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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文华心里也是甚为担忧。

    他跟李氏在汉宫门前演了这么一出戏, 马车里面也不断传出声响, 相信盯着他们的人,会更相信皇后真得重病。

    可是皇后只是有身孕, 不知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便惹来了这么多人的毒害。一旦皇后真得生下来嫡子,是陛下登基十二年唯一的儿子。那般情景, 可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风声鹤唳。

    ……..

    自苏碧曦在刘彻眼前出事后,刘彻便直接在温室殿正殿后架起一座十二扇百花盛开满绣屏风,将苏碧曦直接安置在跟臣子议事的地方。

    只有一扇屏风,什么声音都挡不住。皇后虽然地位尊贵, 可毕竟是后宫妇人, 于规矩体统不合。

    谁知这人一开口, 便被刘彻直接拖了出去,勒令在府中退府幽闭三月。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来拂刘彻的逆鳞, 再来说皇后的不是。

    皇后此时病重, 能不能听见他们说话还是两说了, 何必要去惹了陛下不快。皇后眼下怀着陛下的嫡子, 可想而知在陛下眼中有多重要。

    五日一次的朝会上, 主爵都尉汲黯说:“陛下, 丞相居于三公之位, 乃是汉室秩万石, 月俸六万钱, 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为百官之首。又被陛下封爵为平津侯,享有平津乡650户的赋税。如今公孙丞相居于此职,拿着这么多的俸禄,却整日吃粗米,每顿不过一盘荤菜,盖着粗布被子。试问丞相这么多的俸禄都去了哪里?秩万石,月俸六万钱,这般的过法,财帛都花不完了才是。”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公孙弘,“丞相每日饮食,乃至于盖什么布料的被子,何以被传得妇孺皆知?除了丞相本人,或是丞相亲近之人,何人才能知晓这些事情?丞相此举,将自己的名声传遍了长安城,乃至于汉室,岂非是欺诈世人,沽名钓誉?”

    公孙弘出身低微,以平民身份被刘彻封侯,本就是引起了诸多列侯的非议。他们的侯爵是怎么来的?都是跟随高祖血流疆场,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杀出来的爵位。

    如今公孙弘未有一寸战功,不过因为当上了汉室丞相,就被封爵,真当爵位是这么好得的吗?

    眼下又有了这么好的名声,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说出去恐怕三岁孩童都不信。

    刘彻等汲黯说完后,并未多说什么,反倒问了公孙弘,“丞相有何话说?”

    “陛下容秉。”

    公孙弘不慌不忙,先是向刘彻行礼,而后对着汲黯拱手道,“都尉所言,确是实情。

    “春秋时期,齐国相国管仲,用度豪奢,经常杀牛宰羊,非丝绸不穿,非肉食不吃。可是管仲助齐称霸,北战山戎,促成齐楚结盟,尊王攘夷,一匡天下。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此之人,尽管用度奢靡,又有何不妥之处?

    “之后的齐国相国晏婴,僇崔杼之尸,灭贼乱之徒,不获名焉;使齐外无诸侯之忧,内无国家之患,不伐功焉;鍖然不满,退讬于族。如此之相国,生活节俭,礼贤下士,从不接受他人礼物财帛,反倒经常把自己的俸禄送给亲人庶民。晏婴之习性,跟管仲截然相反,安能说管仲不如晏婴,还是晏婴不如管仲?”

    公孙弘没有说出来的是,管仲晏婴都是千秋之楷模,他们的生活习性天差地别,可是没有后人能够逾越他们的功绩。但是你们能够因为这两人的习性,就质疑他们的才能吗?

    晏婴也是生活节俭,莫非他也是沽名钓誉,欺诈世人?

    他大可以学着管仲,也是铺张豪富,有人敢说他什么吗?说了有用吗?

    人做到了一定的地位,尤其是到了一国之丞相,这些流言蜚语,已经对他们没有多少用处了。能够对他们构成威胁的,不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流言。

    若是哪天传出来丞相想要谋逆,恐怕还会让他们稍加在意。

    公孙弘这是明着告诉汲黯,我不用沽名钓誉,这样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话,汲黯懂了,百官懂了,刘彻也明白了。

    “丞相此言有理,实是一个谦让有礼之人。”刘彻点头,赞了公孙弘。

    待到朝会过后,公孙弘跟着刘彻到了温室殿正殿,待刘彻去看过皇后之后,方见刘彻走出了屏风,神情肃穆地坐在了上首。

    公孙弘把要说的事在心里又细细过了一遍,欠身道,“陛下,卑臣以为,泾渭学宫,不当立,故奏请陛下,废除泾渭学宫,以策万全。”

    刘彻这些天就没舒展过的眉头紧紧拧着,脸色黑沉,“丞相此言,何从说起?”

    如今泾渭学宫俨然成了长安城里,上至百官,下至平民最爱去的地界儿。不仅学宫的藏书楼藏书丰富,有诸多善本孤本被抄录,可供百姓阅览,学宫的学子都是出自整个汉室的世家官员。

    泾渭学宫的先生们每逢六的日子,便会在学宫开坛说道。无论是学宫的学生,还是学宫外的平民,皆可以进来听讲。到了哪一日,整个厅堂里根本坐不下,外面都站满了人。

    自从泾渭学宫开办之后,许多诸人以为消失了的学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就连久未出现的阴阳家跟名家,农家,都出现了传人。

    如今的泾渭学宫,每日都有持续不断的辩论,各家之人畅所欲言,连祭酒苏季顼都被他们辩到哑口无言过。

    “春秋战国,之所以会有百家争鸣,稷下学宫盛名于世,是因为周王室孱弱,无力维持其王权,导致王权旁落,群雄并起,诸国争霸。只有大乱世,才会出现如此多的学说主张”公孙刚道,“而今汉室立国已经七十余载,陛下圣明烛照,继承祖宗家业,励精图治,又有文景之治为先,正是消除诸侯国隐患,反击匈奴之时,何以允许如此多的学说主张,喧嚣尘上?

    “治世应是《春秋》所言的,大一统。疆土之大一统,王权之大一统,思想之大一统。卑臣以为,董子所言之大一统,确是汉室现下所需之理。

    “庶民被诸子百家学说主张影响,必然生出其他的心思。若是世人只知儒家,而儒家提倡君臣之道,尊卑有序,可让庶民知晓礼义廉耻,更加容易被官员约束,尊崇汉室,尊崇陛下。

    “皇后为女子,不知朝廷法度,治国方略,方一意孤行,扶持泾渭学宫,此为不智。陛下现下要对匈奴用兵,削弱诸侯王,正是大一统之事。行大一统之事,必然要用大一统之主张。而儒学,正是如此。是故,卑臣奏请陛下,废泾渭学宫,立儒学为官学,以儒学为官员荐举之策。”

    “此事朕知道了,待朕思虑之后,再行商讨。”刘彻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沾了一下嘴角,便放了下去。

    这就是示意公孙弘若是无事,便退下去了。

    “胶西国相位空缺已久,一直无人赴任。卑臣以为,大儒董仲舒宽厚待人,学问精深,很是适任此位。”公孙弘将剩下的选官之事说了,这本是丞相分内之事。

    刘彻听完,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公孙弘。

    胶西王刘端是刘彻的异母兄弟。

    刘端可不同于胶东王刘寄,是一个性情粗暴,贼戾的人。比较特别的是,刘彻放在诸侯王的探子回禀,刘端竟是一个阴痿,不能人道之人。

    据说刘端一靠近女子,便要大病数个月,方能痊愈,却独独偏爱少年郎。因为他这个独特的喜好,胶西王国的官员,也多是少年青年。

    刘端凶残蛮横,已经害死,或者杀死过好几个朝廷委任的国相。公孙弘身为汉室丞相,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却仍然推荐董仲舒前去。

    要知道,董仲舒已经有了春秋,年岁很长,段不是刘端喜好的少年郎君模样,为人又耿直,素来有什么便说什么。

    让董仲舒去刘端那里做国相,跟送他去送死,实在差别不大。

    再联想到之前董仲舒曾经数次非议公孙弘,说公孙弘阿谀奉承,没有风骨,不配做汉室丞相。

    刘彻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话声中也没有起伏,摆手让董仲舒退下。

    此时君儿病了,所有人都有了其他的心思了。

    公孙弘走后不久,黄明奇便来报,昨日请见的卫青来了。

    刘彻吩咐让卫青进来,随意让他坐了,“说罢,什么事?”

    卫青本是刘彻的郎官,随身伺候刘彻已久,刘彻在他面前也从不摆什么架子。

    “陛下,卑臣前来,实是为了一件家事。”卫青蹙着眉头,拱手回禀。

    “家事?”刘彻有些不解,“你找朕,说什么家事啊?”

    他跟卫青可没有什么家事好说的,又不是那些长舌妇,整日里家长里短的。

    卫青沉默了稍许,起身拜倒在地,“陛下,卑臣出身低贱,乃是家母与公主府家臣通奸所生,在生父家里,跟畜生毫无二致地活着。后到了公主府,卑臣方有了差事,能够做马奴。尽管这份差事脏臭卑贱,卑臣却可以真真正正做个人。马奴地位卑贱,公主府诸人欺凌,是卑臣的阿姊,一再看顾卑臣,打点银钱,赔笑应对。”

    卫青垂着头,语气低沉地说着自己的身世,“卑臣之阿姊因被陛下看中,而后卑臣拖了阿姊的福分,方才能入建章宫,在陛下身边当差。又因阿姊有了两位公主,卑臣大姊才能嫁于公孙大人。卑臣一家,全是赖以陛下的恩德。

    “卑臣不知阿姊是如何触怒了陛下,但是还望陛下看在阿姊侍奉陛下多年,一直不曾有过差池,还为陛下诞下了两位公主的份上,饶恕了阿姊,免了她的圈禁!”

    卫青说完这些话,便以头触地,伏在地上。

    刘彻将视线放在卫青的身上,一只手放在案几上,手指似是无意地,一下一下敲着,直直敲在了卫青的心里。这很是严寒的长安春季,卫青无端地汗湿深衣。

    卫青的出身,说一声极其低贱,实在不为过。他们姐弟几人,既不讨自己母亲的喜欢,也分不来父亲的疼爱。卫青年岁最小,受到几位姐姐的照顾最多。卫子夫是他最小的一位姐姐,跟他一同走路,一同受人欺辱,感情最是深厚。

    卫青年幼时,每逢被自己母亲责打,都是卫子夫抱着还小的卫青,拦住母亲的怒火。

    等到卫青长大了,还是卫子夫不停接济他,看顾他。

    马奴能挣几个钱,卫子夫做舞姬,反倒经常能有赏赐。

    而卫子夫被刘彻看中,带进汉宫以后,整个卫家,从卫子夫的长姐,到卫青,都是平步青云。

    可以说,没有卫子夫,就没有卫青的今天。

    卫子夫现下圈禁在汉宫,刘彻并没有给出一个切实的罪名,只说是不遵宫规。可是不遵宫规这个罪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敷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