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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顾御史心里打了个突,阻拦的手就迟疑了一下。

    因为儿子顾彾在新婚时就干出对不起人的混账事,顾御史到周家赔了无数个不是。曾经不止一次听老妻抱怨,说周氏这个儿媳不像儿媳,其说话做事的做派倒象是顾家请来的祖宗。

    要真的能借这个机会给她一个小教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周尚书那里一定要好好安抚……

    床榻上的帐幔已经被挂了起来,床上的女人身体僵直双眼微睁,脸上却青白的吓人。顾御史看了一眼不敢再看,他倒没有怀疑别的,只是盘算着能从这件事当中捞取多少好处?

    有一条现成的人命,周尚书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为女儿自圆其说。到时候两家坐下来细细相商,未尝不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经过此事后,周氏能稍稍收敛些骄矜的性子,儿子顾彾从此之后能把心思用在正途上,顾家也算是因祸得福。至于这个命薄的外室,派几个仆从送到郊外的焚化塔处置干净了就是。

    至于外室生的均哥,正好记在至今未能生养的周氏名下……

    如今周玉蓉没在府里,自然多的是人给秀姨娘通风报信,所以很快就知晓了顾氏父子俩私底下的相商。她一边庆幸无人发现那只药碗里的手脚,一边气的牙齿根儿痒。

    怎么筹谋了许久还是相同的结果?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上下下都想把那个小崽子变成顾家的嫡子,没想到看着不打眼的小崽子还有这份福运。真要是这样,那这个家里日后根本就没有自己儿子的什么事。

    原本自己想着那个小寡妇一死,周玉蓉的名声多半要臭几日,顾彾一味怜香惜玉,为了那个小寡妇跟她这个正室也要生份许多。到时候自己小意温柔,说不定能哄得顾彾将自己的儿子抬为嫡子。到时候两个老的一死,顾家的偌大家财还是自己当家作主。

    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有顾御使这个老狐狸在中间和稀泥,顾彾和周玉蓉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只怕还会继续做下去。

    第二五二章 夺子

    然而未等顾御史父子俩想好应对周尚书的妥当措辞, 京都府尹派人风急火燎地送来一纸抄录的诉状。

    诉状上说有位莱州籍的童姓老太太带着孙子不远千里到京里来寻儿子儿媳。几番未果碰壁无数, 这才知道儿子童士贲在三年前就已经没了。儿媳起了外心竟私自瞒下消息, 带着童家的遗腹子早早改嫁他人。

    老太太虽然已年逾花甲但性格极为强势, 万般无奈悲愤之下立誓绝不允许童家的血脉认他人为父。把事情的前后经过打听清楚后,一纸诉状递到了京都衙门。说儿媳不管另嫁给谁,对方的门第不管多高权势多大,他童家的子嗣必须要留下来。

    顾御史在致仕前颇有几分人脉, 京都府尹自然和他有香火情, 遇见这件说的不大说小不小却极为棘手的案子, 自然派人提前透露个信儿卖好, 因为这件事究根究底说出去都不太名誉。

    顾御史刚把家里的乱象安抚住,就被这个消息浇了个透心凉, 揪着儿子问这个叫均哥儿的幼童到底是谁家的种?

    顾彾正在后堂哀哀戚戚的给叶瑶仙烧纸,听到父亲的问话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均哥儿自然是顾家的种, 那眉那眼那笑起来的模样,连顾夫人都说和自己小时候别无二致。单等周玉蓉回府就准备开宗祠记在他名下的嫡子,如今又怎么成了童士贲那个死鬼的遗腹子?

    当年童士贲死于凶丧,叶瑶仙说不忍心见莱州乡下的童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自作主张瞒下了丈夫的死讯,只含糊说童士贲因某种意外缘故没有中进士。

    落第对于读书人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许多人为了下一科得中节衣缩食地滞留在京城。莱州与京城又隔得天远地远,老家那边自然也没什么疑问。甚至为了安抚住童老太太, 叶瑶仙还作主送了两回像模像样的节礼, 冒充童士贲的笔迹写信回去报了平安。

    那时候的顾彾只觉叶瑶仙怎么这么良善, 对一向只知苛责自己的前婆母还如此尊敬有加?现在细细想来,这期间未尝没有古怪?

    莱州老家童老太太手里还养着叶瑶仙前头生的亲子……

    然而还没有等顾彾想出其中过往究竟,京都市坊里又有新的传闻。有好心人不忍心见童老太太整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悄悄提点她的前儿媳叶氏想博取富贵,已经带着这个血脉存疑的孩子进了顾御史府。

    但人算不如天算,因顾府大少奶奶成亲多年膝下无子,顾府上下动了以庶充嫡去母留子之心。顾府奴仆先在棉花胡同大闹一场,叶瑶仙进府的第二天就已悄然亡故。那叫均哥的孩子摇身一变,身份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

    按照道理来说,但凡有一点气性的妇人都要为亡夫守几年节。却没想到这个叶瑶仙水性杨花,头一个月还在守寡,第二个月就穿上了喜服悄悄进了棉花胡同成了外室。这件事不能往深里追究,谁知道叶瑶仙和顾彾两个人什么时候勾搭在一处的?

    这样一想,童士贲的亡故就值得商榷……

    顾大公子的正妻周氏醋性极大,又因为成亲五年后还没有生养,见均哥儿生的玉雪可爱,三言两语之后就起了杀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剪刀戳伤了叶瑶仙。

    周家势大,戳伤之事不了了之。但叶瑶仙好好儿的被抬进顾家,结果第二天就在顾家因伤重不治身亡。顾周两家为掩下此事,还准备将均哥抬为顾家的嫡子,有心人一看这里面就藏有猫腻……

    童老太太听的是七窍生烟,掐指一算均哥儿的生辰八字,更加觉得自己儿子死的蹊跷。用不着别人都说,就猜想说不定是那一对奸夫□□为了长久在一处,趁童士贲病重昏睡纵火焚烧……

    这位老太太也算是个有成算的,把所有事情的前后经过打听得清清楚楚之后,再次往京都府衙递了状子只说想要回孩子。等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之后,才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不说已经死了的叶瑶仙被形容成受人逼迫的良家,顾彾顾大公子自然就是浪荡成性的下贱胚子,至于周尚书府的周玉蓉任性跋扈凶残无良。

    这一出一出的,比戏台子上编得都要精彩。

    落得如此尴尬地步,后知后觉的顾御史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个乡下来的老太太,无根无基就敢往京都衙门递状子?若是背后没有人指使,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听出这么多的事情?

    顾彾被铺天盖地的流言吓得脸色发白,也顾不得再去悼念和叶瑶仙之间的情深意重,“阿爹,叶氏确确实实是在童士贲死后才跟了我的,我们从前只打过两三回照面。均哥出生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对,怎么就成了童士贲的遗腹子?”

    这几天的奔波让顾御史简直是心力憔悴,他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我早就说过,你这个爱拈花惹草的性子若是不改迟早要惹来大祸。现在你和叶氏的事情孰真孰假已经不重要了,在别人的眼中就是你和叶氏为了苟且才合谋害了童士贲的性命。”

    顾彾瞪大眼睛,嘴巴哆嗦了几下说话间已经带了些许哭音,“别人不知道阿爹还不知道吗,那童士贲是因为春闱不第心中苦闷,准备拉我下水……”

    顾御史心头乱得如同一团乱麻。

    如果整件事背后有人谋划,那这个人的心思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妙了,竟然让顾家进退两难。

    出面否认外面的流言,可叶氏的的的确确是死在顾府,那就要把周玉蓉这个行凶者交出去。若是承认这桩流言,那均哥的血统就会受到质疑,这样不免牵涉到童士贲当初意外身故的起因上。

    那起春闱舞弊案,朝庭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压下去,千万容不得再出岔子……

    顾御史皱了皱眉,压住心里头的翻腾和对儿子的失望,“眼下只有咬牙坚持到底,那叶氏是死于旧疾,均哥是我顾家实打实的子嗣。派人去给那位童老太太相商,许田产许银子许铺面,让她尽快撤回诉状!”

    顾彾心头多少生了些膈应,心里也在怀疑均哥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前几天恨不能与叶瑶仙同去的悲痛早已化为乌有。

    还没等他想明白,京都府衙门又传来消息,说童老太太以长孙的名义状告顾府长媳周玉蓉谋害其生母叶氏……

    为前儿媳讨个说法和为生母讨个说法,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这下轮到顾御史彻底傻眼,对着儿子跳脚大骂道:“你勾搭个小寡妇也就罢了,那小寡妇在跟着你之前还生产过,乡下还有这么大个儿子你都不知道,还巴巴地弄进门。日后顾府名义上的嫡子和一个乡下村夫是亲兄弟,传出去很好听吗?”

    顾彾又委屈又难受,“叶氏一直生得纤巧,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在乡下还有个孩子。我还以为均哥就是她的头一胎,所以……才会那般紧要。”

    顾御史心里发急,他也是在官场上浸淫许久的人物,敏感地知道自家的麻烦这回大了去。不光如此,兴许把亲家周尚书府也拖了下来。

    京都府衙审理这桩迁延许久错综复杂的案子的时候,越往下查感觉水越深。

    许多往日忽略的线索慢慢浮现于水面,譬如当年童士贲为什么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其妾为什么这短短时日之内就另嫁他人?叶氏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

    亲都府尹本来还继续想卖个好,奈何这件事越闹越大。那莱州的童老太太竟像背后有倚仗一样,每日里只管往府衙门前一坐,逢人便把自己的凄惨经历述说一遍,最后竟弄成街头巷议一般不好再包庇。

    顾御史做了一辈子的御史,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别人攻讦。虽然很多事已经没了实际的证据,但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被别人挂在嘴边子议论,这种感受实在是难以与外人道。

    周尚书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朝中有人隐隐约约的上奏章,弹劾他为了自家女婿循私舞弊,纵容女儿在婆家肆意妄为,为谋夺他人子嗣不惜伤人性命……

    想起这档子糟心事,周尚书忽然发现自从老父亲去后,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不顺。他与手下的清客商量许久之后,只得先把女儿尽力先摘出来,还得把那些指责怒火引到顾御史父子身上。

    毕竟顾彾风流成性,周玉蓉作为正妻进门才五年,顾家已经抬了两位生有子嗣的姨娘进门。夫妻不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若说为了这样不上台面的男人做出种种违法之事,显然于理不合。

    没隔多久,周尚书就代女儿往京都府衙递了合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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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五三章 小酌

    这一团波澜起伏的纷乱让看热闹的人心满意足, 巾帽胡同的顾衡尤其看得暗爽。

    拿着记载事由最新进展的纸条, 他抖了几抖不屑道:“这周敏之为人最是急功近利, 比他老子周阁老道行差太远了。偏偏这人又自诩算无遗策, 为了眼前利益不惜把地盘一块一块的割让。没有触及根本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天边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滚雷声,一道比一道急的闪电搅得天上的乌云团不住翻滚。

    顾衡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盆花。

    一品芙蓉翠绿的枝叶在灯下像刀剑一样张扬着,他的神情间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一丝狠厉,“顾御史以为攀附上那位好亲家就能一劳永逸, 这几年没少为周敏之摇旗呐喊冲锋陷阵。殊不知,这种联盟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不可靠……”

    以两姓婚约缔结的联盟牢不可破,但顾衡却从中窥得一线契机。甫一回到京城,他就派人以知情者的身份给莱州乡下的童姨妈送了信。对童士贲的莫名惨死着重描述,挑得本就愤懑痛悔的童姨妈心浮气躁。

    所以这场童顾周三家的纷争是早晚的事情, 彼此的结盟也就断了……

    洛阳府三年的平静日子让韩冬也富态不少,他笑呵呵地道:“大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蒙受丧子之痛的童家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她儿子的死另有内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两边一掐上, 这顾御史父子和周氏只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顾衡一笑,“我这位好姨妈性子素来掐尖要强, 从来只会占别人的便宜, 只怕做梦都没想到叶瑶仙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糊弄她。幸亏那叶瑶仙伤重死了, 如若不然我那姨妈只怕吃了她的心都有。”

    院子里开始雨下如注, 一扫数日的郁气。顾衡捡起吹落在窗台上的一片落叶, 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也没想到,这女人为了和顾彾苟且在一起,竟然连在童家生的头一个亲生儿子都隐瞒不要了。”

    韩冬欲言又止。

    但有些事情大人迟早会知道,想了一下还是说了老实话,“那叶瑶仙……恐怕不是伤重致死,我们留在顾御史府上的人手说,顾彾的另一位姨娘曾经半夜在外头逗留许久,还与送汤药的婆子说了半天话,两个人的行踪都有些鬼祟……”

    顾衡实在太过惊愕,但转念一想就理清了事情的大概。

    当初他极其厌烦周玉蓉心怀叵测的纠缠不休,总想着给这女人找些什么麻烦才好。后来就因缘际会的做了推墙手,费了些心思将茗秀和叶瑶仙这两个各怀心思各具手段的女人弄在顾彾身边,但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周玉蓉气闷之余戳了叶瑶仙一剪刀,又仗着是顾府主母想要隐瞒此事。而叶瑶仙的存在又打了秀姨娘的脸,秀姨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勾结送汤药的婆子无声无息的毒死了叶瑶仙,企图嫁祸给周玉蓉,正好躲在后头拣便宜。

    却没想到千算万算,到了最后童老太太翻出陈年往事将顾彾的龌龊拱了出来。

    顾瑛抱着小儿子刚好从回廊走了进来,看着眉飞色舞似乎不住冒坏水的丈夫,狐疑道:“你又准备干什么,没事就在家里老实呆着不准出去喝酒!”

    这话却是有原因的。

    顾衡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两杯,尤其喜欢喝济南府特产的浮罗春,只是因为怕喝酒误事从来都只是小酌而已。偏偏这人随着年限的增长添了个新毛病,喝酒回来后就满屋子闹腾。

    有一回与几个同僚应酬酩酊大醉之后,半夜睡在床上突然惊醒,不知怎地对着顾瑛忽然就哭得情真意切。口口声声地说上辈子对不起她,这辈子一定要对她好……

    第二天过来伺候的大丫头寒露笑嘻嘻地低声打趣,说咱家大人做着那个梦真是长久,一梦就梦到了上辈子。

    顾瑛啼笑皆非,于无人时细看顾衡的神色却不像作伪。就以为这人梦由心生,多半是让自己生产时的种种异状吓着了。但他素来沉稳不喜张扬,忧惧无处宣泄竟然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头,如今借着做梦才露出一两分。

    打那之后,顾瑛与顾衡相处时更加细心周到。甚至无事时还会陪着小酌一回,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喝醉。

    顾衡清醒时得知自己的失态心中懊恼不已,但是心里又极其受用被人事无巨细的管束,所以三五不时地要在家里闹腾点小事,好刷刷自己在顾瑛心中的地位。

    顾衡上前一步接过沉甸甸的小儿子,一脸的轻松惬意,“我这几天都规矩得很,外面的应酬我能推就推了,保证没有偷喝一回酒。刚才我们正在这边说闲话呢,听说周玉蓉和顾彾正在大闹合离……”

    顾瑛眨了眨眼睛愕然一怔,“我们才回京的时候周玉蓉派人过来下帖子,口口声声地以顾氏一族的宗妇自居。这才多久的日子,怎么就闹这么一出?”

    顾衡不愿把那些事说出来脏媳妇的耳朵,拣几件外面传得甚广的消息草草说了一遍。

    韩冬已经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把雨后的宁静留给了这一家三口。

    顾瑛脸上掩不住惊诧之色,“这童士贲……竟然是被顾彾和叶瑶仙合谋害死的吗,难怪当初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蹊跷……”

    夏日的雨水一会就停了,日光透过槅扇一点一点挪了进来。院子里的花树经过雨水的冲刷越发显得灿烂,衬着远处隐隐挑出的飞阁重檐精洁雅致。

    顾衡看着媳妇儿身上的丁香色八幅湘江裙,一张清丽的脸庞因为生了两个孩儿变得略有些丰腴。滔天的愤郁忽然象雪见火一样慢慢融化,他忽然就平静下来低低一笑,“都是不相干的人,又惯会作死。被人主动找上门来算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顾瑛对那两人的印象都不是很深,一想起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尤其记得他们给自家惹了多少麻烦。就是那周玉蓉,认真说起来也在暗处使了不少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