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端木皇后,不,现在已经端木太后了,轻轻笑道:“当年他是怎么害得哀家不孕的,哀家就怎么回报,也算全了夫妻一场的情分。”
谁让皇帝有个爱吃口脂的毛病呢?每个嫔妃的口脂里面添点好东西,鬼神不知,再用活血的酒催一催,就齐活了。
至于死因么?都改朝换代了,想死的,就去细细的查!
当然了,这一切有一半得归功自己的养子,如今的东羌皇帝,若是没有他手握重兵震慑京城,必定是天翻地覆的乱子。
现在好了,一切都平定下来了。
端木太后换上新做的宽大太后朝服,舒展手臂,进宫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的敞开心胸呼吸,真是说不尽的畅快。她走出大殿,早晨的第一束阳光凌冽而清冷,照耀在那些金线上面,烁烁生辉,令她有一种母仪天下的雍容端庄,仪态万方之气。
新的一年开始,新的一个朝代开始了。
----对于宇文极而言也是一样。
他穿着上玄下赤的金纹龙袍,修身玉立,深沉静默,旁边的妹妹宇文真儿那样满脸兴奋,声音是掩不住的激动,“我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原本还以为哥哥出去拼命一场,立了军功,回来封了亲王就已经是大喜事,就连册封太子,也只是想一想而已。没想到一下子变了天,父亲离奇的死去,哥哥借着军功和端木家的支持,以及嫡长子的身份,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登基大宝了!而自己,成了东羌皇室里身份最最贵重的公主。
宇文真儿觉得自己十五年的人生,总算苦尽甘来。
“你知道当年母后怎么死的吗?”宇文极忽然声音清冷问道。
宇文真儿笑容顿住,“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端木嫡支。”宇文极目光冷冽而复杂,像是冰芒,一点点的在碎裂,“他们让母后小产而亡,好送他们的女儿进宫,如果不是父皇不让太后生育,今天这个位置也不会轮到我来做。”
“可终究还是哥哥登基了。”
“是啊。”宇文极嘴角微翘,有着嘲讽,“父皇故意让太后不能怀孕,不得不把我抚养在身边,可不是亲生母子,还有仇恨,永远都无法共结同心。”那些埋葬在深宫里的往事,翻出来,是那样的肮脏和血腥,“而且父皇还让太后以为自己不孕,是其他嫔妃下手,让她无子,让她惶恐,不停的对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下手,得罪人不知多少,成功的给端木嫡支竖起靶子。”轻叹道:“这就叫做杀人不见血。”
宇文真儿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想郦邑长公主。”
宇文真儿微微蹙眉,“大皇姐?”
这个姐姐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是父皇的元配所生,后来因为西羌皇帝的出逃,父皇临时被架上帝位,但是元配庆王妃却不是端木家的女儿,所以只能降一等,封皇贵妃。这是羌国的祖制了,对于皇帝登基以后,元配不是端木氏的都是如此处置,算是副后尊荣。
宇文极又道:“皇贵妃曾经小产过两个男胎,最后血崩而死。”
“你是说。”宇文真儿脸色更急惨白,喃喃低语,“端木嫡支害了皇贵妃,父皇为了为她报仇,为了那两个尚未落地的男胎报仇,所以害了母后,害得太后不能怀孕,再让后宫嫔妃合力对付太后,对付端木嫡支!”她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那我们呢?对于父皇来说算什么?仇人的儿女吗?难怪不论我怎么讨好父皇,他都不当一回事,只是心疼大皇姐一个人,……原来如此。”
“女人心思。”宇文极微微嘲笑,“父皇这么做,固然有为皇贵妃报仇的意思,更多的还是为了摆脱端木嫡支的控制,不然做个傀儡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其实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傀儡吧。
“过去的,都过去的!”宇文真儿发狠道:“现在哥哥已经是九五之尊,已经是万万人之上,咱们兄妹都活到了这一步,别人……,都应该踏在脚下!”
“妹妹,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一点。”
宇文真儿微怔,继而道:“那就一步一步来。”知道哥哥说得是端木嫡支,以及朝中的各种权贵势力,迟疑了下,“等二十七天登基仪式以后,册立皇后就会提上议程,依照太后那边的意思,多半是二房的端木敏珍了。”
----还是逃不脱这个怪圈儿啊。
宇文极笑了笑,没回答。
等到以天待月的二十七天孝期满,新帝登基仪式举行。宇文极身着明黄色的缂丝蹙金线五爪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祭拜天地,祭拜六宗,祭拜山川群神,司礼官在旁边宣读骈四俪六的祝词,代天子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一步步进行繁复仪式,最后朝下朗声道:“天子礼成!”
文武百官一起跪地拜贺,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恭贺,新帝宇文极当然也要有所表示,于是各种加封恩赏。臣子们纷纷叩拜不已,除了支持晋王的党羽被打压,其余人等都是喜气洋洋,跟着新朝一起沾光。
仪式即将结束,宇文极忽然施施然往前一站,“先皇正当年富力强之际,却为奸人所害,英年早逝,朕心甚痛之。”他挺直身体,高声道:“朕决意,为先皇守孝三年,尽人子之孝,为天下臣民表率!如有违背此誓,天地不容!”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是愣住了。
可是新帝说得振振有词,又发了誓,且拿着孝道,加上眼下还是登基大典,谁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新帝抬杠,怔了片刻,一片山呼海啸的叩拜,“吾皇纯孝,为天下子民表率……”
消息传到永寿宫中,端木太后的脸色可就不太好了。
她虽然是太后,实际上才得二十五、六岁,甚是年轻,原本容色也十分秀丽,此刻阴沉着脸,眉宇间透出几分凌厉之色,“这才当皇帝的第一天,就知道玩花样了!”声色俱厉喝斥,“去请皇上过来说话!”
宫人去了片刻就回,得到的回答却是,“皇上去了先帝陵。”
端木太后把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冷冷道:“知道了。”这是要到先帝陵墓前去做一番孝悌的大戏,进一步落实他守孝三年的计划,这样就能暂时阻挡婚事,而皇后的位置一天不定下来,其他臣子就会蠢蠢欲动,生出一些痴心妄想,继而和端木嫡支对抗,此乃借力使力之计!
好,好样儿!果然不愧是先帝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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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你等等我。
----母仇已报,我心牵挂唯一是你。
宇文极收到了祁明夷派人送来的信,知道慕容沅被囚禁在燕国皇宫,在他想来,自然是派几个武功高手守护,不让出门这种幽禁,断然想不出来,赵煜会给妹妹上了镣铐锁在密室!他不知道,慕容沅后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更不知道,当他再见到慕容沅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痛彻心扉!
新帝登基,宇文极着手办了几件大事。
第一,将成年的兄弟们都分封了出去,但是不给兵权,只荣养,地方驻兵由朝廷委派,三年一任调换,并且将领们的妻小留在京中,用以挟持控制。至于些皇子们的生母和姐妹,也一样留在京中,免得皇子们不受控制,发生燕国老皇帝的悲剧。
第二,宇文极自己为父守孝三年,却十分体恤兄弟姐妹们,并不让他们跟着一起守孝,而是夺情,以月待年二十七天的孝期。
单后将成年的皇子公主们都指婚,不与世族联姻,通通结亲寒门,美名其曰天家恩荣,与士结亲。至于宇文真儿,则嫁了外省驻守重镇的大将向锟,皇帝甚至不在乎对方是二婚鳏夫,且已经有了几个子女。为了这个,宇文真儿哭过、闹过,最后还是没有拧过哥哥,只得一句安抚,“待天下平定,必定接你回帝都安享尊荣。”
宇文真儿哭闹不是耍小孩子脾气,而是谈条件,“待我回来,须封国公主,凌驾于其他兄弟姐妹之上,除了哥哥和皇后、太后,不受任何人节制!”
宇文极正色颔首,“允之。”
第三,新帝开始为保皇党下旨联姻,却避开端木嫡支,然后一点点剪除不安定的各种因素,晋王和安郡王的余党,其他皇子有做大的苗头,也一律找机会处置。这些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考虑甚多。
等到宇文极把这三桩大事基本安排妥当,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而这一年多时间,东羌以外也有大事发生。
西羌的朝廷军不断溃败,节节败退,最后被六镇大军攻破京城,仓皇逃窜不已,死得死、伤得伤,西羌皇室覆灭。而六镇大军人心不齐,为了蛋糕的分配争执不休,甚至还动起了手,倒是帮了端木雍容的大忙。
经过半年苦战,端木雍容终于打散了六镇大军,占领西羌皇室。
手下将领自然是各种恭请称帝,又不断发现各种天命所归的预示,各种吉兆,最后端木雍容再三谦让之后,终于被将领们“强行”推上了帝位。他可不姓宇文,不是羌国皇室的那一支血脉,于是建立新朝,改国号为“秦”。
新帝登基,很快面临册立皇后的问题。
端木雍容却暂时拒绝了。
算算日子,此刻距离当初燕国皇室覆灭,老皇帝死,还差几天就满三年了。当初的三年之约,现如今连她的人影儿都不见,自己又要找谁答复?在小公主走失以后,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但却有莫赤衣闯皇宫锒铛下狱的消息,以及侍卫祁明夷自尽于府中的消息。
端木雍容早年在燕国呆了一年多,很清楚,这两个伴读和小公主的关系。
这种种迹象都在说明,小公主还在燕国皇宫里面,被赵煜藏在不得见人的地方,所以莫赤衣和祁明夷各种营救失败,才会落得一个入狱,一个惨死的结局。
想必宇文极正是心里清楚这个消息,所以才会三年不立后!
----自己也想问她一个答案。
“皇上。”聂凤翔已经封了候,可还是不太习惯各种礼节,行得不太标准,低眉敛眉也不像那么回事,“燕国出乱子了。”将加急密折递了上去,“各地谣言四起,说赵煜不是燕国老皇帝亲生,是前朝驸马之子,各省都不断有小股势力的动乱。”
端木雍容飞快翻阅了一番,静默不语。
聂凤翔继续道:“赵煜这些年励精图治、勤于政务,燕国一直都在休养生息,这些小小动乱,想来不过是癣疥之疾,估计成不了大气候的。”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再停一停,想来……,宇文极那边会有动静的。”如果他对燕国有动静的话,那么就更说明小公主还活着了。
果不其然,十几天后宇文极果然有了动静。
当初燕国曾经配合东羌攻打西羌,后来战争失败,东羌一直没有赔偿,直到不得不索要大皇子宇文极时,才将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割让出去,用以作为赔偿。而现在宇文极并不找赵煜索要三城,而是直接以燕国诈骗东羌国土为名,发兵二十万大军攻打燕国,立誓夺回属于东羌的三座城池!
----这就纯粹是有意找茬了。
不说当初本来就是给燕国的赔偿,便是现今觉得吃了亏,也该先问问人家还不还再动刀子,哪有二话不说就开架的?再加上最近燕国各地的小小动乱,赵煜可以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便是他再能隐忍内敛,也忍不住将奏折重重甩在地上!
“这个祸害,当初就该让他死在燕国!”
然而令赵煜没有想到的是,祸害不止一个,在东羌开始发兵之后,不到半月,新建立的大秦也同样发兵,……理由?人家根本就没有提。
“皇上,东羌和大秦这是合着攻打燕国啊。”
“国中还有叛乱未平,要是再被两路外贼夹攻的话,朝廷如何分派得出那么多兵力去应付?皇上,此乃燕国从未有过的危机……”
“都给朕滚出去!”赵煜大袖一挥,御案上面的奏折哗啦啦掉落于地,却无法消除这位年轻帝王的怒火,外忧内患,三路大敌,让他的额头开始胀痛起来。他回到寝宫的密室寻找安抚,看着那个脸色苍白、身体羸弱,好似秋风里一片残叶的妹妹,再想起她和东羌新帝、大秦新帝的关系,不由一阵沉思。
或许……,自己这里还有一个解忧法宝。
☆、110何处是归乡?
东羌和大秦分两路进攻燕国,宇文极率先打下了箜平城,然后扎营休整,做出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派头。毕竟燕国那点内乱动静很小,即便姬暮年努力策划,也只是让赵煜多一层烦恼,而不能让燕国灭亡。自己攻打燕国,顺便引得端木雍容出兵,目的只有一个,----逼得赵煜不得不出面和谈,交出阿沅!
依照赵煜的性子,妹妹……,还是比不得江山的。
果不其然,战事只持续了一个多月,赵煜便让人送来了国书,希望和谈,并且告知宇文极,端木雍容也要求参与和谈。
----情况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毕竟燕国有内乱,东羌国内一样不太平,至于新建立的大秦就更不用说,各自国中都有一本烂帐,不到万不得已,暂时都还不想大动干戈。最后三位帝王商量敲定,将和谈的地点设在甘河城,各自带二十万大军随行。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冬日寒气凌冽,空气里,有菱形的六角雪花在飘飞,从万丈高空纷纷扬扬洒下,给甘河城铺上一层洁白棉絮,让整个城更加静谧肃穆。当燕国、东羌和大秦的三方军队,整整六十万人马集结在城外时,给这座古老城镇带来从未有过的威压,空气低沉压抑,让人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
宇文极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厚重宽实,滚宝蓝色的掐牙边儿,与身上的东羌纹饰相得益彰,明黄、宝蓝,耀目的颜色都压在黑色之中,隐隐的庄严神辉。他的眼神像是利剑一般清冽明亮,目光流转,放佛能够破开皑皑白雪一般,明年就是二十岁,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长成为沉默寡言的年轻帝王!
他伸手,接住一片六出飞雪,雪花在温暖的掌心无声融化。
阿沅……,我让你等了整整四年。
日头渐渐升起,正午时分,就是三方一起和谈的时刻。和谈的地点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高台有棚,但是下面没有遮拦,这样就不会影响各国驻军们的视线,台阶步步而上,三位帝王终于走到了高台中央,都停下了脚步。
赵煜的眼眸深黑而冰凉,优雅一笑,“近日三国会晤盛况,虽不说是空前绝后,但想来也是百年不遇。”他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宇文极和端木雍容坐下,“二位入坐。”
三人从前就是旧相识了,彼此了解,没有多余废话。
端木雍容一向是坐姿稳如泰山,居左边,宇文极沉默内敛,居右边,赵煜一身深紫色宽大龙袍,居正中,他很是悠闲的端茶饮了一口,“闲话少叙,我先来说说燕国和谈的诚意。”先看向宇文极,“归还东羌的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再加黄金十万。”再转目与端木雍容道:“燕国国土不多,割来割去可是割不起。听说大秦经历几年战事,百废待兴、急需休养,所以除了同样的黄金十万,另外奉送粟米八万、荞麦六万,以及上等战马一万匹,军备兵器一共十万份。”
不打仗,就能讨要回割让的城池,就能白得这么多东西当然不错,可是宇文极和端木雍容都还有心事,异口同声问道:“沁水公主呢?!”
赵煜“哧”的一笑,他容颜俊美,即便呛了一下,也不影响他丰神如玉的风姿,摇头轻叹道:“这可有点麻烦了。”嘴角微翘,目光灼灼问道:“阿沅的确在我这儿,可是妹妹我只有一个,你们两位……,要怎么分呢?”
端木雍容不耐烦跟他耍花枪,打断道:“让她自己选。”
宇文极心头一紧,阿沅她……,不会选择端木雍容吧?自己什么都努力过了,全都用尽全力做到了最好,这一点却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可是这个办法最公平,且不说强抢会引起两国战事,单是阿沅本人,要跟谁走,自己也不能不罔顾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