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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节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有情知望乡,谁能鬓不变。”

    如瑾不由抬眼朝里看。

    这是一首思乡诗,却不悲怆,而是含蓄婉丽。诵诗的女孩子有一幅柔美的声线,让人听起来感到很舒服。

    本该知道今天这是什么场合,竟然表达怀乡之情,明显是有不想入宫入王府之意。如瑾还以为除了自己,这次来的都是心甘情愿,或如海霖曦那般势在必得的呢。不过这首诗并非一味幽怨,念出来既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不会惹得皇后不快。

    寂明温和看向那个女孩子,看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让她出去了。

    如瑾看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脸,很柔和的线条,说不上有多漂亮,却和她的声音一样让人感到舒服。看穿戴,应该不是官宦家的女儿。

    接下来一个女孩子念的诗有些别致。“铁背山头歼杜松,手麾黄钺振军锋。于今四海无征战,留得艰难缔造踪。”这是御制诗,出自大燕第三代皇帝,怀念祖先开疆功业的。在这种场合念出来,那女孩子讨好皇家的心呼之欲出,而以女儿身吟诵兵戈气颇重的词句,也显得与众不同。

    不过,不只寂明,慧一和妙恒都没有抬眼皮,任由宫女将她带下去了。如瑾看到那女孩面带不甘,归队时差点站错了地方打乱整个队形。

    如瑾前头的女孩子只念了一句,“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她念完,皇后笑容淡了一下。慧一说:“贫而有志,乃刚强人也。”然后宫女就送那女孩下去了。

    堂前一排的女孩子们听得清楚,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又连忙忍了下去。如瑾不由看向那肥头的慧一,人家女孩子念错了诗表错了情也就罢了,他偏还要追上讽刺一句,什么“乃刚强人也”,真是够毒的,也不怕损了修行。

    前面几人各自的结果让如瑾略有踌躇,是像方才那个一样,故意念一个不合后意的痛快落选,还是……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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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7 巨鲸大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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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久不读诗书,不过前世的记忆还在,随口挑上一首不合时宜的诗词来达到目的并不难。譬如方才那女孩子,想表达自己与庸脂俗粉不同的格调,却忘了所吟诗歌根本不适合贤淑纯厚的女子,弄巧成拙。

    那女孩无心之失,她却能刻意做到。要不要学来?

    她有瞬间的犹豫。

    轮到自己了,她提裙缓步跨上雕了莲花精纹的石阶,跨过朱漆的高高的门槛,来到佛像垂眸注视的殿堂里。殿中香烟缭绕,内侍宫女分列两边,人数不少,却有一种别样的静谧。

    宫女秋葵依例报上进殿者的姓氏出身:“襄国侯蓝氏嫡长女。”又朝如瑾道,“蓝小姐,请。”

    不开口不行了,尽管方才故意放慢了步子给自己思考抉择的时间,但她还没有拿定主意。迟疑的一瞬间,慧一和尚看了过来,肥圆的脸上一双小眼目光如电,不知为何似与平日的精光乱闪不一样,似乎能照见她的心思。

    如瑾被这一眼看得陡然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早已在梵华殿亲口做了应允,人贵在有信,即便本心再不愿意,但又怎能违背承诺背地里做这种事。今日能落选是最好,但这落选绝不能由她的背信所换。

    电光火石间她又突然想到,其实这以诗观人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她又怎么能知道皇后要选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是给太子添人,说不定皇后更愿意送去那位“十指夸针巧”的,让其与太子妃折腾起来,弄得东宫不宁。

    是以多思无益,但凭本心罢。

    如瑾略一思忖,开口念了四句。“海水非不广,邓林岂无枝?风波一荡薄,鱼鸟不可依。”

    这并非念给皇后和寂明听,是给梵华殿的慧一听的。肥和尚必和长平王有牵连,她想通过和尚向长平王表达心中所忧所虑。这也是她此时心境最真实的写照。

    海上有狂浪,林间有飓风,非她这无所凭依之人可轻易涉足的。若只自己一身可不顾惜,只管偿恩还债就是了,可身后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办,家中上下的无辜妇婢们怎么办?这正是她连日来忧惧踌躇的根源。

    慧一显然听懂了。

    并且他很快就接了四句,“海有吞舟鲸,邓有垂天鹏。岂无鱼与鸟,巨细各不同。”这是在告诉她,面对同样的惊风骇浪,巨鲸大鹏自可安然无事,强大之人不必忧惧风波。

    如瑾没想到这喜欢开光灵符换财宝的肥和尚还熟读古人诗,信手拈来几句打乱了顺序,恰好能做合适的点拨。

    可是,他分明站着说话不腰疼。如瑾暗暗冷笑,要是我真有巨鲸大鹏的本事,何必站在这里耐着性子应付你们,早去勤政殿揪出皇帝来质问他为何要倾覆蓝家满门了。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吞舟垂天力,此生未能至。”她对答的语气带了隐忍的不满。

    皇后一如既往含着微笑,静静注视着,并不打扰插言。

    寂明大法师缓缓张开那双不该属于百岁老人的黑白清明的眼睛,用温和的目光笼罩了如瑾,“世间之事,皆在人为,鳞羽可大可小,全看本心而已。你去吧。”

    他说话的神态不像方外僧人,倒有喜欢清谈的名士风范。如瑾在他的注视下,不知怎地,方才对慧一生出的些许怒气全然散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些人,气势强大,很容易影响别人的情绪。就像久浴沙场的兵将有神鬼俱惊的血气,居上位者有睥睨蝼蚁的威仪,而这大法师寂明,有绵广空静的慈悲的包容,和他对视一眼,如同置身于悠远佛唱之中,空山静宇,风动梵铃。

    尽管并不同意寂明所言的道理,但如瑾依然给予他应得的尊重,合什双掌深深弯身下去行了礼,又与皇后道别,这才随着引路的宫女回到殿外队列中。同时和慧一与寂明对答,如瑾自然得到了瞩目和羡妒,不过她没心思理会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想快点知道今日之事的结果。

    不久之后所有女孩子都进过殿中了,大家像最初一样安静的站在院子里,行列笔直,像是等待检阅的兵勇。有意气风发的,有神色木然的,也有懊恼不甘的,如瑾站在最后一排,满眼都是前面女孩们繁复精致的衣饰,即便是出身寒微的,也打扮的和贵门小姐一般无二。

    皇后站到了门口,缓缓扫过每一个年轻美丽的面孔,慈祥地说着一些勉励之语,并吩咐宫女带大家去用膳。

    “唉。”有人极其轻微的叹息了一声,似乎为不立时宣布结果感到遗憾。

    然而肯定不会现在宣布的,今日打的是为公主祈福的旗号。大家齐齐福身感谢皇后的垂爱,跟着一排引路宫女鱼贯离开了院子。

    被支开了,弘度殿里留下来的皇后和三位法师,接下来商量的会是各人的归宿吗?每个人都这样想着,连如瑾亦不例外。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不过天边夕阳的余晖还未曾散尽,彤云如泼墨写意一般萦铺在天际,几颗星子于幽蓝色的夜幕中闪亮。宫城里一盏一盏的灯火次第点亮,走到东长巷的时候,恰好有杂役的小内侍们碎步跑着,将整条巷子的琉璃宫灯从南点到北,就像是节日里燃放的河灯,顺水飘向远方去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架华丽的步辇,宫女内侍簇拥着,未曾走到跟前,给如瑾等人引路的宫女已经靠到路边齐刷刷跪了下去,并且轻声提醒着众人,“是庆贵妃娘娘,快些闪避行礼。”

    大家不敢怠慢,立刻全都贴到了墙根问礼,将宽阔的路面让给步辇。

    庆贵妃没有停留,一径朝着弧度殿的方向去了,只在经过众人的时候将眼凌厉扫过,似要在大家身上烧几个洞出来。

    “好吓人,千万不要将我分到东宫去。”有姑娘起身后拍着胸口嘀咕,庆贵妃一行去得远了,许多人仍心有余悸,还在为刚才受到的眼风感到害怕。

    她该是去为今日的事与皇后争执吧?如瑾目送庆贵妃杏黄色的步辇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