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桑玄夜大义凛然地问她屋子里有没有贵重物品时,她差点儿就憋不住笑意了,跟她耍心计?桑玄夜真以为在铲除大夫人的过程中随随便便打了几回酱油就聪明机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父亲北上会遭遇各种追杀,桑玄夜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为了当上世子,为了当上定国公,他竟然背叛如此厚爱他的父亲!禽兽,简直是个衣冠禽兽!
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林妙芝!
“小姐。”莲珠推门,跨过外屋,打了帘子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双手呈上。
桑玥清冽的眸光轻轻扫过,语气淡淡道:“既然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那玉佩是滕氏赏给桑玄夜的,十八年了,他从不离身,看来,这回他是下了血本啊。
莲珠跪下,低头,将钗举过头顶,笃定道:“奴婢是喜欢大少爷,去年奴婢差点被小厮们强暴的时候,大少爷英勇地出现在奴婢跟前,从那时起,奴婢心里就装了大少爷。但奴婢不会为了他而背叛小姐,奴婢知道,是小姐让大少爷去救奴婢的,奴婢真正该谢的人……是小姐!”
倔强地说完,她已满面泪水。
她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一旦认了主,就要一门心思地办事,一年来的点点滴滴萦绕在脑海,桑玥待她比待普通下人好多了,何况,上回在摄政王府,要不是桑玥拼尽全力推开她,那名杀手早就一剑砍下了她的头颅,奴婢为主子抛头颅洒热血天经地义,但断没有主子为了救奴婢而放弃生路的道理。这样的主子,她没办法背叛!
桑玥侧过身,拨弄着几片海棠盆栽的叶子,道:“刚刚送给你的?”
莲珠直言不讳:“是!刚刚大少爷随奴婢一同前来救火的路上,送给奴婢的,奴婢想留下证据,便假意收下了。”
桑玥摘了片叶子,放在手心揉搓着:“他想让你监视我?”
“不是,他问奴婢大老爷是不是将兵符交给小姐了?奴婢说不知道,他让奴婢伺机询问小姐。小姐,要不……奴婢像丁香那样?”
“桑飞燕是女子,桑玄夜是男子,更何况桑玄夜可比桑飞燕谨慎多了,想要骗过他不容易,你明日直接将玉佩还给他就是了,他不值得我将你搭进去。”
谁都不值得!
莲珠心头一暖,笑呵呵地擦掉泪水:“是,小姐。”
子归将一切尽收眼底,面无表情,眼眸里却有流光飞逝。
……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各式各样的糕点、小食被送到每个主子的住处。赵娘子亲自挑选了满满两篮子坚果和蜜糖糕,往五姨娘的院子而去。
赵娘子是刘妈妈向滕氏举荐的人,办事利落,悟性极高,深得滕氏器重,于是才将给宝贝孙子、孙女儿送年货的任务交到她的头上。她喜滋滋地往湖边走去,快行至湖边的假山附近时,碰到了紫兰用轮椅推着桑飞燕从另一套小路而来。
桑飞燕穿一件玫红色掐腰长袄,远远望去,就像一朵暮春怒放的月季,走近了,赵娘子才发现这位小姐打扮得真是光彩照人:精致的眼妆,鲜艳的唇色,发髻上坠下的五彩流苏轻轻晃动,在阳光下交织出潋滟夺目的辉光。赵娘子心生感慨:四小姐,真真是个美人,不过,较之从前的大小姐还是差了些。
“奴婢见过四小姐。”赵娘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桑飞燕静静地望着这个将紫兰恶整了一番的人,眼眸里划过一丝冷光,但很快,冷光化作了唇角一个天真的笑:“赵娘子这是要去给五姨娘送东西么?”
赵娘子和和气气,脸上没有半分愧疚,仿佛和紫兰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似的:“回四小姐的话,老夫人让奴婢给三少爷和六小姐送点年货。”
这么说也就是面子上好听,两个不到半岁的奶娃,哪里咬得动?
桑飞燕睁大烟波浩渺的眸子,甜甜地道:“我正好要去看望三弟弟和六妹妹,我们一起吧。”
赵娘子恬着一副笑脸:“是!跟四小姐同行,简直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
紫兰心里恨得牙痒痒,上回在膳房赵娘子可不是这般说的!真是不要脸的丑女人!
桑飞燕和赵娘子走后没多久,假山后洒扫的丫鬟拔腿就朝韩玉的院子赶去。
桑飞燕和赵娘子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到达僻静优雅的湖边,而沿着湖边绕上大半圈,大约再走两刻钟就能到达五姨娘的院子了。
谁料,二人尚未走到一半,便见着红玉迈着小碎步迎面而来。
红玉给桑飞燕行了个礼,笑道:“奴婢参见四小姐,四小姐和赵娘子一同给三少爷和六小姐送年货吗?奴婢正打算去领呢!”
桑飞燕恬静地笑着,似江南水乡的一片霞云,柔和静美,却不失妩媚:“嗯,我想三弟弟和六妹妹了,就去看看。”
“赵娘子,我原本就是要去领年货的,晚了一步,倒是劳烦你亲自奔走,五姨娘若知道,又当过意不去了。”红玉略有些自责地说着,伸手从赵娘子的手中接过篮子,赵姨娘的袖子一沉,眼皮慕地一跳,捏了捏“发酸”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捋过袖子里沉甸甸的东西,心中一怔,摸大小,少不得十两啊!
她压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道:“说的什么话?五姨娘是三少爷和六小姐的生母,给五姨娘跑腿儿我觉得很荣幸呢!”
方才口口声声说给桑玄安和桑妍送年货,这会子改口给五姨娘送了,可见,拿人的当真手短。
红玉又趁机向赵娘子请教了几道家常小菜的做法,时间不多不少,刚好够桑楚青的下人唤桑飞燕回去。
“四小姐,二老爷找您呢!”
“现在?”
“是的,让你即刻去他院子,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红玉抢过话柄:“四小姐要去看望三少爷和六小姐也不行吗?要不,让丫鬟给二老爷说一声,四小姐看完了三少爷和六小姐再去也不迟。”
丫鬟面露难色:“这……”
“算了,下次吧!我先去看父亲。”桑飞燕不得已,只能和赵娘子一起原路返回。
望着三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红玉长吁一口气,好险!
坐在轮椅上的桑飞燕扬起手里的袖珍铜镜,眼底堆满了笑意……
当消息传回棠梨院时,桑玥无比讽刺地笑了,那笑意里夹杂了几分沉重,她知道偷梁换柱一事瞒不了冷瑶太久,只是不曾想到会这么短!冷瑶,远比她预计的聪颖。慕容耀昨日刚探望了桑飞燕,桑飞燕今天就要去五姨娘的院子,之所以不来她的院子,是因为昨儿桑玄夜已经查过了。
冷瑶,你慌了吗?手段如此雷霆,是怕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想和慕容耀联手除掉我,做梦!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话音响起,她已被某人圈入怀中。
“在想怎么应付冷瑶,对了,你父王那边的情况如何?他处置容侧妃了吗?”桑玥转身,望着他俊逸的面庞,清澈无瑕的眸子里有怒意升腾,她抬手,抚平那蹙起的浓眉,“依旧没有处置容青瑶?”
不处置容青瑶,就意味着慕容宸瑞没有同冷瑶撕破脸,定国公府已经做出了明确的让步,如果摄政王府的态度仍然不能明朗的话,就着手令人难以心安了。
慕容拓抱着她,一反常态地没有上下其手,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实在很难理解,爱一个人究竟要深到什么程度才能连她的替身都舍不得伤害?从前,我存了一分侥幸心理,认为父王其实早洞悉了冷瑶的奸计,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场戏而已,我大哥把证据交给父王,目的是逼他早些结束这场戏,可是……当我看到他坐在容青瑶的床前,一声不响地凝视她的睡姿时,那种神态……”
后面的话慕容拓没说,桑玥已经明了,慕容拓曾无数次地守在她床前,一看就是一整夜,又怎么不知这是一种爱到了骨子里的表现?一个替身,就能吸引他的凝视,真不敢想象,如果慕容宸瑞知晓了冷香凝的存在,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另一方面,容青瑶是冷香凝的替身,冷瑶又何尝不是?一个神似、一个形似,慕容宸瑞舍不得容青瑶,自然也舍不得冷瑶了。或许,即便慕容宸瑞荣登九五,也会金屋藏娇,宠着冷瑶一辈子。他是要对付冷瑶,可仅仅想剪除她的党羽、削弱她的势力,并不想了结她的性命。
现在,她终于明白慕容拓的深情是遗传谁的了。
“慕容拓,”她双手交叉,勾住他的脖子,额头抵住他的,“你很为难吧。”冷瑶是慕容宸瑞的一片小逆鳞,杀了她,便会彻底惹恼慕容宸瑞。
慕容拓阖眸,道:“我没有想着它有多难,我只想着怎么解决,那么多风浪我们都过来了,眼下这个也一定难不倒我们,我从来没有动摇过杀死冷瑶的决心,你不用怀疑我。”
话虽如此,他低落的情绪却没能瞒过桑玥犀利的眼眸,要在以往,他不是吻就是摸的,似乎能占多少便宜是多少,今天,正经得太不正常,而略微叫人心酸。
桑玥扬眉,主动送上香吻:“嗯,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
……
翌日,太后懿旨抵达定国公府,赫然是册封桑楚青为爵爷、册封韩玉为正三品淑人!
此次降服北齐,慕容锦和桑楚沐都是功臣,如果大夫人健在,被册封的人应该是她,但大夫人去了,滕氏早已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府里能接受封赏的只剩下二房的桑楚青和韩玉了。
爵爷不比侯爷那般尊贵,在南越却能世袭三代,无官职,不用替朝廷效命,轻轻松松领俸禄,当真是梦寐以求的职位。
不过,这早不来玩不来的封赏落在桑玥的眼中,味道就变了。冷瑶无法从桑飞燕的身上获取更有价值的信息,便转而将主意打到韩玉的头上。
秦公公宣完旨后,下午桑楚青就和韩玉一道进宫面见圣上、叩谢皇恩。
临行前,桑玥在马车旁叫住了韩玉:“此次进宫,你必定会见到太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心里清楚。要是你让太后发现了端倪,春玲的下场就是你腹中胎儿的下场!当然,你要是不喜欢春玲的,桑柔和韩珍的,你任选一个,我都成全你!”
韩玉大惊失色!天啊,桑玥究竟在府里藏了个什么人?跟太后有牵扯吗?饶是她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比桑玥更可怕的人!她刚刚分明承认了韩珍和桑柔是她害死的!她连嫡母和嫡姐都能杀,区区一个婶娘,不在话下吧?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透露半句你朋友的消息。”
“不,你要小心翼翼地透露!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冒然选择这个方式宣你进宫,我会安排一辆马车,赶往大周,你必须让太后相信,她要找的人就在马车里!”
☆、【第一百一十章】强强过招
太和宫。
韩玉和桑楚青叩谢天子后,冷瑶便将韩玉唤到太和宫另行封赏。
太和宫内,有一个四季如春的暖房,顶棚是几层质地上乘且轻薄的白色帆布,阳光毫无阻碍地透射而下,照着里面盛开的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明艳花束:华贵的牡丹、娇艳的琼花、高雅的白玉兰、清新的连翘……百花吐蕊、姹紫嫣红。
冷瑶随意地斜倚在鎏金藤花长椅上,明黄色的宫装像一缕日晖轻轻地流泻于地,与这温暖宜人的环境分外契合,她垂着眸,掩住凌人的波光,倒是少了高高在上的傲慢,露出几许少妇独有的妩媚风韵。
她的墨发轻挽于脑后,簪一支九尾凤钗,钗顶镶了两粒璀璨的红宝石,乍一看去,犹如随时都会流下的血泪,叫人莫名地揪心。
她的面相与冷香凝的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两片嫣红的唇瓣,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更为年轻柔嫩。慕容宸瑞最爱她的唇,她一直都知道,所以费尽了心思保养。
慕容宸瑞永远都离不开她,因为只有她不介意做冷香凝的替身,只有她能够忍受慕容宸瑞一次又一次在欢情高峰唤着冷香凝的名字,楚婳可以吗?容青瑶可以吗?她们都不行,所以,她才是慕容宸瑞身边的常青树。
只是这终究是难受的。尤其,当她发现自己对慕容宸瑞已不仅仅是利用和排解寂寞那般简单时,醋意和怒火交织而成的大网便将她笼罩了。
韩玉跪在蒲垫上,用余光打量着南越史上最年轻貌美的太后,太后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面含羞柔,又稍了几分愠色。整整半个时辰,她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她知道,太后是在给她下马威。
冷瑶玩弄着左手小指上的紫金护甲,抬眸看向韩玉,凌人的目光已变得柔和温暖,一如这花房内的温度:“韩淑人,坐吧。”
“多谢太后娘娘。”韩玉叩首谢恩,郑女官上前,搀着韩玉坐在了早已备好的六腿绣凳上,此时,韩玉已有些累乏,但精神高度紧张,所以遣散了不少睡意。
冷瑶绵软中藏了一分犀利的眸光扫过韩玉摸着小腹的手,笑得平易近人:“韩淑人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韩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习惯性地捧腹了,坐着福了福身子,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怀孕三月。”
冷瑶的笑弧微收,声轻如絮:“哀家听闻你们定国公府有个很厉害的千金小姐,哀家近段时日闷得慌,你同哀家讲讲她,好给哀家解闷。”
韩玉明知故问道:“妾身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指的是哪位妾身的哪位侄女儿?请太后娘娘明示。”
冷瑶的目光依旧柔和,摸着紫金护甲的手却滞了一下,清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白玉兰上,郑女官掐了一朵呈到跟前,她捏起,把玩着:“看来,你与她的关系不错。”
韩玉心中一惊,暗叫糟糕,一句话就被太后试出了深浅,接下来得竭尽全力应付才是,否则,以桑玥的残忍手段,她和腹中的孩子铁定没活路了。
冷瑶美眸轻转,优雅似一匹上好的绸缎,滑滑的、柔柔的,亦有些凉凉的,仿佛没有半分危险:“桑玥最近几日可招待了什么贵客?”
来了来了,韩玉按耐住汹涌澎湃的忐忑,面色恭敬而坦诚:“妾身自知晓了身孕之后,就不再过问府里的事宜,她是否招待了贵客,妾身不太清楚。”
“真不清楚还是你不愿意透露给哀家?”冷瑶幽幽开口,声音和缓,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但那种无形的威严几乎压得韩玉喘不过起来,“那丫头是怎么威逼利诱你的,让哀家想想。”
韩玉尽量让呼吸顺畅,面色如常,低头作恭敬状。
片刻后,冷瑶似乎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摇头叹息,给郑女官打了个手势,郑女官退下,不一会儿,端一蝶精致的绿茶糕上来,呈到韩玉的跟前,和颜悦色道:“韩淑人,这是娘娘的一番心意,您尝尝。”
韩玉抬眸,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了端倪,澄碧通透的糕点上赫然散落着红色粉末,因色彩对比强烈,所以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糕点被做了手脚。那红色的粉末会是什么呢?她的唇角开始隐隐颤抖,喉头止不住地滑动,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郑女官冷笑,半是威胁半是蛊惑:“娘娘的赏赐,你也敢拒绝?大不敬之罪可是要被杀头的。”
韩玉用余光瞥见了冷瑶眸子里的冷凝,心突然被绳索给勒住了,吃,死路一条!不吃,还是死路一条!
郑女官拿起一块糕点送至韩玉的唇边,语气不甚恭敬:“韩淑人赶紧吃吧,浪费了娘娘的心意,便是奴婢也要跟着遭殃呢,何况是桑爵爷。”
一提到桑楚青,韩玉的四肢就软了,原来太后打的是这个主意,用桑楚青的命来威胁她!她颤颤巍巍地捏起一块糕点,闭上眼,慢条斯理地吞入腹中。
一块糕点吃完,她满头大汗,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只是后面无退路,前方是绝路。她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可她更爱桑楚青,她得罪不起桑玥,亦得罪不起太后,索性一死,至少桑楚青还能活着。
冷瑶低低地笑出了声,抬手微掩住唇角,紫金护甲的尖角刚好扬在美眸旁,两种波光相互辉映,璀璨潋滟,衬得她妩媚动人、娇柔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