更承受不住打击了。
裴王妃等人一到,立时成为全场瞩目,众人尤其将目光放在即将出嫁的贺嘉身上,纷纷打趣她。
临安公主就笑道:“瞧,即将出嫁的人来了,快过来给我们沾沾喜气!”
贺嘉红了脸:“姑母莫要取笑我!”
临安公主掩口笑道:“这还害起羞来了?出嫁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天家女子素来大大方方,再不避讳的!”
“好啦,临安,你明知她脸皮薄,还非要说,你瞧她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贵妃笑着插话,作为主人,她绝不会因为某家即将得势,就冷落另一家,于是又问齐王妃,“齐王的身体如何,我听陛下说,太医看过之后,说近些日子多有起色。”
齐王妃:“多谢贵妃挂念,殿下就是头风犯了,总闹头疼,一头疼就没胃口,所以其它毛病也就跟着来了,近来有太医调理,又有嫂嫂特地送来的昆州天麻,如今已经好很多了。”
裴王妃微微一笑:“我也是因为家中长辈曾有人患此病,所以才有些经验,若是不够用就与我说,我再托人去昆州带来。”
齐王妃感激道:“多谢嫂嫂。”
裴王妃:“一家人,再不必客气的。”
她年纪轻轻,却很有长嫂气度,贵妃点点头,对齐王妃道:“陛下也有头风病,此病最惧受寒受风,疼起来恨不能以头撞墙,齐王还年轻,你须得让他好生保养,别不当回事。”
齐王妃忙应下来。
说话间,又有一拨外命妇进来给贵妃拜年,其中就包括大将军季嵯的夫人和女儿,还有镇远侯李宽的夫人和两名女儿。
镇远侯夫人向众人行礼,又对殷贵妃道:“长公主原也是要入宫的,谁知昨夜守岁,一高兴多喝了两杯,方才去给陛下请安之后有些头晕,为免失礼就先回了,让妾过来代为向贵妃拜年,顺道陪个不是。”
镇远侯夫人的公公去世几年了,婆婆义阳长公主自己有公主府,平日里不常回侯府,婆媳二人的感情谈不上亲密,但也彼此客气,当年镇远侯夫人嫁入李家时,还生怕有个公主婆婆不好相处,后来发现义阳长公主压根就不怎么管侯府里,连丈夫起居都很少过问,自己在公主府里过得快活潇洒,时常行宴饮乐,跟别家里时常看儿媳妇不顺眼的婆婆截然不同。
这让镇远侯夫人松一口气之余,也感到些许遗憾,因为女儿李遂安从小就养在义阳长公主身边,被长公主百般宠溺,以致于女儿家的半点贤良淑德都没有学到,反倒一身骄纵火爆的脾气。
贵妃笑道:“长公主太客气了,若非出宫不便,本该我去登门拜访才是,上回她来我这儿,说想喝我亲手所制的梅花茶,我都做好了,却迟迟不见她来拿,正好你今日来了,回头便帮我带给她吧。”
镇远侯夫人谢恩应下。
贵妃又望向立于镇远侯夫人左右的两名少女:“这是安安吧,一阵时日未见,好似又漂亮了。”
李遂安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安,在座的贵妇人无不听过李遂安被义阳长公主宠坏了,虽然李家家世清贵,但家中有适龄儿郎的人,都不大愿意考虑李遂安,因为谁也不想自己儿子娶个悍妇,成日夫妻打架,家宅不宁。
但不能不承认,李遂安样貌身段家世,没有一样不好,唯独性情,令人不得不多掂量一二。
李遂安笑若春花,甜甜道:“安安去年中秋曾随祖母过来拜见娘娘,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可能变漂亮了,是娘娘喜欢我,才夸我的。”
这样的李遂安,与刁难贺融时判若两人,若贺融在此地,定是要以为她被鬼上身了。
但殷贵妃却挺喜欢李遂安这种性格,高门女子,脾气大些也没所谓,李遂安这样的,总比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好太多。
贵妃笑道:“我是喜欢你,可我也没说谎,不信你问在座的夫人们。”
众人自然都凑趣夸好。
在镇远侯夫人身旁的另一名少女,生得也妩媚动人,小小年纪就显出几分风情,殷贵妃看着眼生,就问:“这是你的娘家侄女?”
镇远侯夫人笑容淡淡:“回娘娘,这是我的另一个女儿,先前未曾入宫,今日正旦,便带着她一道来沾沾喜气。”
众人一听就知道了,这肯定是庶出的。
李清罗非但跟李遂安不是一个妈,连名字上都毫无关联,她头一回入宫,却并不怯场,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朝殷贵妃行了一礼:“李氏清罗拜见娘娘,各位夫人。”
贵妃颔首,又问起季家的女眷。
京城有个季家,也就是工部侍郎季凌的本家,但大将军季嵯跟那个季家毫无关联,只是刚好同样姓了季。季嵯出身寒门,当年在军中表现优异,被文德帝一手提拔上来,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他发迹之后,也并未休妻再娶,更不纳妾,而依旧与发妻恩爱如初,一时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