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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吴嬷嬷少不了再三交代英娘,“好生服侍,姐儿若要淘气,不可一味顺从,要劝着些。宁国公府是名门望族,国公府的姐儿,便是庶出的,规矩礼仪也不能差了。”

    英娘冷冷道:“宁国公府想拿我家小小姐当庶女养,门儿都没有!趁早死了这条心!”

    不当庶女养怎么着,当嫡女养?京城里的屏姐儿,那才是宁国公府嫡长女,集万千宠爱在一身。这媛姐儿,给屏姐儿提鞋都不配!吴嬷嬷忿忿想着,忍气去了。

    云南.研城县衙。

    夕阳如血,如梦如幻。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过小巧的游廊,分花拂柳,进到雅致古朴的书房中。书房中设着一张宽大的雕云纹柳木桌案,桌案后坐着一位清癯的老者,正翻看公文。

    “外祖父,您又不听话了。”祁玉走到老者身边,娇嗔的从老者手中夺过公文,“大夫不是说了,您要静养?又看这劳什子!”

    老者抬起头,看着外孙女微微笑。他年约六十出头,相貌儒雅清俊之中又带着股子洒脱不羁,虽然已不再年轻,依旧给人美男子的感觉。

    “玉儿,外祖父前儿个说过的话,想的如何了?”老者笑问,“薛家那小子急的心痒难耐,天天到外祖父这儿转上好几个圈儿,好不讨厌。”

    祁玉粉晕生颊,跺脚道:“您又没正经,不理您了!”转身要走。

    “玉儿回来。”老者畅快的笑起来,“这可有什么不正经的呢,玉儿乖,过来听外祖父细细告诉你。”

    祁玉明知外祖父身子不好,怎会真的跑了,惹的老人家生气上火?嘟囔了几句,娇嗔了几句,转过身回来,搬了个凳子坐在外祖父旁边,替外祖父捶腿。

    外祖父微笑凝视祁玉,慢慢说道:“薛家那小子本是到云南看风景解闷的,却中途改了主意,充做外祖父的幕僚。这两三年,外祖父冷眼看着,他人品、才具都还过的去,虽配不上我的玉儿,却也不差了。”

    “他原配早已亡故,留下一子薛护。怕孩子受后娘的气,一直没再娶。外祖父专程差人回京打听过,他在阳武侯薛氏族中,风评颇佳。”

    “若说有不好,这娶过,前头人留下有嫡长子,确是不好。可是没娶过的,你又不肯要!玉儿,从前的事忘记吧,人死不能复生。你正值少年,往前看方是正经。”

    祁玉回到王家,见外祖父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大好,哪忍心实话实说,惹的老人家愤怒动气?只说自己因父兄皆亡,又失了慈母,凭媒说合嫁了一人,不幸那人患痨病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几十年的大好年华,不可辜负。”外祖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外孙女守节,一直在悉心挑拣外孙女婿。

    ☆、楔子 遗弃 14、三年(二)

    最初,外祖父曾有意要把祁玉许给孙子王承,王承极乐意,祁玉坚决反对,“我是嫁过的,表哥还是初婚,如何使得。”

    王堂敬溺爱外孙女,不愿勉强她,遂放下这桩婚事不提,为祁玉另觅佳偶。看来看去,幕僚薛能还算顺眼。王家世代居住在京西,薛能家也是京城的,外孙女失了父母兄长,孤苦无依,不能嫁到外地,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安生。自己若做着官,薛能便跟着做幕僚。自己若告了老,薛能便跟着回京。总之,玉儿不致落单。

    王堂敬越盘算,越觉着这门亲事很不坏。薛能父母双亡,伯父阳武侯也过世了,族中并无亲支近派的长辈约束,玉儿进门便能当家作主,不必听命于人。至于薛能这个人,除了年纪略大几岁,娶过,前头人留下有长子,旁的真没毛病。

    要是全依着王堂敬,薛能这样的,就算再怎么痴情,再怎么献殷勤,他老人家也看不上。奈何祁玉铁了心不嫁初婚之男,王堂敬只好退而求其次,眼光频频在薛能身上徘徊。

    “玉儿,初嫁由亲,再嫁由身,你若不点头,外祖父也不逼你。”王堂敬语气中有廖落之意,“只是外祖父这身子,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我走了之后,玉儿靠着谁?”

    祁玉伸手捂着外祖父的嘴,不许他再往下说,流泪道:“外祖父,玉儿听您的,玉儿全都听您的!”

    外祖父冷眼看了两三年的人,人品差不了,就是他了。

    “又掉金豆豆了。”外祖父笑道:“玉儿乖,不哭。若是你们都听听说说的,不惹外祖父生气,没准儿外祖父能活个七老八十的,也不一定。”

    “七老八十的可不够,至少要长命百岁。”祁玉认真的讲条件。

    王堂敬愉悦微笑,“好啊,说定了,至少一百岁。”祁玉伸出小拇指,爷孙俩郑重拉勾,祁玉光洁亮丽的面庞上,笑容如孩子般纯净无邪。

    祁玉陪外祖父说了会儿话,又乖巧的替外祖父归置着书籍纸张。外祖父看着孙女为自己忙来忙去,慈爱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玉儿,你娘没福,走的早,你可要好好的,不能再让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祁玉在外祖父面前巧笑嫣然,回房后却把奶娘、侍女全都撵了出去,一个人趴在床上无声哭泣。外祖父,您为什么不早一年找到我?若是能早上一年,我又何须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年,先是父兄阵亡,然后是母亲生病去世,外祖父又失去了音讯,天一下子蹋了,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软弱无助的时候,邓麒日日来诉说相思,明知不可靠,我还是靠了上去。

    邓家早就变了脸,难道我不知道么?邓麒的祖母、母亲都不喜欢我,难道我不知道么?和邓麒在会亭偷偷成婚会有什么后果,难道我不知道么?

    我什么都知道。

    可是我没办法,周围一个至亲没有,一个依靠没有,我怕,我很怕。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依无靠的凄楚,无穷无尽的痛苦,这时邓麒冲我伸出手,我便抓住了。

    外祖父,我遇到了洪水,正在一望无垠的水面上挣扎,前方漂来一方木板,赶忙攀住了,绝不撒手。

    我盼着这块木板能救命,却忘记了,这时的木板上,一定会有毒物出没。我,被毒物伤了,几乎致命。

    外祖父,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外祖父,您为什么不早一年找到我?

    之后的两天,祁玉精神一直不大好。

    外祖父看在眼里,做了决定,“横竖这里民风淳朴,毫不拘泥,竟是许那姓薛的小子和玉儿见上一面为好。玉儿喜欢倒还罢了,若玉儿不喜,少不的为她另觅良人。”

    苦命的孩子,年纪轻轻,已是第二遭嫁人。若是这回再嫁的不如意,不是往死里逼孩子么,不成不成。

    这晚祁玉照常带着奶娘、侍女在花园中漫步。侍女活泼,跑到远处摘花,祁玉懒懒的,也不理论。奶娘忽想起来,“小姐的被子没熏上。”回房替祁玉熏被子。

    祁玉一个人静静站在花树下,心情宁谧。

    夜色朦胧柔美,花树下窈窕独立的妙龄女子,衣袂飘飘,好似要凌空飞去,羽化成仙。

    前方传来灯笼的光亮。祁玉自沉思中惊醒,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男子提着灯笼走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男子手中的灯笼落地。

    “胆子这般小。”祁玉心中微晒,“我没吓着,他倒吓着了。”

    “仙子!”那人本是怔怔站着,忽倒身下拜,“仙子出尘脱俗,定非凡世之人。仆得见仙子一面,三生有幸。”

    祁玉展颜一笑。这马屁拍的,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妾,王县令之外孙女也。”祁玉轻启朱唇,温言相告,“郎君万勿如此,妾当不起。”

    “当的起,当的起。”那人连声说道:“女公子仙姿玉质,仆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仆失礼,惊扰女公子,该死该死。”又拜了几拜,方诚惶诚恐的站起身。

    又惹的祁玉一笑。

    美人这一笑,如清风拂面,又如丽日初升,那人一眼看过去,半边身子已是酥了。

    “仆乃王大人之幕僚,姓薛,名能,字公复。”那人俯身长揖,朗声介绍自己。祁玉还了一福,“久闻大名。”

    世间有些便宜是不能占的。薛能自从搭了陈都御史的船,在船上惊鸿一暼,见过祁玉的身影,从此害上了相思病,一直锲而不舍追到研城。更心甘情愿做了小小县令的幕僚,赚那每年二十两的谢仪。

    这说来也是笑话。薛能虽不算大富大贵,家里宅子也有几座,田也有上千亩,哪用出门在外赚这笔银钱。

    外祖父便是在查清楚这人的底细之后,欣赏他这祁玉的这份痴心。虽然说起来不过是爱慕美色,但爱慕美色能到这个地步,也是少见难得。

    男人对女人,有爱慕之心和没有爱慕之心,分别很大。

    祁玉悄悄打量薛能两眼。个子高高的,脸圆圆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看上去,给人老实厚道的感觉。

    外祖父挑了这么一位,是想让自己过安稳日子吧?祁玉忽有些心酸。

    “我,是嫁过人的。”祁玉低头,垂下泪来。

    薛能慌了手脚,“莫哭,莫哭!我也娶过的,咱们……”想说“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却是不敢冒味。

    “那年我失了父母亲人,孤零零一人在老家,外祖父又失了音讯。”祁玉的声音如泣如诉,“我,我年幼无知,误信匪人……”

    祁玉柔弱的双肩抽动着,看上去异常可怜、可爱,薛能冲动说道:“从前的事,莫再想了。不管从前有过什么,都忘掉吧,凡事有我!”

    “不管从前有过什么?”祁玉泪眼迷蒙的看着薛能,薛能被美人这般看着,飘飘然,很有英雄气概的点头。

    祁玉拭去泪水,郑重许诺,“君之长子,衣食住行自有我悉心照料。视若亲子我做不到,以礼相待,一定可以。”

    薛能大喜,长揖道谢,“足感盛情!”不是自己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谁还盼着继母能真把继子当亲生不成,以礼相待,甚好甚好。

    “管家理事,操持井臼,我虽不能,不会落于人后。”祁玉对于主妇的职责当然是清楚的,并不推托。

    薛能笑着又作了个揖。

    祁玉正色道:“至于夫妻间的情爱,你待我有多少,我便还你多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薛能喜出望外,“我待你自是十分,百分,千分,万分!不瞒你说,我房中颇有几房姬妾,回去之后便一一遣嫁,守着你一人度日,绝不食言。”

    祁玉微微一笑,敛衽为礼,飘然而去。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薛能目送那抹倩影远去,口中喃喃。美,真是太美了,薛公复,你要娶个仙女回家了。

    十天之后,薛、王两家委托县丞做了媒人,换了庚贴。薛能虽是客中,一应礼仪全照着初婚来的,半分没省检,到了深秋初冬时节,薛能亲迎,祁玉下嫁。

    祁玉是罕见的人间尤物,床弟之间,薛能j□j,难以自拨。“玉儿,我和你生死难拆!”情到浓时,薛能信誓旦旦。

    祁玉粉面含羞,绽开一个迷人的微笑。那笑容美的,颠倒众生。

    祁玉成亲前后,几次三番亲笔写了信,命人送到夏邑会亭。薛能无意中看见,笑着问了句,“老家还有亲人?”祁玉微笑,“亲人已是没有,旧友还有几个。”薛能一笑作罢。

    祁玉心里愁的很。英娘到底怎么了,这许久以来,一直没有音讯?

    祁玉哪里想的到,英娘一直被邓家囚禁着。放出来后,又去了杨集。祁玉的信,根本没送到英娘手中。

    杨集。

    青雀坐在炉火旁,小脸蛋红扑扑的,听太爷爷讲古。炉火,小女孩儿天真的大眼睛,专注的神情,让年迈的老人心中暖融融的。

    “太爷爷,青雀今天是不是很听话?”小女孩儿模样乖巧之极,笑容甜美之极。

    “听话,听话。”太爷爷乐呵呵的。

    “那,有没有奖赏?”小女孩儿眼珠转了转,殷勤相问。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有必要说明一下。平时的场合就是“你”“我”这样,隆重的场合,或者初次见面的时候,或许会有“妾”“仆”这样的自称。

    古时一个男人对着别人自称“仆”,只是谦称,并不说明他是仆人;

    一个女人对着别人自称“妾”,也是谦称,并不说明她是妾。

    顺便吐槽一下,我最不理解的一个自称是“妾身”,这是谁发明的?真是太像戏台的称呼了。

    ☆、楔子 遗弃 15、三年(三)

    太爷爷溺爱笑道:“小孩子听听说说的,自然有奖赏。青雀想要什么啊?告诉给太爷爷。”

    “去看我爹我娘!”小女孩儿雀跃。

    太爷爷故意沉吟片刻,方庄重的点了点头。小女孩儿一声欢呼,轻灵的站起身,跑到正对着门口的空地上,气势万千的下着命令,“小赢子,你去吩咐套车。小文子,你去请英娘,叫她陪我去莫家村!”

    门口立着两名年约七八岁的小丫头,曲膝答应,出门行事。这两名小丫头是最近才挑进府的,青雀给起的名。

    青雀下完命令,回到太爷爷身边,笑靥如花。爹,娘,青苗,青树,我要回来了!

    杨阁老看着小女孩儿明悦的笑容,又是喜欢,又是心疼。自从邓麒走了之后,邓家先是差来吴嬷嬷,之后又从京城派了几拨人马,流水般来看青雀。

    杨阁老久经官场,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邓家来这么多人,弄这么大的声势,并不见得是如何重视青雀,更有可能是内宅争斗的结果,也或许只是做做样子。

    这些关爱,都是做在表面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