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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杨行密见张审威得手,麾军冒雨杀入扬州城。入城后,全城地毯似搜拿毕师铎,可惜刮地三尺也没找到。这时杨行密惊愕的发现:城中百姓遍地饿殍,存活下来的只有几百人,而且都饿的跟鬼似的。杨行密毕竟是无产阶级出身,暂时还未忘本,急忙命人运粮到城中,让这些幸运的百姓吃了个饱。

    战争的残酷勿庸多言,不仅军人能感受的到,乱世中的百姓比军人更能体会战争的残忍,有句俗语讲的好:“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

    第180章 知己知彼(下)

    于是到了光启三年(887年)十月,杨行密自觉扬州已经牢牢在握,于是在扬州自称淮南留后。但事实上此时的扬州城已经被战争破坏得近乎彻底破败,这让杨行密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回庐州老巢。还没等杨行密盘算好呢,盘踞在河南腹地的“大蔡皇帝”秦宗权觉得中原危机四伏,还是东南那边保险,所以也想得到扬州,就派弟弟秦宗衡为帅,孙儒、刘建峰、马殷、许德勋等人为副杀到扬州城下。落难的毕师铎、秦彦二人没地方去,也就厚着老脸,混进了秦宗衡的队伍里,一起攻打扬州。

    杨行密前脚赶出了毕师铎,没想到后脚自己也成了“毕师铎”,不过秦宗衡只是屯于扬州西门外,杨行密还能透透气。随着秦宗衡开始进攻,杨行密开始防守,中场自然就是扬州的城墙,这会儿杨行密是主场作战。秦宗权本想拿下扬州扩大地盘,可汴州的朱温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率军前来找秦宗权。秦宗权老巢堪忧,这时也顾不了扬州,保命要紧,急令秦宗衡速率军回河南,对付朱温。

    秦宗衡是哥哥的提线木偶,让辙就辙吧,可身边的头号大将孙儒却起了歹意,不想回去,想打破扬州,弄个山大王当当。从孙儒角度来考虑,何必回去跟秦宗权打工,自己当淮南王岂不是更好?秦宗衡设宴帐中,催问孙儒:“孙儒,你怎么回事,陛下(伪帝秦宗权)的话你敢不听?信不信我杀了你!”孙儒冷笑:“信,我当然信!”

    然后踏步上前,反手一刀砍死秦宗衡,收编了人马,率军在扬州一带发财。不过秦宗衡手下大将安仁义却不想跟孙儒混,逃出营中奔降杨行密。

    孙儒对毕师铎和秦彦不放心,又把二人送上了断头台,地下找高骈去了。孙儒自做军中大帅,给自己的队伍起了一个非常神奇、让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名字:“土团白条军”。

    宣武军节度使朱温此时已经兼任了淮南节度使(当然朱温领的是空头支票),听说杨行密很有两下子,想拉拢杨行密,封杨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但又让自己的行军司马李璠为扬州留守,实际上朱温想踢开杨行密,捞走扬州。杨行密岂能答应?不愿意收张空头支票,拒绝李璠入城。李璠哪敢在杨行密的地头上撒泼耍赖,速将情况告诉朱三,快拿个主意。朱温知道就算自己的爪子再长,现在也够不到淮南,只好先便宜杨行密,让杨行密做淮南留守。

    杨行密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虚名,而是如何对付强悍的孙儒,看孙儒这架势,明摆着要吃人,杨行密能不担心?而且城中的那些人未必就和自己一条心,万一事发肘腋,必然悔之不及。杨行密对“盟友”吕用之越来越不放心,这厮能把高骈给糊弄死,难说就不敢耍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吕用之。

    杨行密想起还没到扬州前,吕用之曾经说自己有一大笔钱埋在扬州城中,入城之后就送给杨行密的手下买酒喝。吕用之进城后就把此事给“忘”了,不肯拔毛。杨行密知道单拿这事杀吕用之还不足以服人,还是要拿高骈之死说事。

    于是乎,光启三年(887年)十一月,杨行密大整士卒,将吕用之叫过来,笑道:“用之兄,弟兄们正等着钱买酒呢,男子汉大丈夫,一言犹驷马也,怎能无信?”命人拿下吕用之,严加拷问,吕用之吃打不过,只好自认倒霉:“某月某日,趁高骈不备,将高骈勒死。”杨行密大喜,立将吕大师腰斩于市。与其说杨行密在为高骈报仇,不如说这是在争取扬州人心,吕用之在扬州恶行累累,人皆恨之入骨,杀掉吕用之换来人心,这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除掉隐患,接下来就要和孙儒见真章了。手下参谋袁袭劝杨行密:“扬州江左名都,欲成大事者必得之,但现在孙儒声势太大,加上城中空虚,现在还不是我们和孙儒死拼的时候,将军当留条后路,为日后计!”杨行密暂时舍不得离开扬州,便先刮了扬州的地皮,让部将蔡俦去守老巢庐州。

    孙儒在江淮发了一笔横财后,觉得该去扬州会会杨行密了。文德元年(888年)三月,孙儒率军攻扬州。杨行密虽然不想走,但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此做无用功,撤出扬州,随后孙儒就进了城,自做淮南节度使。

    杨行密想转道去海陵(今江苏泰州),袁袭不同意:“海陵小郡,不足容身,不如回到庐州,庐州钱粮够我们吃的。”杨行密也没好去处,率军撤离扬州。

    文德元年(888年)八月,杨行密在西还路上,突然想改变原定计划,准备偷袭洪州(今江西南昌),袁袭道:“洪州被钟传控制,一时半会未必能攻下,宣州兵少易攻,而且宣州扼处浙东,得到宣州,我们就可以向东扩张。守城的赵锽本是秦彦旧部,现在秦彦死了,赵锽竖子,无足惧也。”

    杨行密一听,也觉得还是这办法好,再一次改变作战计划,直扑宣州。在曷山(今安徽宣城西南三十里处)大败赵锽军,赵锽逃进城去龟缩不战。杨行密没什么好说的,攻城。宣州城内百姓再次因为杨行密的到来而倒了大霉,饿死无数,赵锽开城逃跑,被杨行密大将田頵追上去捆成了大粽子,押到杨行密面前,一刀给喀嚓了,赵锽的大将周本则投降了杨行密。

    进城之后,众将四处抢掠财物,只有杨行密手下部将、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人徐温去抢粮食,然后分给饥饿的老百姓,人心大悦。

    李曜听到此处,心中一动。徐温是五代吴国南唐史上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没有徐温,就没有后来的南唐。徐温此举也为杨行密挣来了不少掌声,杨行密自然高看徐温。

    然而就在这一片喜气之中,杨行密的头号谋士袁袭突然病死了,杨行密差点心疼死,在袁袭灵前哀号不止:“难道这是天意?不想让我成就大事?为什么要夺去我的股肱之士!”仿佛曹操哭郭嘉。不过杨行密话锋一转:“我为人宽厚,袁袭却常劝我杀人,怪不得他寿禄不永。”真不知道杨行密这是在夸袁袭,还是在贬他。李曜感觉杨行密说这话的时候,有装仁义之嫌,不过这也不奇怪,装仁义的,又不是只有一个杨行密。

    不久后,老巢庐州被孙儒给抄了,杨行密无家可归,只好在宣州立足了。因累年作战,将士疲乏,先事休整,然后进行“圈地运动”,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无路可退。此时湖州刺史李师悦和杭州刺史钱镠正在宣州附近上演双雄会,双方展开残酷的拉据战。

    杨行密觉得双雄会不过瘾,硬是插进了一脚。龙纪元年(889年)十一月,杨行密尽出精锐交付田頵、李神福等人东进苏浙,去取钱镠的常州,常州制置使杜稜不让田頵进城参观。田頵同志实在太有能耐了,杜稜不让他进城,他就挖地道进去。更有能耐的是这位老兄居然是“彻地鼠”,这地道居然直接挖到了杜稜的卧室里,田頵的弟兄们破土而出,正好看到杜稜,杜稜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众人大笑:“你家土地公!”上前七手八脚把杜稜给拿了,田頵顺利进城。

    杨行密前脚刚插进苏南,朱温后脚就插进了淮南,打着帮助杨行密的旗号派大将庞师古率大军渡过淮河来剿灭孙儒,实际上是想开拓地盘,做名副其实的淮南节度使。孙儒这头也没闲着,龙纪元年(889年)十二月,孙儒过江先绕过钱镠控制的润州而攻常州。田頵还没欣赏完杜稜卧室的装修呢,就被孙儒给赶了出去。

    孙儒让刘建锋守常州,回到扬州。孙儒觉得钱镠的势力在润州比较碍眼,又让刘建锋攻润州。替钱镠守城的成及不是刘建锋的对手,让出润州跑了。不久,孙儒拿下三吴首镇苏州。

    拿下润、常、苏三州后,孙儒势力急骤膨胀,成为苏浙一带实力最强的军阀。大顺元年(890年)二月,孙儒挟余威又在陵亭(今江苏兴化南)收拾庞师古,庞师古太不给朱温争气,被孙儒打的嘴歪眼斜,逃回去挨批去了。

    古语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让之。”这句话的前句话是真话,后半句是假话。地盘就那么大,谁有本事谁拿走,这靠的不是什么“德”,而是实力。有德者要得天下,首先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保证,否则如宋襄公那般迂腐之德,只能落得下贻笑千载的下场。

    德有些时候可以转化为实力,但这个过程不是很直接,所需的时间也有点长,在纷乱的乱世之中,德也许还是要讲,但重要性多半要排在后面一些。

    此时苏南形势非常混乱,杨行密、孙儒、钱鏐势力犬牙交错,抱成团的咬。杨行密也想在苏南这碗里捞食吃,大顺元年(890年)二月,杨行密趁孙儒集中主力和庞师古对掐的时候,派大将马敬言去润州做客,没费多少工夫就将润州拿下。随后杨行密再派安仁义、田頵、刘威各部进取常州。刘建锋非常好客,热情“招待”了安仁义等人,在武进(今江苏武进)被打败后,逃出常州,杨行密留李友守常州。

    孙儒刚混到手的宝地,还没拿稳,就被杨行密给端了,不由得大怒。大顺元年(890年)闰九月,孙儒再派刘建锋分三路军过江再取润州、常州。杨行密手下的同志们也非常好客,见刘建锋来了,比当初刘建锋的招待还热情,全都被打跑了。十二月,孙儒再拿下苏州,杀掉杨行密大将李友。

    孙儒得理不饶人,想趁杨行密倒霉的时候,一举消灭杨行密。为此孙儒决定亲自来给杨行密上课。大顺二年(891年)正月,孙儒尽起江淮精锐,过江来灭杨行密,行至溧水(今江苏溧水),遇上前来防御的杨行密军李神福部。来之间杨行密告诉李神福:“敌强则避之,弱则击之,卑而骄之,然后再战。”李神福按杨行密的指示,在孙儒面前装孙子,连连退却。

    孙儒以为李神福真是个孙子,没想到晚上就领教了这个“孙子”的厉害,李神福在深夜突袭骄狂不已的孙儒,孙儒没防备,被李神福乱砍一通,结果实在扛不住,只得后撤扎营。李神福好象吃了伟-哥一般,兴奋过了头,连胜孙儒军康旺、安景思、李弘章三部。不过孙儒实力倒没有受到大多损失,继续作战。不久之后孙儒开始反击,大将马殷在黄池(今安徽芜湖东)大败田頵、刘威,前锋直抵宣州。

    杨行密有些害怕了,想西奔铜官(今安徽铜陵),李神福摇头道:“主公差矣,孙儒孤军深入,以战养战,只要我们坚守不战,再派骑兵烧掠粮食。他们没了粮食自然心慌,利求速战,到时候我们以逸击疲,怕什么孙儒?”杨行密觉得有道理,派李神福专门给孙儒的粮草运输队捣乱,孙儒军于是开始缺粮。孙儒也知道自己利在速战,不想多说废话,于是率大军西进,杨行密觉得再跑也不是个事,于是破釜沉舟,决定和孙儒决一死战。

    别看孙儒名字取得挺文气,其实的确强悍,手下也多是不要命的亡命徒,战斗力非常强。但杨行密为了保命,管不了这些,带着几票弟兄狂吼着杀进阵中要杀孙儒,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孙儒人多势众,没把这点虾米当回事,很快就把杨行密给围了起来,杨行密东杀西突,力渐不支,眼见得杨行密就要做刀下之鬼。正在绝望时,杨行密手下大将李简带着一百多骑兵闯入重围,大喝:“主公勿忧,李简在此!”直取杨行密,周遭弟兄众星捧月,生生的把杨行密给救了回去,颇有《三国演义》的风格。

    杭州城的钱镠非常向往苏州,在孙儒尽起主力消灭杨行密之时,趁乱取回了苏州。杨行密对付孙儒非常吃力,便急使人告救于钱镠。钱镠跟杨行密打了这么久,自然是有仇的,但他知道杨行密一死,孙儒下一个吃掉的肯定是自己,唇亡齿寒,不能不救,于是发兵出粮前来支援杨行密。孙儒见一时不能得手,先回扬州了。

    对孙儒来说,杨行密一日不死,他一日别想安生吃饭。为了彻底消灭杨行密,孙儒破釜沉舟,连扬州这块战略根据地也不要了。景福元年(892年)秋,孙儒火烧扬州城,尽起主力前去和杨行密拼个死活,号称大军五十万,如蝗虫般直扑宣州。说孙儒军是蝗虫真不冤枉他,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甚至杀老弱百姓割肉充做军粮。

    但孙儒犯下了一个严重的战略错误,虽然杨行密是他必须消灭的劲敌,但放弃扬州这块战略根据地,自绝后路。后果孙儒想到没有?万一没攻死杨行密,扬州又被强敌(尤其是朱温)所据,前有困兽,后有饿狼,进不得,亦退不得,一战不利必死。孙儒开始还是把扬州做为根本的,但后来却学习起黄巢来,实行以战养战的“流寇主义”,打到哪算哪,捞一票算一票。他忘了一件事:破釜沉舟不是不行,可你只能学霸王,不能学黄巢。要做得大事,没有自己的战略根据地是绝对不行的。

    杨行密得知孙儒舍了血本要和自己玩命,急向文武问计,谋士戴友规劝杨行密围魏救赵:“这次孙儒来明摆着是要吃掉我们,主公可趁虚派人去扬州发粮食。孙儒部下多是扬州人,跟孙儒混江湖也是出于无奈。只要他们听说家里人还活着,必然感主公之恩,不再与我为敌。等孙儒成了光棍,到时主公就可以活拿孙儒。”杨行密大喜:“好计策!”。

    听到这里,李曜露出笑容。杨行密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他居然能想到先劫了孙儒的粮草,然后带着这些粮草到扬州发给百姓。我的粮草我还要吃,老百姓饿肚子同样又不忍心,只好朝孙儒“借粮”了。扬州百姓感恩戴德。杨行密空手套白狼,干了一票无本买卖,赚了大把的民心和战略空间。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五月,杨行密和孙儒开始了二选一的超级轮盘赌。孙儒下营陵阳(今安徽青阳附近),杨行密先来挑战,两军大战,没有分出胜负,形势一度僵持。怪不得孙儒不能做成大事,连最基础的军事知识都不具备,他的粮食经常被杨行密劫掉,可依然不长记性。杨行密再一次抄了孙儒的粮食,彻底绝了孙儒军的活路,半点退路都没了。

    孙儒派马殷、刘建锋去附近州县筹粮,然后和杨行密一战决生死。刘威献计杨行密:“孙儒破釜沉舟,主公亦当如是,孙儒粮尽无归路,人心涣散,主公背城死战,必可擒儒。”杨行密大喜,带出所有的精锐部队,关闭城门,自绝后路,和孙儒军在宣州城外决定到底是孙儒活着,还是他杨行密活着。

    两军从清晨开始杀起,宣州军背水一战,加上后勤充足,吃饱了饭就有力气。孙儒军则是饿着肚子打,那有什么好结果。被杨行密大军连破五十座军营,孙儒大败。前不久孙儒得了虐疾,体力虚弱,在两军混战中被宣州军大将田頵活擒归阵。孙儒部下一看主帅没了,谁还有心思打,全都投降了杨行密。

    杨行密见活捉了孙儒,泣不成声,这场游戏终于结束:杨行密获胜,奖品是用孙儒鲜血喷染成的锦绣前程。杨行密在宣州城中处死孙儒,孙儒听说刘威劝杨行密背城死战,死前长叹:“我临阵决胜,不意今日坠于刘威瓠中。”杨行密杀掉孙儒,将人头送到长安。孙儒部将马殷、刘建锋得知孙儒被杀,聚众号哭长拜,率军西去。

    在杨行密创业的过程,孙儒是杨行密遇到的最难逾越的一道坎,杨行密几次差点被孙儒灭掉。不过孙儒眼光短浅,象孙儒这样的人,只能在乱世中做几年草头王,真正能成大事的,还得算上杨行密这样有战略长远打算的人物。孙儒一死,淮南一带尽数入归杨行密。杨行密要想做大事,就不能窝在宣州,扬州虽然残破,但扬州的战略价值却远非宣州可比。杨行密留田頵守宣州,自率大队人马北上扬州城。扬州屡遭兵祸,尤其是孙儒的破坏,百姓伤亡惨重。杨行密一到,立刻放粮赈民,减免赋税,免遭兵劫的百姓方才有口安生饭吃。

    不过杨行密最近手头比较紧,想问老百姓“借”点钱花花,当然杨行密不会白“借”,准备用盐茶等生活必备物资交换。掌书记高勖劝道:“淮南兵祸不已,百姓困苦,也没有多少钱。我们手头有茶盐等物,可以和周边郡县交易,不比强行"借"淮南百姓的强?何况我们要在扬州长期呆下去。”杨行密大悟,便如高勖所言照办。

    孙儒死后,留给杨行密一支多由河南人组成的数万军队,杨行密在这些中人挑出五千精壮汉子,另设一营安置,待遇比其他军队高出一截。杨行密命他们尽披黑甲黑袍,号为“黑云都”,由自己绝对控制。同时又将盱眙和曲溪的军队并为一军,起名“黄头军”,交由心腹李神福统领。

    李曜听到此处,发现杨行密还真有可能是崇拜李克用的。黑云都岂不是义儿黑鸦军的翻版?黄头军岂不就是万胜黄头军的翻版?却不知杨行密有没有想法也弄个飞腾军玩玩?

    杨行密在淮南崛起,朝廷自然也要顺水推舟,在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八月间,让杨行密以宰相身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淮南节度使,也就是“使相”,和朱温是同一个级别。杨行密和三国的孙权一样,在自己的地头上做老大,同时又承认朝廷的统治地位。唐朝虽然名存实……也还在,至少还有些威望,杨行密也不会傻到学袁术那样。

    得到扬州后,杨行密才算真正有了自己的战略根据地,和孙儒打了几年,确实比较疲惫。杨行密利用这个相对和平时期开始在淮南进行政权组织建设,政治说复杂也复杂,也简单也简单:长袖善舞,收买人心。杨行密知道乱世中最可靠的是军心,先收买军心,杨行密经常下基层单位,和将士们打成一片。

    要想牢牢抓住军权,首先要控制中高级军官和控制基层军事单位。前者保证军令的畅通,后者保证中高级军官如果叛变,军权不至于丧失。最底层的人都听自己的,还怕中高级军官闹出什么事来?杨行密虽然赏赐将士的东西不算丰厚,但杨行密本人也厉行节俭,吃喝用度都比较节约,也让人抓不到把柄。

    对于因为躲避战乱而逃难的百姓,杨行密派人四处招抚,杨行密给予妥善的安排,保证人人有地种,有饭吃。淮南经济渐渐有了起色,归附者越来越多,杨行密的腰包大鼓。

    李曜渐渐笑了起来:“这位淮帅,倒是有些与某相似。”

    第181章 出使扬州

    李袭吉听李曜如此说,点了点头,道:“杨行密此人,对百姓的态度,倒是的确有些明公的风格,不过若论手段,他与明公却是相去甚远。”

    李曜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笑话,我跟杨行密比,等同于多活了一千年,收买人心的手段如果只是跟他相仿,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呢。再说,他养民的办法虽然思路没有大问题,却也只是效仿文、景二帝,无为而治,修生养息罢了,哪里及得上我这等动用一切政治、经济甚至军事手段三管齐下推动经济发展,刺激军、民各种消费来得立竿见影?

    当然了,李曜也清楚,他这番手段,固然效力巨大,却也不是别人想模仿就能模仿得了的。其中关键就在于李曜手里有军械监这个在短短数年间如同吃了膨化剂一般飞速发展的杀手锏,如今的军械监虽然仍叫军械监,其实哪里只是一个区区军械监了?说句不算很夸张的话,河东军械监其实就等同于后世的发改委加上一个全国性跨军事、民用至少十数个行业的超级大托拉斯。别看河东节度使是李克用,别看真正处理河东政务的是盖寓,事实上除了军粮调运李曜依旧插不进手去之外,其他事关经济的政务,李曜如果不配合,河东节度使府都只能干着急!

    数年布局,所为者何?便是今日局面!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便是翻云覆雨等闲间,大局隐隐在握。

    李曜岔开了话题,道:“淮帅大业,目前来说,可分四步:第一步,初据庐州,蓄势待发。第二步,兵出扬州,试剑淮南。第三步,另辟蹊径,转战皖南。第四步,纵横南北,一揽江淮。”

    李袭吉微微皱眉:“如今,尚不算一揽江淮吧。”

    李曜笑了笑:“早晚而已。”

    “哦?明公何以如此断定?”李袭吉反问道。

    李曜挑挑眉:“袭吉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李袭吉哈哈一笑,摇头道:“某虽能猜测一二,却无这般把握将话说死,天下事……一变万变,哪里能一言而断?也只有明公你,才有这般自信,偏偏还从来未曾料错,某是不服不行啊。”

    李曜笑了笑,心道:“杨行密那边的情况,我的蝴蝶翅膀明显没扇到,所以我才敢说得这么肯定,只是这一点,我可没法告诉你。”

    其实李曜在听李袭吉述说杨行密生平经历只是,便已经联系自己在史书中所读到的那个“吴王”,认真思索了一个问题:作为五代时期的一方枭雄和“十国”核心的“创业”领袖,杨行密先是鹰扬庐州,既而叱咤江淮,这个从州兵、队长起家的杨行密,最终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曜觉得,首先是顺应大势,此为前提。

    “十国”在南方之“国”,经常在同一时期只有四个或五个。这样的疆域与面积也比较便于管理,而以发扬各地区经济的潜势力,则较统一的大帝国凡事都要着重均一雷同的办法有效得多。这样的话,不见得比统一的大帝国低劣。传统的历史家对于五代十国没有多少好话可说。不是“僭窃交兴,称号纷杂”,则是“峻法以剥下,厚敛以奉上”。其实李曜清楚,按照原先的历史发展脉络来看,在唐宋之间,不能没有这样的一重过渡时期,将军事与财政的管理权放在地方政府头上,使一切更趋紧凑和实际,然后再集中归并。否则就不能构成北宋这样一个带竞争性的体制去和北方少数民族用骑兵为骨干有农业为支援的新型外患周旋。

    历史选择了五代十国,而顺应这一时代潮流是杨行密成功的前提。王夫之谓:“当行密之时,朱温、秦宗权、李罕之、高骈之流,凶风交扇于海内。乘权者既忘民之死,民亦自忘其死;乘权者既以杀人为乐,民亦以相杀为乐;剽夺争劫,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若不容已者,莫能解也。行密起于卒伍,亦力战以有江、淮,乃忽退而自念,为固本保邦之谋,屡胜朱温,顾且画地自全,而不急与虎狼争食。……行密之为功于乱世,亦大矣哉!”又说:“杨行密不死于朱温淫昏之前,可与有为者,其在淮南乎?”

    当是时,杨行密深明大义处理好与唐廷关系,保持了唐末五代的平滑过渡,赢得后人好评:“行密足未尝履王都,目未尝见宫阙,起于卒伍,无尺寸之诏可衔,削平之而抚仅存之生齿,是草泽崛起,无异于陈胜、项梁之于秦也。霸局已成,唐不能禁,授以爵命而姑为维系,其君臣之义,盖已浅矣。天下已非唐有,而人民必有恃以存,力捍凶锋,保江、淮之片土,抗志崛立,独能不附逆贼,甘奉正朔,如王师范、罗绍威、韩建之所为,亦可谓之丈夫矣。唐一日未亡,行密一日不称王,而帝制赏罚之事,听命于朝,循分自揣,安于其位,而特不屑臣服于逆贼之廷,亦可谓之不妄矣。”那么,杨行密与他的“英雄”们建立的是一个怎样的政权呢?

    杨行密与后来吴国的将领,担任着州、县长官。但“杨行密虽是他们的首脑,只是用‘智略’约束他们,而不是靠权力统率他们。这是因为:唐帝国虽仅保存着招牌,毕竟还没有正式垮台;淮南地区虽已形成独立割据,但吴国还没有宣告建立。此时,吴国中央政权表现为:吴王‘与诸将皆为节度使,虽有都统之名,不足相临制’;地方政权表现为:‘诸将分守郡府,虽尊奉盟主,而政令征伐,多以便宜从事。可见,吴国的国家机构还是不健全的,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还是不正常的,国境内的政令还是不统一的。’”

    如今,杨行密还不是吴王,甚至连弘农郡王都还不是,仅仅只是淮南节度使,又是短期内突然崛起,约束力自然更不是那么强大。

    其次是顺应民心,此为保障。

    王夫之对南方许多割据政权顺应民心民意的做法很以为然:“王潮约军于闽海,秋毫无犯;王建从綦毋谏之说,养士爱民于西蜀;张全义招怀流散于东都,躬劝农桑;杨行密定扬州,辇米赈饥;成汭抚集凋残于荆南,通商劝农。此数子者,君子酌天地之心,顺民物之欲,予之焉可矣。存其美,略其慝,不得以拘致主帅之罪罪王潮,不得以党贼之罪罪全义,不得以僭号之罪罪王建,不得以争夺之罪罪行密,不得以逐帅自立之罪罪成汭。而其忘唐之尚有天子,莫之恤而擅地自专者,概可勿论也。”时“天下已非唐有,而人民必有恃以存”,杨行密“力捍凶锋,保江、淮之片土,抗志崛立”。

    时人称扬一益二,经过七年战争淮南破败不堪,商贾不行,百业凋零。杨行密注重治理根本。江淮有茶盐之利,虽经战火破坏,但基础还在。杨行密曾经“以用度不足,欲以茶盐易民布帛”,掌书记舒城高勖曰:“兵火之余,十室九空,又渔利以困之,将复离叛。不若悉我所有易邻道所无,足以给军;进贤守令劝课农桑,数年之间,仓库自实。”他采用高勖建议,未强行交换百姓布帛,而以茶盐同邻道物物交换。楚州盐城县有盐亭百二十三,常州一带则产茶叶。杨行密招抚流散,发展生产,这些产业在战后都被恢复起来。田頵为宁国节度使时,宣州地区“民室未完,民逃未复”,田頵采取措施,轻徭薄赋,让逃民复业,“不期岁,菏耰秉锄犁,撬播于泥,如云之稼,穰穰在畦”,其时“食廪实矣,田野辟矣”。南唐史虚白即谓“广陵殷盛,士庶骈阗”。

    同时,李曜还注意到,杨行密因地制宜制定的税收政策很有创造性。“先是,吴有丁口钱”。陶雅入歙州后,开始实行按亩征钱制度,这是五代十国时期田税改革的前兆之一。如果说丁口钱的征收具有临时性,按亩征钱则向定制迈出了坚实的一步。《独醒杂志》云:“予里中有僧寺,曰南华,藏杨李二氏税帖,今尚无恙。予观杨行密时所征产钱,较李氏轻数倍。”“产钱”是南宋人对地产的习惯称呼,即田税。税帖反映的史实是,杨家初征时税额较轻。由于苦心经营经济,“未及数年,公私富庶,几复承平之旧。”

    而在非常时期,杨行密始终保持节俭,他到泗州时,“防御使台濛盛饰供帐,行密不悦。既行,濛于卧内得补绽衣,驰使归之。行密笑曰:‘吾少贫贱,不敢忘本。’濛甚惭”。这种做法与骄奢著称的湖南马氏和刻薄出名导致士民皆衣纸的杭州钱镠就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再次是强军立足,此为根本。

    争战之初,由于杨行密赖以起家的将士主要由淮南人组成,战力远不如北方燕赵及河东军队,在战略上往往处于劣势。孙儒覆灭后,“行密收儒余兵数千,以皁衣蒙甲,号‘黑云都’,常以为亲军。”平时厚其禀赐,逢战使之先登陷阵。黑云都成了淮南的王牌部队。但由于像黑云都这样的客军发生兵变几率很高,于是,杨行密“又并盱眙、曲溪二屯,籍其士为‘黄头军’,以李神福为左右黄头都尉,兵锐甚”。这支以淮南人为主体的部队的存在,不仅使杨行密实力增加,还可以防止黑云都这样的客军独自坐大。乾宁四年(897),河东朱瑾为汴兵所逼,与史俨、李承嗣拥州民渡淮投奔杨行密。“淮南旧善水战,不知骑射,及得河东、兖、郓兵,军声大振。史俨、李承嗣皆河东骁将,李克用深惜之。”杨行密军声益振。

    但是如何治理指挥不断组合或整合中的军队,是特殊时期杨行密面临的课题。杨行密坚持以德立威,取信将士,其实也留下了许多佳话。

    他广纳将才,不拘一格。其将帅多效力藩镇,凡才能者均加以擢用。龙纪元年(889),杨行密击败赵锽,锽将周本,号称勇冠三军,被俘后杨行密用其为帐下牙将,每战都能“奋跃先登,攻坚摧锋。”作战中伤口遍体皆不顾及,战后则自烧烙铁,烫治创口,依然谈笑自若,了无惧色。杨行密受封淮南节度使,立即以淮南马步使授周本,统领兵权,成为亲信。

    “锽既败,左右皆散,惟李德诚从锽不去,行密以宗女妻之。”秦宗衡部将安仁义,骁勇善战,投淮南后杨行密甚爱之,安仁义名冠军中。”乾宁三年(896)“癸未,苏州常熟镇使陆郢以州城应杨行密,虏刺史成及。行密阅及家所蓄,惟图书、药物,贤之,归,署行军司马。及拜且泣曰:‘及百口在钱公所。失苏州不能死,敢求富贵!愿以一身易百口之死!’引佩刀欲自刺。行密遽执其手,止之,馆于府舍。其室中亦有兵仗,行密每单衣诣之,与之共饮膳,无所疑。”

    即便对海陵镇使高霸这样的高骈之旧将,“欲使霸守天长”,袁袭曰:“吾以疑霸而召之,其可复用乎?且吾能胜儒,无所用霸,不幸不胜,天长岂吾有哉!不如杀之,以并其众。”行密这才因犒军擒霸族之。但事后杨行密深感自责,以致袁袭死时,杨行密哀外有音:“吾好宽而袭每劝我以杀,此其所以不寿与!”

    《五国故事》称“行密雄豪而颇有度量”。《新五代史》亦称其“宽仁雅信,能得士心”。杨行密的治军思想,在李曜以后人的角度分析来看,多表现于对将士的抚御,如《资治通鉴》称杨行密“驰射武伎,皆非所长,而宽简有智略,善抚御将士,与同甘苦,推心待物,无所猜忌。尝早出,从者断马鞦,取其金,行密知而不问,它日,复早出如故,人服其度量。”庐州刺史蔡俦先前曾附于孙儒。儒既败,俦遂阻兵以拒行密。景福元年(892)十一月,蔡俦发杨行密祖父墓,并求救于朱全忠,与舒州刺史倪章连兵拒行密。行密遣李神福将兵讨俦。景福二年(893)四月,行密会田頵兵合围庐州(今安徽合肥),庐州将张颢逾城来降。七月,杨行密克庐州,斩蔡俦。左右请发俦父母冢,行密不从:“俦以此得罪,吾何为效之!”同年,“蔡人张颢以骁勇事秦宗权,后从孙儒,儒败,归行密,行密厚待之,使将兵戍庐州。蔡俦叛,颢更为之用。及围急,颢逾城来降,行密以隶银枪都使袁稹。稹以颢反复,白行密,请杀之,行密恐稹不能容,置之亲军。”

    杨行密善于用将,正确论功,往往帅尽其才,不疑不弃。庐州将才中,杰出袁袭、高勖、戴友规、台濛、刘威、陶雅、田頵、马珣等无不人尽其才。史称“袁袭运谋帷幄、举无遗算,殆良、平之亚邪?以览济宽,事非得以,盖时会有固然尔。高勖志务农桑,仁者之言蔼如也。戴友规数言决策,独探本源,可谓谋臣之杰出矣”。在破秦、毕军中,李神福“居功多,会选卒为黄头军,选神福为左右黄头都尉”,后多建功勋。刘存,在战斗中曾“为流矢中目,存战自若”,在神福病归后,代为招讨使。行营都指挥使朱延寿智勇双兼,杨行密派他率大军西征,逐步向蕲州(今湖北蕲春)扩张,如愿击破赵锽主力之后得到宣州。乾宁二年(895),“别将张崇为镠执,行密欲嫁其妻,荅曰:‘崇不负公,愿少待。’俄而还,自是行密终身倚爱。……未几,泰宁节度使朱瑾率部将侯瓒来归,太原将李承嗣、史俨、史建章亦来奔。行密推赤心不疑,皆以为将。于是,兵锐甚,强天下。”

    杨行密治军以宽,极少出现滥杀事件。对于谋叛将士,也不妄杀。天复三年(903),杨行密同乡田頵与安仁义、朱延寿举兵叛变。叛变失败后,行密“赦其(田)頵母殷氏,行密与诸子皆以子孙礼事之”。安仁义据城叛变一年有余,杨行密仍然愿意赦免他,“杨行密使谓之曰:‘汝之功吾不忘也,能束身自归,当以汝为行军副使,但不掌兵耳。’”田頵属吏宣州长史骆知祥善治金谷,观察牙推沈文昌善于文词,曾为田頵撰写檄文辱骂杨行密。杨行密以骆知祥为淮南支计官,掌管财赋,以沈文昌为节度牙推,居幕府右职。

    最后则是以谋制胜,是为韬略。

    唐末军情十分复杂,强弱互见,朝夕多变。杨行密善于以逸待劳、捕捉战机。文德元年(888),孙儒将攻庐州,时宣歙观察使赵锽遣部将苏塘、漆朗率军两万屯据曷山。袁袭曰:“公引兵急趋曷山,坚壁自守,彼求战不得,谓我畏怯,因其怠,可破也。”行密从之。塘等大败,遂围宣州。景福元年(892),孙儒兵逼宣州,杨行密谓诸将曰:“孙儒之众十倍于我,吾战数不利,欲退保铜官,何如?”刘威、李神福曰:“儒扫地远来,利在速战。宜屯据险要,坚壁清野以老其师,时出轻骑抄其馈饷,夺其俘掠。彼前不得战,退无资粮,可坐擒也!”淮南军遂坚壁清野,待儒军食尽纵兵击之,儒军大败。宣州之役,杨行密以逸待劳,后发制人,获战术成功。

    另外,审时度势,借力藩镇,也是杨行密成功的诀窍之一。时“儒恃其兵强,欲先灭行密,后敌全忠”。杨行密最初兵进扬州,势单力薄,通过与高骈部将高霸、张神剑的联合,并取得吕用之的支持,变被动为主动夺取了扬州。虽然知道北方终极对手是朱全忠,杨行密还是遣使大梁,“陈归附之意”。是时,朱温“兼领淮南,乃遣牙将张廷范使于淮南,与行密结盟”。除联合朱温外,还求救于两浙钱镠,“镠以兵食助之”。为了争取有利的战略空间,他还与死敌马殷结为兄弟,当得知部下马賨是马殷的亲兄弟,主动放他回湖南,向湖湘方面作出友好姿态。终于赢得战争主动,大败孙儒,尽得淮南诸州。

    既然对杨行密已然综合了史书和今闻两方面了解,李曜也就知道应该从什么方面来与杨行密接洽磋商了。

    他露出一丝笑容,吩咐道:“传令,牙兵旅打点行装,明日与某一道穿山东而入淮扬,出使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