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夙猜到燕箫醒来会找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先前说他是白眼狼,一点也没说错。吃干抹净,不念及她的好,反倒前事尽忘,如今这番架势,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倒是奇了怪了,昨夜宫内设宴,东宫太子被白玉川下药,险些酿成祸端,他若想兴师问罪,也该找白玉川才对,跟她置什么气。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貌丑,身上又是疤痕遍布,昨夜那番云雨之欢难免让清醒过来的燕箫心生郁结。
自古以来,别人越痛,她就越乐,看到白眼狼暴怒,心思难免舒畅了许多柩。
“果真是你。”
这一句指责,来得莫名其妙,不是她,难道他以为真的是顾红妆吗?
黑影笼罩凤夙头顶,燕箫逆着光,但依稀可以看到冷峻的脸庞寒气逼人,那双总是泛着戾气的双眸如今竟也淡淡的流转着血腥之气料。
“殿下说什么,臣妾愚笨,听不懂。”没有睡好觉的人,性子别指望能好到哪去,凤夙推了推燕箫,示意他往一边站站,燕箫站着不动,她就坐起来,从燕箫的臂弯下钻了出去。
“就是这股香味,万年阴沉檀香,除了你,还能是谁?”
凤夙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我有说不是我吗?”这一次,凤夙连“臣妾”两个字都懒得说了。
燕箫正色道:“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宫中?”
“这就要问殿下了。”凤夙低下头,掩住嘴角弧度:“昨夜臣妾原本睡的好好的,谁知睡梦中却被殿下叫醒,殿下说要带我去凤栖宫……”
“胡说。”燕箫虽说的轻描淡写,但心中却是狠狠一缩。昨夜虽然被人下了药,但依稀记得,夫子回到了他的身边。那凤栖宫是他母妃当年居住之所,后来荒废,废弃之下无人打理。
那里,他从未带人去过,就连顾红妆都没有,昨夜怎会……记忆模糊,连他自己都记不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他将她当成了夫子,所以才带她去了那里?
凤夙看着眼前一身锦衣,双目暴戾的年轻男子,敛下眼中那抹晶亮,愁苦道:“臣妾也很不解,原以为凤栖宫理应金碧辉煌,谁知去了那里竟是一处废弃多年的荒殿,无人居住多时,臣妾正欲劝殿下回去,谁知殿下竟然……”
后面的话,凤夙咬唇不用多说,燕箫也明白后话是什么,脸色亦是比之前还要难看不知多少倍。
凤夙放下茶杯,又往床榻方向走去:“如果殿下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臣妾还想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女人比不上男人,殿下一夜未眠,如今还能这么精神,不像臣妾,被你折腾一夜,浑身散了架不说,还困的要命。”
凤夙这话说的露骨,殊不知云阁宫婢、内侍悉数站在外面多时,闻言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有宫婢原本正端着茶水入内,听到此言,手一哆嗦,那茶盏立时摔到地上,杯碎,茶水洒了一地。
刘嬷嬷想来对凤夙方才的话还有些余惊未了,话语比平时急促了许多,呵斥那宫婢道:“笨手笨脚,昔日老身是怎么教导你的,还不快收拾干净,自行下去领罚?”
宫婢慌忙蹲下身收拾碎杯片,其他宫婢、内侍站在一旁暗叹新主子作风大胆。
虽说夫妻闺房之乐乃寻常事,但像凤夙这般坦坦荡荡说出来,却是绝无仅有的。
也不尽是,至少房间内就有一个。
燕箫似是已经开始习惯她的言行,听了她的话,面无表情,但却掠了她一眼,寒声笑道:“你倒是心性灵慧。”
她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她适才看似说话不知羞,却道是故意说给下人听得,她初入云阁,里面多有宫人是后妃们的心腹,平时乱嚼舌根,想看她笑话的大有人在,她如今说给他们听,无非是让他们多加收敛嚣张气焰。如此步步为营,心思通透,恍若夫子在世……
燕箫想到这里,脸都白了,夫子眼看苏醒在即,他究竟在想什么?
将燕箫的讽刺听在耳中,凤夙淡淡的说道:“横竖不受宠,臣妾总要捞点颜面回来,殿下不会这么小气,连这些小事都要跟臣妾一一计较吧?”
试问,有谁说话会像凤夙这般直白,不留丝毫情面?燕箫有心疏离她,但见她如此,反倒漆黑的乌瞳缩了缩。
凤夙不清楚燕箫在想什么,但却觉得自己这位学生虽说长得俊雅非凡,但却太过阴沉,所以实在不清楚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的想要爬上他的床榻,他真有那么好?
“昨夜我被人下药之事,不许讲给旁人。”燕萧压低声音,眼底深邃,仿佛笼着一层雾霭的幽潭,让人琢磨不透。
凤夙眼睛闪烁了一下,没了声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昨夜殿下几时被人下药了?”
燕箫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恍若雾霭深潭,望着凤夙,看不出喜怒,心思渐烦,正欲离开,却听凤夙忽然开口唤他。
“殿下——”
燕箫转身看她,那一刻凤夙清亮的黑眸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脸上,轻声询问道:“可还记得菩提寺红莲池,我和你之间的谈话?”
燕箫眸光微动,示意刘嬷嬷遣散庭院宫人,这才看着凤夙:“你想说什么?”
当初他和她击掌立誓,利用她找到天香豆蔻居多,再加上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若不是她提起,险些忘了。
凤夙唇齿微动,淡淡开口:“我好像曾经对殿下说过,我只为强者做事。”
燕箫睨下目光,笑得玩味,“你要的是平分天下,还是血洗天下?”
她寂静发问:“没有血洗,何来平分?”
燕箫微微勾唇,挑起了一抹意味深长,“说到底,无欢大师麾下弟子也不尽然全都六根清净。”
她沉默片刻:“若是六根清净,我怎会身陷红尘,入了东宫云阁,现如今做了这云妃娘娘?”
“你似乎颇为不喜云妃之衔?”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了一抹愤愤之意。
她没什么表情的笑笑:“众多女人只为一个男人而活,有什么可欢喜的?”燕箫闻言锁眉,冷了眸看向凤夙,“怨我过于疏离你?”
“我对殿下有情吗?”摇摇头,她说:“若无情无爱,就谈不上疏离愤慨。”
“自古以来女子多重家业,固守深闺相夫教子,如今看来云妃志向远大,大有问鼎风云之势。”燕箫目光直视凤夙时,融着雪夜的颜色,或黑,或深邃,或寒。
凤夙笑了笑:“依殿下之见,女子干脆白日家长里短,夜间躺在床上只待服侍丈夫,来年多添新丁,光耀门楣好了。”
“六哥,这位新嫂子倒是出言大胆。”
门口男子声音低沉浑厚,细看竟是八王爷燕子墨,兴许是匆匆赶来的缘故,神色略显焦急。
燕箫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燕子墨压低声音,冷肃而言:“昨夜臣弟找了你一晚上,生怕你中了白玉川的圈套,所幸……”
燕箫抬手制止了燕子墨接下来的话语,很明显有些事情不适宜凤夙这位外人知道。
凤夙敛下眼中讥嘲冷意,所幸那人是她,若是换成燕皇冷宫后妃,岂非麻烦大了?
燕子墨这时将目光落在凤夙身上,神色变幻,似笑非笑道:“适才臣弟听了嫂嫂的话,朝堂沙场历来由男人主战,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原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没事瞎胡闹作甚?”
凤夙认真点头:“这么说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了?”
“至少不徒增笑柄。”
燕子墨出言讥嘲凤夙,凤夙不怒反笑:“王爷此言差矣,依你之见,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男子无才岂非是缺德了吗?”
一句话堵得燕子墨脸色涨红,忽然意识到自己无形中竟然中了此女的圈套,当真是可气。
再看燕箫,那张原本尽是戾气的清俊脸庞,瞬间宛如初绽莲花,漂亮的令人移不开视线。
凤夙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白眼狼竟也能笑的这么灿烂?
锋芒,鸡毛令箭【4000】
更新时间:2013-7-22 21:06:23 本章字数:4393
话说,燕子墨和燕箫是兄弟,虽不同母,但同父,性情还是颇为相似的,不过燕箫戾气太重,再加上身患恶疾,周身难免阴沉骇人。
相较而言,燕子墨就温润多了,生性豁达洒脱,平时不拘于小节,但这种人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平生瞧不起女人。
凤夙还是顾红妆的时候,燕子墨起初多方看顾红妆不顺眼,直嚷嚷女人有才无貌,有貌无才,哪能两头都占,老天爷又不是顾红妆亲爹。
燕子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有心给顾红妆难堪,声称燕国人才辈出,无需女子教习为师,
那年,顾红妆二十二岁,楚军三十万大军围攻沁阳柩。
沁阳守城杨骏屡战不利,退守内城,等待燕国增兵救援。兵马元帅孙驰率军解困,奈何孙驰年老,刚出燕都就病倒在行军途中。
燕箫主动请缨率军迎战,燕皇有心磨练,任命他为兵马大元帅,而其后燕箫任命顾红妆为燕军军师,掌握生杀大权。
临行前夜,众将齐聚,燕子墨先前多在边城之地,虽与燕箫亲近,却与顾红妆没有过多接触,所以当他听说燕箫任命一介女流为军师时,立时将不满挂在了脸上,一晚上都拉着一张脸,合着谁欠了他绿豆钱一样料。
那夜,顾红妆看着沁阳边防,对众将直言:“此战,守城杨骏罪责重大,他镇守沁阳多年,杀敌无数,决战沙场更是不在话下,然为何每兵临城下,沁阳大军多处于被动?燕国素来不缺谋士,但大都墨守成规,处处小心谨慎,若非沁阳地处险要,易守难攻,只怕此刻杨骏头颅早就悬挂在沁阳城门之上!”
燕子墨脸当时就彻底黑了下来,眸色沉郁,对众将道:“未战,先行震摄楚国~军威,众位看看,此女如此胆小怕事怎堪军师之职?”
“老八——”燕箫眸光陡地一凛,“休要放肆。”
“六哥……”燕子墨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燕箫面色阴冷骇人,只得薄唇紧抿,愤愤的闷头喝起酒来。
气氛顿时沉凝起来,众将一时不敢作声。
燕箫在桌案下握住顾红妆的手,紧了紧,透着无言的安抚。
“女子坐镇军营,众位将军都觉得是笑料一场吗?”顾红妆环视众将,见他们虽未曾开口,但却一个个隐有不屑之意,也不生气,反倒笑了笑,只是笑容却尽显寒意:“众位将军都是当朝名将,但却没想到目光短浅宛如井底之蛙,若然如此,纵使杀敌无数,领兵有道,又有何用?”
“顾红妆,你别仗着鸡毛当令箭。”燕子墨拍案而起,眼眸深处含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暴怒。
燕箫已有怒气,却被顾红妆及时拉住,在他手心里轻点两下,这是两人多年来早已培养而成的默契,燕箫也有心让她在众将面前树立军威,干脆暂且选择沉默。
顾红妆眸光凝向燕子墨,笑声清扬,反问他:“你六哥又不是鸡,何来鸡毛、令箭之说?”
燕子墨唇线冷冽,沉声道:“伶牙俐齿,你以为上了战场,仅靠你一张嘴皮子就能成事吗?”
顾红妆话语温雅,魅惑人心,“为什么不能?楚国不见得会赢,燕国也不见得会败!”
“你……”燕子墨被顾红妆气的不轻,烈酒递到嘴边,却忽然顿住,哼了一声,重重的放在了桌上。
顾红妆眸色转深,幽不见底,扫向众人,一字一句说的有力有节:“各位将军都是当世英雄豪杰,红妆今日并无嘲讽奚落之意,此刻红妆身居燕国~军师,已经是铁打的事实,诸将若是心生不满,可向圣上谏言。在此之前,还需众位将军同仇敌忾,共抗楚军。”
众人听了均是面面相眈,一时没有多言。
燕子墨握紧酒杯,脸上晦暗不明,然而声音里却有了难以抑制的震颤,依稀可以听到情绪的波动:“顾红妆,妖女祸国!”
顾红妆闻言轻笑,托着腮颊,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漫不经心的斜睨燕子墨:“八王爷言重了,大燕国脉根深蒂固,有先祖世代庇佑,岂是我轻易就能撼动得了的?”
说到这里,顾红妆谈吐间老练镇定,却不怒自威:“沙场多豪杰,历史烽烟中巾帼女英雄难道还少吗?古有代父从军的花木兰,铮铮铁骨,寸寸柔肠。还有那梁红玉,她乃南宋大将军韩世忠之妻,本是妓女遭人虐待,为韩世忠所救。梁红玉感其恩义,以身相许。在韩世忠的眼中,梁红玉并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她应有过人之处。当年韩世忠在京口和金兵的金兀术在黄天荡对歭。当时,金兀术拥兵十万,战舰无数,而韩世忠只有八千疲兵。韩世忠听取梁红玉的计策,由韩率领小队宋兵舰诱金兵深入苇荡,再命大队宋兵埋伏,以梁红玉的鼓声为命,以灯为引,用火箭石矢焚烧敌船。金兵果然中计,梁红玉站在金顶上擂鼓台,韩世忠率船队迎战,只听咚咚战鼓响,金兵被韩世忠引入黄天荡,梁红玉三通鼓响,埋伏的宋军万箭齐发,顿时火光冲天,金兵纷纷落水,弃船逃命,死伤无数。梁红玉以灯为引,指挥宋军把金兵打得落花流水。试问,当初韩世忠若和寻常男子眼光一样,又怎会得遇贤妻解围!”
燕子墨脸色发寒,不屑的嗤笑道:“花木兰为父从军是私义,不足道哉!梁红玉乃青楼歌姬,又岂配巾帼英雄之称?”
顾红妆也不以为然,接着说道:“秦良玉,明朝末期巴渝战功卓著的女将军,她乃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妻。史书记载她为人饶胆智,善骑射,料敌如神,兼通词翰,常为男子装。自幼从父秦葵习文练武,丈夫死后,继任其职,曾亲率三千精兵北上,镇守榆关。又奉诏勤王,收复永平、遵化等四城,并且在四川、贵州地区又相继击败奢崇明、安邦彦、张献忠、罗汝才等叛军,取得成都之捷、重庆之捷、夔门之捷等。秦良玉传言不怕死不爱钱,她总该称为巾帼女英雄吧!”
顾红妆目光冷定,藏着幽深的光。燕子墨闻言,神色一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道:“秦良玉倒是位女中豪杰。”
顾红妆姿态闲散,步步紧逼:“如果王爷仍觉不够,还有南朝冼夫人从小就喜欢耍刀使枪,武艺高强,精通兵法,她曾帮其夫冯宝识破李迁仕的阴谋,冼夫人带领千名勇士进入高州城,猝不及防地出击,很快平定了叛军,李迁仕被迫狼狈逃窜。若冼夫人不够,自有敢爱敢恨、武艺高强、文武全才的兵马大元帅樊梨花;再不济还有西晋荀灌,传闻她十三岁时率勇士数十人于夜晚缒城突围救父……红妆说的这些人很不凑巧,好像都是女儿身,可是战场杀敌却是一点也不输给男儿。”
燕子墨身体一僵,眼中冷光犹如点点星辰:“夫子口生莲花,此番话难道是想将自己和那些早已作古的女子放在一个台阶上相提并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