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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似是被回廊上呼啸而至的冷风激了一下,端王蓦地打了个哆嗦,觉得顾衡的回答风马牛不相及,寥寥数字却又透着一股好笑。正是因为圣人已经奔五十了,老大和老三如今才斗得跟乌鸡眼儿一般……

    但是自小生活在皇宫中的人,心思转的本来就比别人快。端王的心猛地一阵抽搐,他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正对着顾衡,咬牙切齿一般低斥,“你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赶紧给我打住,还嫌眼前不够乱吗?”

    顾衡趁着没有从人在跟前,也是面无表情地回望过来,“不光是我,只怕很多人都盼着殿下赶紧趟进这团乱涡里来。有时候……独善其身的想法是好的,但也要看别人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端王气得脸上浮现一丝狰狞,额头却像针扎一般一跳一跳地疼。好在他还记得这是皇宫内苑,不是大声争论的好地方,狠狠瞪了一眼后就率先大步往外走。

    顾衡明知周围暗处有人远远的盯着,却还是好整以暇地掸掸膝盖上的灰尘,无事人一般闲站了一会儿,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安定门南月牙胡同的私宅,端王一下马车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像头困兽一般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王府总管魏大智知机地留在外面,将一干侍奉的人轰得远远地,又搬了把凳子亲自守在门口。

    沙罩内的烛火飘飘忽忽,映得端王脸上明明暗暗。

    他忽地苦笑了一下,抚着额摇头道:“难怪这么多人争着想当人上人,他……一句话就挠了我多年的清净修为,到现在为止还为此忐忑不定。佛祖若是晓得,肯定会不喜的。”

    顾衡知道他此时的心思极乱,干脆垂眉敛眉静默在一旁。

    端王看他这副样子反而极不顺眼,“在宫里的时候你不是很会说吗,这会儿怎么成了哑巴了?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若是让别人听去一字半句,你有几条小命都不够填。”

    顾衡瞅了他半会儿,慢吞吞地道:“殿下一向稳如磐石,今日却让圣人的一句话打乱了道行。不是因为圣人的话有什么机锋,而是因为殿下的内心如同冰面下的岩浆,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淅淅沥沥的雨点儿敲打在瓦面上,外面狂风开始大作,屋子里也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沉寂。

    端王勃然大怒,将案桌上已经誊抄好的《摩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把就全数拂在地上,面色阴沉地看过来一眼,“真是信口雌黄,我心里想什么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用得着你在一旁粥粥,马上给我滚……”

    屋子外的魏大智吓了一跳,他服侍端王这么多年,少见这位主子亮高嗓门说话。正要推门查看,就听房门哐当一声又被踹了回来。天上陡然响起一丢串儿的炸雷,震的人后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顾衡收回隐隐作痛的右脚,撩起衣袍下摆跪在地上,直直着身子道:“殿下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自个苟安一隅,得到的是宗室和朝臣们的轻视,得到的是百姓疾苦官吏弄权的烂摊子。您如今只是苟活罢了,还想蒙着眼睛捂着耳朵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外面的风雨越发急骤,端王面色阴冷得如黑沉沉的夜空。

    顾衡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昂着头大声道:“当今圣人就只有这么几个成年的儿子,大皇子好大喜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边疆去跟北元人打打杀杀,手头有点儿钱就恨不得全部装备到手下的嫡系兵将身上。这样的君主,实非百姓安乐之福。”

    “至于三皇子更是不堪盛名,每日邀约几个才子编撰各种文典,看似清高实则豪奢。一本翁瓒的《积古图》花费两万两白银,一本旧藏宋刻本的《忘忧清乐集》花费五万两白银,再厚重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倒腾。”

    想起那场大梦里敬王反复无常的手段,顾衡冷笑,“可见作养文气,也是用臭不可闻的银子堆起来的。朝堂早就私传,整个江南道都是三皇子和周家的钱袋子,所以衢州银课案才查得这么费劲……”

    端王已经气糊涂了,扶着额头听这人书生意气上来将朝中上下一一针砭。

    末了沉默半晌,终于苦涩开口,“其实……我在朝臣当中的风平也不好,少年时好多人都说我性情刚愎暴躁,有失上位者的仁义气度。你没看见这些年敬王的为人处事,尽往仁义大度上面靠!”

    有些话干脆说得直白一些,省得这小子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顾衡不比其余的人,他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才能翻起一片大浪。

    青年眼中却有不容错认的热切,那种热烫几乎要灼伤人,“殿下也知道那是少年时的缺憾,如今谁不称许殿下稳重知礼。大皇子是长子,三皇子是宠妃之子,殿下您还是皇后嫡子,那把椅子又有什么不能争的?”

    端王脑中如同煮开了的水,眼看着就要沸腾起来。

    这些话他小的时候隐隐约约想过,长大后却想都不敢想。胸中又闷又苦,声音就如同冰锥一样尖利,冷冷截断顾衡的话语,“老大背后有他的外祖庄老将军,老三有周贵妃和周阁老,我什么都没有。”

    顾衡直直地望过来,“殿下……你有皇上!”

    端王慢慢瞠大眼睛,一时失了庄重笑得喘不过气来,“满朝文武都晓得当今圣人厌弃我,一年当中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按照惯例问我几句。他老人家看重的是肃王,宠爱的是敬王,以后或许还有下面几个未成年的小兄弟,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

    顾衡等他自嘲完了,才继续慢慢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您怎么断定圣人不喜欢如今的您?同样是天皇贵胄,您就甘愿臣服于不如您的人?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您争了也许得不到想要的,但是不争就什么也没有!”

    端王连指尖都带了冰冷的寒气,神情平静的不带人味儿。

    疲倦地指着大门道:“我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听到,你今天晚上也没到我府上来过。这些大逆不道的鼓动之语若有一字一句流露在外,就是泼天的祸事。我要是被圈禁起来了,你也跑不了……”

    夜越来越深,地上的寒气也越来越重,顾衡知道有些时候要适可而止。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后,态度恭谨地却退着出了书房。

    槅扇被大风吹开半边,纱罩内的烛火熄灭了,书房突兀地陷入黑暗当中。端王突然双手蒙面,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的思绪被另外一种酸涩的浪潮席卷——自己在别人的心中……已经变得这么没有出息吗?

    生与死的界限,往往是让人琢磨不透的。十五年了,阿娘已经走了整整十五年了。这么长久的日子,却又过得这么快。

    只能依稀记得她穿着绯红撒金绫子百褶裙,回转身子时明媚的笑容,象铜铃铛掉在地上时的清脆嗓音。那时候的她,张开的双臂为自己遮挡着风雨。那样的日子仿佛就是永远,只是一夜之间,自己的骄傲自己骨子里的尊严,就随着她的莫名逝去烟消云散了。

    顾衡说的没错,我如今的确只是苟活罢了,也许……是该好好争一争了,大不了把这条命还回去就是了……

    初夏的风雨来得快去的更快,月亮很快就在云彩中重新露了头。穿过重重黑暗,有些许银辉撒在端王一贯冷肃的脸上,竟透着一股从未有的温柔和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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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六八章 得意

    王府总管魏大智亲自把顾衡送出门, 一边小意地道歉:“大概是入夏了殿下的火气比平时大, 昨天我把茶水上慢了, 就挨了一顿好训……”

    刚刚被骂得灰头土脸的顾衡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难过,反倒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转过来安慰道:“这一向朝堂上不太平, 连我都受了一些池鱼之灾,殿下不过是为我着急罢了。还劳烦大总管平日好生伺候着,殿下——这两天多半不愿意见我了!”

    魏大智见他还有心情打趣,一颗心顿时放了一半下来, 不免多絮叨了几句,“殿下年轻时脾气也蛮大,一个不好就要动鞭子, 为此不知受了圣人多少的责罚。直到……穆娘娘去了,殿下的拗脾性才改好了些。”

    没有亲娘护持的皇子,无异于没有甲壳的幼兽, 唯一能做的就是缩着身子尽量躲在巢穴里。若是不小心伸出利爪, 很可能被更凶狠的猎物撕咬的皮肉都不剩。

    ——对这一点, 顾衡深有体会。

    迎面有几个仆役躬身行礼, 魏大智一边笑眯眯地挥手让人过去,一边转头叹道:“……却不想又改过了头,这些年吃斋念佛就跟庙里的菩萨一般,我生怕他撇下这一大家子去当什么出家的居士。”

    他抬袖擦着脸上横生的皱纹, “要是穆娘娘在世看见他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我们当奴才的又不敢深劝, 今天幸亏有你在一旁帮衬……”

    顾衡深深看过去一眼。

    干脆打开天窗直言不讳道:“其实这些话都含在大家的喉咙眼儿里, 就是不敢大张其鼓的说出来。眼下的朝堂就是一团浑水,太过孤高离群反而引人注目。我虽然主动开口劝了殿下,可也不愿殿下动作太大腹背受敌……”

    都是些一等一的人精尖子,有些鼓面儿根本用不着重锤。

    魏大智微微躬腰,微敛眉目道:“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只一心一意的惟愿主子好。这阖府上下明白人不少,但把这些话真正说出口的,且把话一字一句说到殿下的心坎儿上,小顾大人你是第一人。”

    顾衡轻叹了口气,“我是拨了这个头筹,只可惜还是被殿下轰出来了……”

    魏大智眼角抽动了几下,心想不把你赶紧轰出来,难道还把你留下好茶好饭的招待着,那主子爷的脸面往哪里搁?再说有些事总要想明白想通透了,自个才愿意往里头使劲,没听说过强按牛头不喝水吗?

    回到巾帽胡同,顾衡才感觉自己的肚子饿的不行。今天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乱七八糟的事,竟然没有好生吃一顿饭。在端王的私宅里,除了喝过几口茶,连点心都没捞到一块吃吃……

    正房的案几上燃着一盏仙人指路青瓷灯,桌上扣着几个巴掌大的细白瓷碗,触手一摸竟然是微温的。

    伏在软榻上打瞌睡的顾瑛揉开酸涩的眼睛,笑道:“哥哥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吃过饭没有?今天我烙了饼子,垛了葫芦馅儿的肉卤,还烧了挂汁羊头。你多半已经吃过饭了,要不要当宵夜再吃一点?”

    顾衡的心从里到外都敞亮开来,故意皱着眉头摸着肚子道:“今天在外头忙坏了,到现在都没吃一口热饭。我以为大家都睡了,就在巷口胡乱吃了一碗馄饨……”

    顾瑛所有的睡意都被惊跑了,一边重新收拾碗筷一边小声埋怨,“怎么也不打发钱小虎回来说一声,家里的厨子都是现成的,打声招呼就能送过去,何苦干等着饿肚子?”

    被人放在心坎上疼惜的感觉真好,顾衡越发觉得自己的委屈受大了。

    理直气壮的抱怨道:“衙门里的破烂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边好不容易弄清楚了,那边那又冒出来一桩,弄得我简直没心情吃饭。等觉得肚子饿了时,结果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没胃口。”

    顾瑛舀汤的手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头发,“刚搬进来的时候,我真不该把那些仆妇小厮尽数打发了。象哥哥身边也该置几个长随,可以做些像这种送饭跑腿的活计……”

    烙饼虽然有些凉却,但是吃在嘴里更显筋道。葫芦馅儿的肉卤子里面颜色褐红,加了木耳、面筋、黄花菜,散发着扑鼻的异香。羊肉熬的酥烂,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连皮带肉的垮了下来,含在嘴里竟是入口即化。

    顾瑛的口味清淡,顾衡的口味稍重,所以就特地备了一碟黄豆酱在旁边。

    这酱是顾瑛头年自己烰的,如今吃着正好。豆子经过一年的窖藏,变得软糯可口咸香适宜,加些黄瓜丝绿豆丝葱白丝,往面饼上一夹,吃在肚子里是一种沉甸甸的饱足感。

    顾衡一气儿吃了七八张面饼,又啃了小半个羊头肉,喝了一整晚的萝卜羊肉汤,然后靠在椅子上用着消食解腻的酽茶,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他望着院子上空似圆非圆的月亮,真心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自己从前孤身一人是怎么熬过来的?难怪人家说小媳妇儿热炕头,这成了亲的日子果然不错!

    顾瑛忙忙叨叨的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好,交给后在外面候着的粗使婆子。这两个看着还算本分,所以才特地留了下来,当然工钱定得比当初高些。

    顾衡见了就低笑道:“咱们才成亲时,宅子里的人手都是郑绩帮着雇的。你也晓的他心眼多,若是在里头撒几个人手的话,咱们根本就不知道。既然这样索性全部都打发出去也好,你空闲了自个到经济行里重新雇几个人过来。”

    喝了一口热汤后,连心带肺都舒坦起来,“人心隔肚皮,咱们也不知道郑绩如今是什么心肠,所以格外小心些也没错。宁可雇些生手进来慢慢教,也不能自个糊弄自个用些另含心思的人。”

    正在净室里洗手的顾瑛就顿了顿,“……哥哥,郑绩他真的是我的亲哥哥吗,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像真的。从我们成亲到现在为止,他都没在我跟前露过面,我连问都没法问。布庄里的董掌柜不知根底,我也不敢胡乱问。”

    顾衡心里把郑绩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面上却不敢露半点声色。

    将女郎一把搂在膝上轻声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可能连郑绩都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有意无意的避开你。你也不要刻意放在心上,以后有机会自然会弄明白,我的瑛姑可不是喜欢钻牛角尖儿的人……”

    开始还是脉脉的安慰话,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暗哑难耐。

    毕竟软玉温香抱满怀,两个人自成亲之后聚少离多,在一起温存的日子竟然少的可怜。顾衡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了,刚刚新婚第二天就被派往衢州查案,满朝文武算下来,只怕没谁有自己这么悲催了。

    先前在端王的私宅里,特特戳穿端王心内潜藏的陈年痼疾,有那么一会儿工夫心里竟然浮起一丝愧疚。但现在顾衡的心里坦然的不得了,心想等这些破事了结完之后,就带着小媳妇儿在外头找个地方好生玩几天……

    初夏的衣裳本来就穿的轻薄,满腹愁绪的顾瑛忽然就感到身子底下有些燥热,羞得一下子弹跳起来叫嚷道:“哥哥你身上都有汗味了,还不赶紧去洗洗。开始看见你实在饿的慌,我都没好意思嫌弃你。”

    顾衡抬起双肘闻闻身上的味道,是有些不好闻,但也不至于让人退避三次。心里头就明白这是小媳妇儿害羞了,当下也不说破,拿了换洗的衣服自去净室里梳洗。

    想着妹子对这种事儿面子浅,顾衡很快就将自己打理干净。

    出来后就见外边已经熄了灯,内室里光线晕暗。他轻手轻脚撩了宝蓝纱帐一看,女郎除了外衣向里侧着身子睡了。还散了发髻,如丝缎的长发散了满枕都是。

    说实话满怀别样心思的顾衡有点失望。

    转念一想这丫头白天要打理荣昌布庄,回到家里还有七七八八的杂事儿,累了乏了也是有的。轻叹口了气,老老实实的把被褥扯了一半盖在身上。方闭了眼忽觉身上一重,一团滑腻温热翻过身来紧紧抱住了他……

    顾衡一时欢喜得找不着北,压着嗓门道:“我以为你睡了……”边说边把手滑进被褥,触摸记忆里的那团香软,含糊笑道:“今儿晚上我们……你一定要依我……”

    趁机轻声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黑暗中顾瑛飞红了脸,嗅得他身上皂角的香气,狠狠掐了一记嗔怒道,“如今你也学坏了,在外头不知和些什么人呆在一起,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儿,学着别人弄出这些花样,谁耐烦理你这些混帐话,累成这副模样了还不安分睡觉……”

    顾衡却一下子听出女郎狠话里的软糯之意。

    一起长大的就是有这种好处,即便是真生气也可以耍痞赖不理。顾衡心口剧跳,一面急急拉扯着女郎身上的贴身紫色罗衣,一面瞅准时机软语央求,“你先别睡,千万就依我一回试试,我真真想了好久……”

    顾瑛的回答是胀红脸狠啐了一口,然后拿被褥蒙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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