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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节
    “你是……姝琴?”罗白英叫道。姝琴伺候何当归时,在丫鬟里是拔尖人物,罗白英还买通她当眼线,两人是相识的。

    女人嘿然一笑,揉着手腕说:“大小姐绑得我真紧,手疼得紧。”

    “你想干什么?”

    “放心,姑奶奶没心情和你打太极,只搭乘你的便车去一趟罗府。总算是老相识,不要太小气啊。”

    姝琴跟何当归议定的条件就是把薄荷掉包出来,代替她走一趟李府,再走一趟罗府,对应的报酬就是何当归帮她脱离东厂的控制。

    罗白英:“……”

    ※※※

    当晚三更,京城太子府的后巷里,姝琴从何当归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里面有她需要的新身份文碟和销毁的东厂密探档。先打听清楚了她妹妹帛儿的行踪,姝琴临走前忍不住好奇发问:“喂,你给董心兰的信上写了什么,为什么能让罗家二话不说的关了罗白英和她娘亲赵氏?董心兰和你不是一路的吧?”

    何当归道:“不是一路人,未必不能合作,就像你我这样。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孙湄娘,再者,罗白英若肯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不想戳破她的事。”

    “孙湄娘?不是早死了吗那女人?”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孙氏不想老太太从道观接我回去,就让风水先生看家宅,让相士占卦,卦辞到现在还收在老太太手里。说是罗家有个妖孽女子,天生与别的女子不同,克长辈克全家,嫁人后克夫家,又说那女子不是罗家亲生和嫡出的。”何当归回忆道,“老太太表面上装作不相信的样子,后来又找其他相士算还是一样,因此把这个事当真,心心念念要快些把我嫁出去。”

    “那跟罗白英有什么关系?”

    何当归笑默,过一会儿才幽幽道:“当然有关系,我替她背了三年黑锅呢。卦辞里指的‘妖孽女子’其实就是她,所有人却认定了是我,连罗白英本人都这样认定着,心中没有半分愧疚,所以说……不懂装懂最害人了。”

    大房的赵氏身形过肥,年轻时就不能生育,刚好赵氏娘家的妹妹生了个女儿,让赵氏抱养走了。瞒过了所有罗家人,没人知道罗白英不是罗家子孙,包括罗白英本人。当这桩往事被揭穿后,想必罗白英和老太太她们都很震惊。

    罗白英是民间最忌讳的“石女”,世人容不下此类天生不健全的女子,认为她们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罗家老太太肯对罗白英好,是误以为自己当年错手伤了赵氏的胎,害得孙女早产和先天不足,出于愧疚才特别关照着罗白英。关照呵护了二十多年才发现受骗,老太太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

    罗家啊,就像一株正在慢慢枯萎的植物,不知不觉又扯断了一条根。

    ☆、第729章 爆竹引来高手

    天色蒙昧不亮的时候,一乘绿幔兜纱小轿停在皇宫尚膳司的后厨外,轿帘里传出一个欢快的声音:“咱们好歹也是奉旨御医,没有八十八抬的大轿和忠犬开路,也不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的呀,没趣没趣!”

    “你小点儿声,大小姐,这儿已经是宫门之内。以你脑子里的剧本储量,不会不明白一道宫墙背后的含义吧。”另一个声音淡淡吐槽道。

    “我当然明白,这里是权力与财富交织的邪恶地。如果你爱一个人,带他来皇宫;如果你恨一个人,带他来皇宫。可惜不是古故宫,只是南京小朝廷,看上去根本不辉煌的说。”

    “古故宫?你说的是北直隶顺天府吧,下下任的皇帝会迁都到那里。本朝开朝时根基浅,才定都在富庶的应天府,有传闻说,这里有一座地下宫殿,是全部由黄金砌成……”

    “黄金?就在咱们的脚底下埋着?”少女冲出轿子,手里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挖墓三项:铁铲,爆竹,探照灯。

    她身后的人抚额道:“前提是传闻、传闻,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中,青儿姐。”何当归没料到她的搭档完全不畏惧皇宫的肃穆氛围,比平常时候更加跳脱了,一时十分后悔不该把这妮子带进来。

    青儿的爆竹引线挂住了灯罩,意图用蛮力把两者分开……

    何当归立刻睁大眼睛,一声“不要动”还含在嘴里,只听“啾!啾啾!”的巨大声响瞬时炸开,惊扰了鸦雀不闻的皇宫的夜。耳力很好的何当归发誓,有超过十个脚步声正往这里飞奔而来,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人。还有哪里是没人的?

    “呜呜!”青儿回头,亮出一张被烟火熏黑的俏脸,眼睛里全是泪。她一头扎进身形娇小的姊妹怀里,扭动着腰身哭诉,“好可怕呜呜,两个耳朵木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呜呜!”

    怒!

    青儿当然需要被好好教育一顿,但目前不是最佳时机。何当归深吸一气,默默告诉着自己。

    四下望了两回,这里其实是御膳房的外厨后巷,专门宰杀新鲜牲畜的地方,靠墙的一排竹筐里有呼呼睡觉的鸡鸭。何当归一把拎起青儿的领子,塞进其中一个空竹筐,严肃地对她说:“你的任务就是送点心给祁沐儿,多余的事不要做,喏,朱允炆给的免死金牌留给你,别动不动就拿出来。”

    四周的杂声越来越多,从那破空而来的气势就知道,那些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

    “啊?”青儿像耳背的老太太一样扯着嗓子,对何当归的脸喊叫,“小逸你大点声,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破空之声更急迫了。

    何当归毫不犹豫地敲晕了青儿,放进竹筐底层,上面放了几叉稻草和一只睡得羽毛热乎乎的老母鸡。这样应该就保险了吧,何当归戴上斗笠,往巷尾跑去,不久便撞到了人身上。

    对方闷哼一声,隔着斗笠的纱,依稀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可能是她认识的那帮人的手下。

    “何人擅闯皇宫大内?”那人喝道,“嫌命太长了吗!”

    “哦,有流星!”

    何当归往天上一指,那人跟着看过去。抓住这珍贵的一丝缝隙,她动用了十成的迷踪步法逃生。后面的声音追着她喊:“站住,有种留下名来,逃跑算什么好汉!”

    何当归绝尘而去,觉得迷踪步的始祖风扬都没这样狂奔过。对于皇宫的地形,她还保留着印象,现拿出来用也非常管用。刚才跑过的未央殿是朱元璋接见道士的地方,前面的小齐阁是存放丹药的库房,有直通尚药房的捷径。

    ……

    “李副将,出了什么事?”

    “有刺客吗?”

    何当归逃后不久,爆竹引来的一批人全到齐了,除了大内禁卫军指挥使,自天字甲号以下的十二大守门人之外,还有东厂的曹鸿瑞和锦衣卫的段晓楼。每个人都是身披双甲,手里拿着一两件兵器,周身缠绕着戾气。

    如果何当归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因为她选了拦截最弱的一个方向,就是那个抬头看星星的李副将。

    李副将不敢说出自己失守的原因,只好撒谎道:“末将跟那刺客过了两招,对方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轻功身法更是骇人听闻。没能拦阻那名刺客,是末将失职。”

    果然听者之一说:“老李你已尽了全力,何罪之有?只怪刺客太狡猾,咱们里外把宫禁守得铁桶似的,竟还有漏网之鱼。”

    “那名刺客?”另一人皱眉问,“这么说刺客只有一人?”他是号称智将的天字乙号。

    李副将点头:“看身形像是女子,只有一人不假,但末将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对了,看她离去的背影,用的似乎是江湖上失传多年的迷踪绝影步,眨眼之间连残影都看不到了。”

    “迷踪步啊……”

    “怎么,天字乙号你有线索?”

    天字乙号犹豫一下说:“漏夜三更的时候,有一队轿子持长孙殿下的手令入宫,半个时辰后又原路返回了。”

    “长孙殿下是么……”众人中传出一声嘎嘎的怪笑,“那就只好等天明时请示陛下了,希望那名被放走的刺客不要伤害人命才好。否则,长孙殿下可怎么同圣上交代。”

    说话的人是东厂总管曹鸿瑞,五十上下年岁,肤细无喉结,长眉飞进鬓发里,细眼里似乎带着笑意。最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那张脸的眼尾和腮角旁搽着一层深红色的胭脂,气质奇特,难以形容。虽然只穿一件素袍,但带给人的威压是压迫性的。

    这就是民间谈“曹”色变的曹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他开口说笑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深深低下头,设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曹鸿瑞和长孙殿下朱允炆不和睦,这在宫里是老生常谈了。

    “不必了!”有个清风般轻柔而果断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打断曹鸿瑞的怪笑。十二禁卫指挥使额头齐齐冒汗,看向开口的人。

    段晓楼的双手在背后交叠,半眯着眼睛说出下面的话:“不必报给圣上知道,那队轿子是长孙殿下安排给十六公主的奶娘,共有十人,张美人过目后留下了三人。其余人等是我点查后送出宫的,并没有类似刺客的人。”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张美人为圣上诞了十六公主宝庆,圣上非常喜爱,还把照顾十六公主的事务交给长孙殿下,让他悉心呵护。

    不过段侯爷您是喝多了还是没睡醒,一向万事不上心的您老人家,好端端插手九千岁和长孙殿下的争斗干什么?还嫌这一滩子水不够浑吗?九千岁肯定要产生别的想法了,希望不要殃及池鱼哪。

    众人接受了段晓楼说的理由,曹鸿瑞却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追问:“若咱家没记错,公主的奶娘早就由内务府敲定了,怎么又从民间选上来?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十多双眼睛眼巴巴看着段晓楼,只听一阵沉默后,好听的声音叹气般地说:“九千岁既然这么问,晓楼只有实言了……其中的确有隐情。”

    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众人的下巴落到地上。

    “哦?”曹鸿瑞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挟带威压走到段晓楼面前,“还不快从实招来!”

    换做其他人正面对着曹鸿瑞,十有八九都腿软了。段晓楼的衣襟上带着丝丝缕缕的酒的味道,大概真的是醉得不轻的缘故,不退反进,斜跨一小步搭住了曹鸿瑞的肩膀,红唇凑到对方耳边,却用在场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隐情就是,咱们圣上偶然品尝小公主的饮品后,对人乳的味道赞不绝口,每天都要饮上几碗。小公主最近饿得直哭,张美人心焦不已,才拜托皇长孙找新的奶娘。”

    众人不禁哑然,没想到所谓的隐情竟然是这样,皇上一把年纪了,跟满月的女儿抢奶吃,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

    一片沉默中,段晓楼“哈哈”大笑一声,调转过身大步走开了,背对众人挥挥手,道:“旁人问我是断不肯说的,是九千岁问了才说,所以大家都要为咱们圣上保守秘密啊。一旦传到圣上耳中,不大好办呢。”

    大内高手们看看飘远的背影,又看一眼面色难看的曹鸿瑞,心里暗自流泪,不要殃及池鱼啊小侯爷,大伙儿不是好兄弟么。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间不起眼的药庐偏殿里,隔着窗子透出几道光亮,而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论理是不该有人的。窗外的风吹得窗纸作响,何当归突然闻到一丝不属于药庐的气味,停下手里的动作,迅速吹灭的膝头的瓦灯。

    身后有人!她的感觉如此告诉自己。

    “果然是你。”身后的人说道。

    “哪里危险你就往哪里闯么,有个成语叫‘天高地厚’,你大概从不明白它的意思吧。”

    “李粟口中的厉害高手,我猜着是你,可仔细一想又发笑了。让杀手级别的人称赞为高手,你的本事又见长了。”

    “说吧,跑这里想玩什么,看我还能不能兜得住。”

    “……”

    这下子,何当归不必回头,也知道背后站的人是谁了。

    ☆、第730章 得罪猫的段少

    一身墨绿底子点着几簇荧光的武官便服,下踩弓步滑靴,一条碧玉板串成的腰带静静束在他腰上,外罩一件天蚕织丝衫,乌黑的发用镶嵌宝石的紫金冠箍起,平添几分英武非凡。

    偏头时正好看到对方侧身向着她,背上隐隐有几个淡绿发光的小字,何当归一看之下笑出声来,让对面的人不由一愣。上次见到她这样笑,仿佛很久之前的事了,于是用目光询问她,什么事这样开心。

    “你,”何当归憋着笑问,“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廖之远?”

    “……?”依旧不解的望着她。又或者说,令她发笑的原因他已不想追究,不管什么也好,能看到如沐春风的笑靥这件事本身就够好了。

    何当归两步走过去,绕到段晓楼身后,点点头道:“原来是像夜明珠一样,暗夜里会发光的粉末,涂在身上可以标示位置,虽然会把自身树成靶子,不过同僚之间就不会误伤了,很适合拿来当皇宫守卫的衣物装点。”

    “……”段晓楼依旧抿唇不语,静静望着对面的人。

    她做完这样的评价,又是扑哧一笑,“可背上这几个字,‘一品大马,敢骑就上,山猫留字’是怎么回事?等等,如果我没记错,廖之远在扬州住了不少天,现在还没回来……也就是说,你顶着这身‘大马’官袍很多天了,身边的同僚都不提醒你一声么,人缘好差,人情真淡薄呐……也不对,他们不告诉你也会憋不住发笑呀,难道是皇宫的环境太严肃,大家都从来不敢笑……”

    “你瘦了。”

    段晓楼打断她猜测的碎碎念,抬手拍了拍她的头,又皱起眉头说:“个子也变矮了。”顿了顿问,“穿着太监服在药庐找什么?这里是边角区,只供给药给普通宫娥。”

    何当归刚想反驳“拜托,人怎可能变矮,是你穿的弓鞋高”,接着听见了段晓楼介绍的情况,不由眼前一亮道:“太好了,皇宫的路你很熟吗,告诉我哪里的药是供给宫中妃嫔的,品次大概是婕妤上下的那种。”

    “婕妤?”段晓楼似乎抓到了重点,“宫中婕妤有三位,王赵何,何婕妤是何家的人,论辈分你喊她一声姑姑。你冒险进宫,动她的药做什么?”

    素颜仰头看天,“再问话下去天就该亮了,亏我特意让朱允炆安排这个时辰进宫,费了不少心思——你认路,快吱一声呀。”

    “……果然是何婕妤。”段晓楼观察着她的神色,慢慢猜测道,“依你的性子,越放在心上的事越是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你的想法。我说了两次‘何婕妤’,这是第三次,没说一次你的眼角就跳一下,还不肯看我的眼睛。究竟为了什么事?”

    大概听廖之远那些人提过,认真起来的段晓楼眼光敏锐,看法一针见血,有着任何人都不想面对的凌厉锋芒。那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何当归从不记得见过段晓楼的这一面,招架起来真比平时吃力一些。

    “所以说,你自己选吧,你跟那位婕妤娘娘的关系近,还是和我的交情铁?”她双手叉腰,故意带着点蛮横的表情,“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拜托段少你别耽搁我工夫,认路就帮一把,不认路给打个掩护,等出了宫,我叫青儿帮你找她哥要个说法,啊?”

    段晓楼听着她说话,依然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审视她,看得她生出心虚,勉强让自己不显得狼狈。

    对峙没有维持太久,隔着一道墙的外面,响起了有节奏的沉闷划地声,刷刷地一下又一下,洒扫的声音,这是宫中一天日常的伊始。段晓楼转身向另一侧的门走去,何当归默默跟在后面,又扯了几下衣角,双手端在袖子里,缩着头走路。

    拐弯的时候,在视野的余光里,熟悉她的段晓楼微微一滞,她行动走路跟宫里任何一名公公一般无二,面孔也稍微修饰了几笔。走在宫道上,她看起来毫不起眼。

    “走错了,”何当归开口提醒,“这里往北不到了上朝的地方吗,去那里干嘛?我事儿没办好呢!”

    段晓楼投过来深深一目,“你对宫中路径不陌生?这是第一次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