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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谁能想到,堂堂奥丁的王子、领土广阔的莱顿公爵,是个实打实的同性恋呢?!从他生前据说与雅克伯爵亲兄弟一般的好,同吃同住,到他过世后雅克伯爵找的所有漂亮小男孩儿,各个脸上都有杰弗里的影子。诺丁汉只是抓住了这样一个细节,又派人不为人知的——连雅克自己也不知道的,拜访了他的府邸几次,找到了一些旧日的羊皮信纸。其中你来我往浓情蜜意自不必说,但最后几份杰弗里写给雅克伯爵的信件,却泄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在死前差不多半年前,莱顿公爵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真是太好啦,”他在信里对他的情人说:“我终于再也不用忍受尴尬的骚扰和那个女人没完没了的纠缠啦。我们已经有亚瑟了,不是吗?我已经完成为莱顿堡生个继承人的任务啦!”

    而除了这封信,还有丹尼尔修士这个人证。在四处辗转最终落户诺丁郡之前,他曾经是莱顿公爵领内的修士,也是他的私人医生,专门为其处理一些尴尬的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病情”。那个兵荒马乱的晚上,丹尼尔修士因为其他事情耽搁没去城堡,反而救了自己一命。但他知悉内情,深觉此地不宜久留,等事情过后风头平静之际,他就默默地离开了莱顿领内。一年前,因为莉亚患病,丹尼尔修士频繁出入诺丁堡,艾尔伯特认出了他。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大概,当然,人们也可以选择不信,过去二十多年,除非杰弗里本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否则,谁能说清楚他老婆的肚子到底是不是他搞大的?!

    但就像大主教一句“没经过他的接纳跟见证,婚姻无效”一样,在诺丁郡,从来都不是教会骑在王权头上,恰恰相反,是领主的一言堂。诺丁汉说尤菲米亚是个野种,领民们就会坚定得附议,没错,她就是个野种。而大主教说他的妻子是非婚生女没有继承权利,人们反倒犹豫不决,转头,看看领主的眼色。

    更何况在奥丁这片土地上,也不只大卫一个主教。不想当厨子的士兵不是好裁缝,不想当大主教的主教不是好主教。如今已经有人扯起了一面大旗往前冲,拉尔夫主教只要跟在后面打打气儿就行了。甭管他是支持还是反对,只要尤菲米亚的军队打进诺丁郡,他这个主教的日子就到头了;而反过来,如果诺丁郡的部队杀进了王城,领主夫人坐上了王位,那么自然而然的,他这个教区主教就会跟着水涨船高,奥丁大主教舍他其谁?!

    拉尔夫主教显然也会算这笔账,所以他当场就表示自己的支持,并提议由他休书一封向教宗阐述内情,这亚美大陆上,还轮不到他格欧费一家独大。

    做完动员大会,诺丁郡的部队就集结了起来,他们兵分两路,一直到诺丁郡的西部边界线集合。

    一般情况下,在亚美大陆尤其是在奥丁东部,没人会在冬季打仗。天寒地冻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补给跟不上。以亚美人的作战方式,出征前只带少量干粮,也没有运粮部队,几乎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冬季,田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农奴们自己都过得十分拮据,杀人屠村也抢不到太多粮食。忍饥挨饿还得刀光剑影,实在是件苦逼到爆的事。

    但就诺丁汉分析,尤菲米亚却不可能等到开春,原因还是那一条,大部分大贵族仍在观望状态。莉亚的存在就像卡在她喉咙里的一根刺,如果不尽快拔除,实在难以安生。主教的“私生女论”只能骗骗新晋势力,奥丁,乃至亚美这片大陆上,还有很多古老的家族早在亚美教盛行前就已经存在并且长盛不衰。这种教会的把戏他们见得实在太多,或许能做个参考,但绝对不是进行判断的依据。最终决定他们的天平倾向哪一方的,依旧是实力。

    诺丁郡能抱成团同仇敌忾,尤菲米亚手下却是一盘散沙,有亚瑟留下的封臣,也有约翰残存的人马,双方本来就不和,拧成一股绳比较困难,打成一锅粥倒是分分钟的事儿。所以,尤菲米亚如果聪明的话,一定会趁这盘散沙被内部消耗光之前,先下手,拿下诺丁郡。等到时候,她一家独大,也就没有什么可争执可犹豫的了。

    况且对于她来说,出征诺丁郡还有一个别人不能占到的优势,她“外祖父”格欧费伯爵的领地,正是诺丁郡的西邻。这样她就无需顾虑军粮问题,只要到了双方边界线,老格欧费自然能够帮她解决。

    尤菲米亚既然不愿等,诺丁汉也奉陪。三天前,他把城堡交给妻子,率领诺丁城的骑兵队伍离开。

    有了上次的指挥经验,莉亚这次倒是镇定许多,而且,也有了让她不得不镇定的理由。

    她低着头,静静地望着躺在摇篮里儿子的睡颜。每多看一次她的“天使”,她就会多理解一份菲奥娜的心境——那种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的心境。当她失去这世上最珍惜她的人之后,她接着就得到了这世上她最珍惜的人,命运好像也很公平,菲奥娜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她,也将为她孩子的安全做任何事。

    “没人能够伤害你,”莉亚轻声地说,仿佛熟睡中小家伙能听得见。“权势、地位、甚至王位,我都不在乎,”她俯下身,在儿子额头上印下柔柔的一吻,“妈妈只在乎你。”王位第二继承人,所有针对她的行动必然也是针对她儿子的。“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任何目的……伤害你。”哪怕付出一切。

    似乎真的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在莉亚话音刚落的时候,睡梦中的小家伙徐徐地睁开了眼睛。跟母亲一样,他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清澈,澄净。莉亚甚至错觉到,儿子此刻正在向她微笑。

    远在哨兵岭西边界、大门紧闭的伍德堡,一匹马驮着一个人,准群的说是一个死人,缓缓靠近。在城墙上的侍卫眼尖的认出死人的脸后,马跟尸体被从打开的侧门接了进去。

    驻守城堡的伍德夫人跟女儿们闻讯赶来,侍卫中有人叫出了这个死人的名字。“马登,”其中一个对男爵夫人道:“他是哨兵岭巡逻队的一员,这个周,都是他的小组在执行巡逻任务。”他本该驻守在哨兵岭的防御线上监视敌情,此刻却被人一剑刺进了胸口,凭借识途的老马跑回了伍德堡里。

    男爵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事态不妙,非常的不妙。“燃起烟雾弹,把仓库里的红色烟雾弹全都点燃,”她高声叫喊,以这种形式来消减心头的不安。

    如果敌人是冲着伍德堡来的,早在老马抵达之前他们就该到了才对,无人驾驭的马,怎么跑得过真正的骑兵队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批人马不是朝着伍德堡进军的。

    乌拉诺斯的队伍悄悄越过哨兵岭,趁主力都在西线集结郡内空虚之际,迅速地朝诺丁堡袭去。

    ☆、第 66 章

    敌人入侵的信号传入诺丁堡的时候,莉亚正在沐浴。尽管在奥丁,并没有产后坐月子一说,但莉亚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天朝老祖宗的习惯做法,经验既然能够世代相传,总有其可取之处。好在产期是冬天,出油出汗少,她丈夫忙于兵事,也没多少时间跟她温存,这一个月对她来说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管家夫人敲响了房门,进来后看到她的女主人裹着长袍坐在床上,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露比哄着摇篮里的小主人,而凯利则握着棉布擦拭着湿漉漉的红色长发。“夫人,”汉默太太汇报说:“北边的烽火点燃了。”

    对于乌拉诺斯人再次趁虚而入,莉亚并不感到稀奇。有一就会有二,上次他们没抢到什么,这次恐怕就没那么好打发。不过她自己也不是毫无准备,诺丁汉离开前就曾经提醒过她,严防北部邻居。所以,伯爵大人离城之后,莉亚就命管家传下令去,以城为中心方圆十里内的村民全部往诺丁城方向撤。如今严寒,地里没粮食,她就不用像上次那样担心误了秋收,可以早作打算。况且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能达到坚壁清野的效果,断了乌拉诺斯人的补给。

    有了上次的撤退作经验,又有了伯爵夫人给制定的撤离路线,这次行动远比上次顺遂的多。诺丁城从上往下数,山顶矗立的是诺丁堡以及内墙;撇开这不算,最上面三层依旧是教会的势力范围,以及部分住在城中的骑士家眷;中间三层原先住着手工业者,现如今已被全城居民填满,余下三层依旧用来安置撤进外城的村民。

    除去诺丁汉带走的骑兵和部分步兵队伍,诺丁城上下全部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超过五千人,而这其中,最多有八百男丁。

    “依你看,敌人会如何发起进攻?”伯爵夫人询问她唯一的军事顾问,威尔高夫,后者因重伤至今未痊愈,未能参加伯爵的迎击队伍,此刻正坐在莫里斯特制的轮椅上陪女主人研究着防御布置图。

    “这么寒冷的天气,劫掠抢劫的可能性不大,他们必然是冲着围城来的,在伯爵大人被牵制在西部边界之际,强行攻打诺丁城。所以敌军队伍中,必然带着攻城器械,”威尔指着围绕外城墙的长长护城河,“一般攻城战,攻击方会用树枝跟泥土填平壕沟,好让攻城塔接近城墙,敌军直接从塔上跨墙而入,跟守城部队短兵交接。但诺丁城外的护城河足有二十米宽,两千多米长,填平无异于痴人说梦,纵然是这个时节河水上了冻,二十米的宽度也不是能够轻易填出路来的。”他手指微动,又在图上点了几个点,“我倒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先从这几个出水口下手。”

    莉亚认真审视威尔指尖所点之处,皆布于城墙墙角下。诺丁城依山而建,东高西低,山顶冬有冰雪夏有雨,顺山势而下,总不可能被挡在城墙里,要那样诺丁城早八百年就被淹了。在外城城墙下大约四五处,齐地面上下有一块城墙是空的,没用石块砌筑,反而用金属条嵌了个护栏,起到疏通下水的作用。不管是生活污水还是雨水,都顺着这几处出水口流出城墙外流入护城河中。

    若隔以前,这也算不得什么防御弱点,护城河河宽水深,敌军就算全都熟悉水性、从河里游过来也必然不能穿着甲胄,况且入口就这么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手起刀落,分分钟的事儿。但今非昔比,诺丁城在奥丁北部矗立了几百年,城墙虽时常修葺修补,护城河却是很多年都甚少疏通。在伯爵夫人的那个“倒夜香”职业盛行前,人们把各种垃圾污物都倾倒进护城河里,水深早就不如建造之初了。而且此刻既不是雨季,又值结冰,再铺上点儿树枝做垫脚,甭管会游泳不会游,都能够轻易的从河里通过了。再有其他攻城器械的掩护,这条河道跟这几个出水口倒真成了城墙最薄弱的突破口。

    “这么说来,我们得采取点儿特殊的防范措施了,”伯爵夫人心念一动,转头就对管家如此如此、这般那般的吩咐了一通。

    伍德男爵夫人所料不差,乌拉诺斯的入侵部队确实是朝着诺丁城进军的,但因为队伍中夹杂着步兵,又有攻城器械,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如男爵夫人所猜测的那般快捷。四天之后,这支由一千骑兵三千步兵组成的杂牌阵容才出现在诺丁城守卫的视线之内。

    其实所谓攻城器械,也不是真的带着大家伙翻山越岭而来,只不过将木制零件随军携带,到达攻击地点后再现行组装。经过这一道手续,又耽搁了近半天时间。等敌军准备就绪整装待发并派出使者,要求诺丁人出城投降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傍晚时分了。

    “把城里所有男丁都集结起来,给他们发放锁甲跟武器,”除去驻守主堡跟内墙以防有人趁乱混入的一百侍卫,还有她丈夫留下的以里奥为首的一百骑兵,她就只有约六百人可用了,其中还有很多没上过战场没摸过兵器的农民,“把他们平均分成三队轮流上城墙驻守,每队约二百人,每隔十米一个,我要随时掌握敌人的动作和进攻方向。另外,今晚多派些老兵,”莉亚指的是她的那些长弓侍卫,“我们要谨防敌人趁夜偷袭。”

    威尔本还坐在一旁连连点头听伯爵夫人吩咐,此刻却不由得抬起头。不止他,里奥也一脸诧异的望着他的女主人。“趁夜偷袭?怎么会?!”年轻侍从惊呼道:“任何一个贵族领袖,都不应该在天黑之后向对手发动攻击,偷偷摸摸,这是极不名誉的行为。”

    莉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天黑以后,你们就不打仗了?那双方在野外战到一半,太阳下山了,你们怎么办?”

    “双方收兵啊!”里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勒个去……伯爵夫人翻个白眼,再次为骑士、贵族们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而拜倒。不过,“一群只要邻居家人少就冲过来劫掠的强盗,你还指望他们会跟你讲什么骑士精神、贵族风度?!”做梦吧!莉亚挥挥手,“照我吩咐的去做,还有,妇女们也别闲着,除了生火做饭照顾孩子,我还需要两百多个年轻力壮的。”五千人聚于城中,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算少了,吃喝拉撒无一不全,她可不想还没战败呢就因卫生条件染上什么疾病。“把这两百人交给丹尼尔修士,除了清扫环境还可以学些简单的外伤处理,一旦有伤亡,就有用到她们的时候。”

    敌军给了诺丁城三个小时的时间,等他们投降,但等到太阳落山天色全黑,诺丁城的大门也没打开过,半个人半句话都无。

    不过乌拉诺斯人也没有真的在当晚偷袭,不是他们道德高尚讲究风度,而是这数起来足有四千兵将的队伍,却并非都来自一个地方。说白了吧,如果是领主带兵出征,封臣或者领民自然无条件的服从他一人,命令自上而下的传达,无一不顺畅。而现在的情形却是,王储下令,乌拉诺斯三家伯爵的人马凑兵出征,每家都有各自的代表各自的领军人物,没有个更大来头的,就谁也不服气谁。

    这不,战争还没开打,三家首领已经就战利品战后利益斤斤计较起来了。

    “城里的女人全都归我,”头发灰白扎成辫子摇荡在胸前的弗雷伯爵率先吼出来,他个子不高身形肥胖,摇摇摆摆活像个剥了绿皮的冬瓜。但这矮胖子声音却很洪亮,嘎嘎一笑营帐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听说诺丁汉的老婆是个美人儿,我倒想见上一见。”他心里想得当然不知是见一见那么简单。

    坐在旁边的年轻男子皱了眉头,他是肯特伯爵的长子、肯特领地的继承人,也是此次肯特家族出兵的首领。他似乎不愿与好色又愚蠢的老弗雷为伍,但又不得不提醒对方:“王储交代过,杜布瓦家族的人要捉活的。”

    “王储只说不能杀了她,又没说不能上她!”弗雷伯爵不以为然,他抓起熏肉塞到嘴里狠咬一口,接着补充道:“还有,城堡仓库里的一半金子。”

    帐篷里的第三个人不愿意了。“凭什么是一半?”领地虽比另外两家小,但贪婪却远胜其他两人的贝里伯爵吼道:“既然是三家队伍,自然是平分三份的!”

    弗雷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就你出那点儿人马,也想跟我们平分?我可是带了五百骑兵、一千步兵跟攻城器械来的,凭什么,就凭我这将近一半的兵将数量。”

    “不,不能这么算,”贝里伯爵嗫嚅几句,偷偷瞟了小肯特一眼,对方却没有帮他腔的打算。

    “这些以后再说,”年轻人挥挥手,结束这个如果争吵起来就没个完的话题,“等攻入诺丁城后,再讨论也不迟。”

    攻入诺丁城,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另外两人不以为意。尽管借着城墙的坚固,守城部队往往抵挡住比他们多出几倍的攻击者,可你也得看领导守城的是谁。一个不满二十的娇滴滴的伯爵夫人?两位伯爵不由相视一笑,这个年纪的姑娘,还是在床上更有妙用,诺丁城嘛,在他们眼中已如自家的一般。

    第二天一早,乌拉诺斯的人马就摆开了攻城的架势。正如威尔先前所料,小肯特在骑马绕城墙远远转了一圈后,确实向其他两人提出了,由出水口入手攻入城堡的建议。跟其他攻城方法比起来,这样的损失最小。

    “我们可以填平护城河,架起攻城塔让步兵直接翻过城墙去,”弗雷还是赞成用最平常的攻城办法,不然他大老远的运这些攻城器械来做什么。

    小肯特摇摇头,“那耗费时间太长了,填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尽管知道诺丁汉被牵制在领地西境,但夜长梦多这个道理他也明白,能迅捷快速的取得胜利,费这种麻烦干什么。“把木板钉起来举过头顶做大盾,十人一组朝城墙靠近,弓箭手登上攻城塔推进做掩护。守城的侍卫最多三百人,攻城塔能够消除对方在高度上所占的优势,咱们人数又多,压制住对方箭雨不成问题。剩下唯一有杀伤力的就是城里的投石器,不过我们针对四个下水口分四队人马侵入,投石器准头没那么高,效果就会大大减弱。”投石器是所有攻城部队都要面对的困难,无一例外,但比起其他的攻城战,他所采取的法子要迅捷得多,所受损失必然也要小多了。

    另外两人互望一眼,他们才不在乎死多少步兵死多少农民呢,只要能拿下诺丁城就行。“就照你说的办,”俩人异口同声。

    约半小时过后,三家人马便准备就绪,弗雷伯爵既然自傲于自己带来的兵将最多,在贝里伯爵的言语挑唆下,自告奋勇的承担了两个下水口的进攻任务。

    两千步兵分成四个方位站在最前,身后是四架攻城塔,上面分别站了近百弓箭手,塔后有几十人在推,两千多人马浩浩汤汤朝诺丁城的城墙逼近。

    但令三位首领没有想到的是,诺丁城里竟然静悄悄的,不但没有投石器投掷的石块,在进入弓箭手射程范围后,连支羽箭都见不着。

    怪事儿吧?三人骑在马上,遥遥的对着城墙观望,均都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娘们想投降?”弗雷伯爵率先提出猜测。

    小肯特并不附议,要投降昨晚就投了,何必等到今早。但他也确实想不通,对方为何不进行反击,要知道等这两千五百多人靠近了城墙,凭城里那几百的弓箭手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了。

    贝里伯爵也猜不透,但他却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要不,让步兵们把顶在脑袋上的木板都撤了吧。”那玩意儿是用来防对方弓箭手的,可人家一箭不发,还防个毛线啊?!“扔了木板,进军速度还快些,指不定这会儿早越过护城河,冲进城墙内了。”

    说得有理,弗雷伯爵点头,“就这么办。”

    在小肯特尚未提出异议之时,扔掉木板的命令就被传达下去了,他也只能叮嘱自己的人马不要照办,另外两家他管也管不着。

    三队扔掉木板的步兵果然行动迅速许多,很快就甩开慢悠移动的攻城塔,陆陆续续跳进结了冰的护城河里。护城河宽近二十米,那扇只有几根金属条组成的栏杆门就在眼前。士兵们争相恐后的往前跑,第一个冲进诺丁城的人,胜利后足够他们吹嘘一阵子了。尽管冲过去后也有可能面临对方的阻截,但他们背后背着的圆盾、腰间别着的斧头也不是吃素的,短兵交接,大家甩开膀子战呗。

    但这群士兵刚跑了十几米远,就听见身后似乎有呼叫声,他们有的人循声回头,有的人却凭着生存的本能,脑中灵光一闪后抬头向上看。原本空空荡荡的城墙上,此刻不知何时已露出无数个脑袋;原本销声匿迹的守城侍卫,此刻不知何时,各个手中都举着一支弓箭,一支几乎与人同高的长弓,箭已在弦上,箭头却不是锥形铁器,而是一个个附在棉布上燃烧的火焰,很稀有的,蓝色火焰。

    正在远处的小肯特发觉不妙,高呼所有人都撤退的时刻,火焰夹着风势,呼啸着朝护城河中射来,朝拥挤的人群中射来。轰的一下,最先冲下护城河的三片人群几乎全都笼罩在蓝色火焰之中。

    人们在火光中尖叫,在同伴的推搡下尖叫,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尖叫。士兵们往回跑,企图爬上护城河岸,但更多的人却往两侧跑,以为离开弓箭手的射程就能保住命。是啊,他们是在冰上,不论什么样的火焰,遇水总是能扑灭的,有的人甚至当机立断,直接躺倒在冰面上滚来滚去。但这么做的结果是,火势更汹涌更猛烈,整条护城河几乎都笼罩在一片蓝光之中。

    伯爵夫人几天前就派人做了安排,在护城河里倾倒油脂,等乌拉诺斯军队抵达的时候,它们已经在冰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固状物,别小瞧这薄薄的一层,用来分离冰跟酒精足够了。等步兵队伍冲进护城河的时候,白色液体从金属栅栏处流了出来。这也很正常,这本来就是出水口,不排放城里的污水排放什么?尽管有人闻着像酒,也没多想什么,这个年代酒水浓度之低,使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这玩意儿也能着火,还着的如此汹涌,如此猛烈。

    况且他们身上的毛衫、背上的木盾,本也是易燃之物,仓皇之间,十个有八个着了道。后面还没下河的纵然想跑,也一时半会儿逃不出城墙上弓箭手的射程,攻城塔里的己方部队已经被吓傻,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掩护。还有那着了火从河里爬上来的,冲进自家阵营,又是一团鸡飞狗跳。有一小部分士兵倒是反应快,着了火不后退反而往前冲,照着金属栅栏跑去。但城中守卫也有准备,大部分还没靠近的时候已经被一箭射到,后面的逐渐压在前面的身上,双手扒着栏杆,摞起了小小的一座尸山,挡住了身后所有人的路线。

    这一战,敌军出兵两千五,在河道里被活活烧死的步兵足有六百,因大火烧冰层,失足掉进冰窟窿里又被活活冻死的也有一百。另外,撤退途中不注意防御把后背暴露给对方被射杀的有三百,因跟得太近,被着了火的士兵引燃,整个木制攻城塔也跟着燃烧,被火烧伤的、跳塔摔伤的、还有被自己人砸伤的大概也有三五十个。仔细数数,足足损失了上千人马。

    而除了城墙下抬头望时的惊鸿一瞥,他们却连守城部队的脸儿都没见着。不得不承认,惨败!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简单介绍下,攻城塔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在推进贴近城墙的时候,把金属遮挡那部分放下来,攻城部队就能直接踏上城墙。每个时代每个地区模样略有不同,但意思差不多,文章里的攻城塔要比图上这个简陋一些。另外稍稍做些改动,把遮挡改小一些,就成为移动的箭楼了,弓箭手站在上面射击能消除守城部队的高度优势,也就是说双方武器一样射程相同的时候,你能杀到我,我也能杀到你,谁也不占便宜了。

    ☆、第 67 章

    莉亚把孩子交到侍女手中,低下头开始系胸前的带子,整理好内衣,再套上毛衫披上皮衣。然后她站起身,在儿子脸上亲了亲。

    小家伙酒足饭饱后还蛮有精神,两只碧绿色的眼睛滴溜溜瞅着她。

    “就这么竖着多抱一会儿,免得吐奶,”伯爵夫人吩咐完露比,向儿子挥了挥手,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等莉亚达到诺丁汉书房的时候,威尔、里奥、管家以及侍卫长巴尔克都已经等在这里了。自从她丈夫出城后,书房就转手成了她的办公场所。她快步穿过众人之间,坐在诺丁汉平时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凯利始终贴身跟随,把房门关好后,静静地站到伯爵夫人身后。

    莉亚向众人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发言。第一个开口的是管家。

    “夫人,”汉默先生向他的领主夫人躬了躬身,恭敬地问道:“城墙下的那些尸首,该怎么处理?任由他们呆在那里,恐怕不是太好。”

    确实不大好,即便没看过几本战略小说的莉亚也知道,野战就算了,守城战之后不处理尸体是不行的。不过古人处理这种事情的手法大概就两种,一种烧,一种埋。烧,他们已经烧过了,护城河里焦黑连成一片。埋的话嘛……“外面情形如何?”她问得是一直负责城墙防卫跟监视的侍卫长。

    “敌军没有动作,”从早上惊魂未定,到现在安于营寨悄无声息,“但看情形,他们还没有撤兵的意向。”

    当然不会撤了,就算损了一千人马,他们依旧在战力上数倍于守城方,吃了这次大亏,反而会更加谨慎更加想要拿下诺丁城。“四队进军,有一队没上当,看来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估计回去后还有一番皮要扯。最迟明天早上,对方就会发动第二次攻击,”莉亚转向汉默先生,“尸体先不要管,对方既然没撤兵,此时就不易出城。把这些死了的同伴就留给乌拉诺斯人自己吧,明天早上,他们会来帮我们打扫战场的。”

    “帮我们?”管家疑惑了。

    倒是威尔反应得最快。“没错,乌拉诺斯人在河里吃了大亏,必定不敢再取巧。接下来的进攻,他们八成会走保守路线,填河,上攻城塔。这些尸体,正好供他们填河之用。”三个出水口处的城墙下差不多都堆着二百多具尸体,还有在回撤途中被射杀的,一起推到河里,再堆土压实,二十米宽的河道也就能被填出三小截来了,只要有八九米的长度,就足够攻城塔推过来靠近城墙。

    “你,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将自己人的尸体垫在脚下?”里奥瞠目结舌的望着威尔,再偷偷瞄了伯爵夫人一眼。唔,总觉得,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被耳濡目染得越来越奸诈了……

    “面对这种攻城方式,一般要怎么防御?”莉亚忍住想再朝年轻侍从的后脑勺来一巴掌的冲动,盯着她的骑士兼顾问问。

    “弓箭手,配合投石机,”威尔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见了今早上的惨况,他们估计会把木盾弄潮弄湿,想要再用火攻就困难了。”外面冰天雪地,倒是不用刻意找水。

    “投石机的射程有多远?”

    “我们居高临下,十几磅的石块投掷五六百米不成问题。对方的投石机要考虑城墙的高度,想要对守城侍卫乃至城内居民造成伤害,就不得不缩短跟城墙的距离,三四百米,差不多。但是,”如果伯爵夫人是想用投石机对付对方的投石机的话,那他不得不补充:“投石机的准头较难控制,对付城墙下步兵跟不远处做弓箭掩护的攻城塔还好说,想要击中四五百米远处分散布置的投石机,比较困难。”

    这时期的投石机都还很轻型号,扔不了电影上常见的那种巨石,撑破天也就一个西瓜大小,对石砌的坚固城墙几乎造不成什么伤害,在攻城时也就其个辅助作用,袭击城墙上的防守侍卫,或者吓唬吓唬城里的居民,有时候还负责把城外作战牺牲了的对方兵士的人头扔进去,起到震慑的效果。对乌拉诺斯的人来说如此,对诺丁人来说亦如此,靠投石机攻击对方部队,且不说能否砸中,就算正中目标了也顶多把人砸得头破血流而已,人家包扎了脑袋继续上,一点儿事也没有。

    但莉亚想的却是,怎么样能够把鸡肋一般的投石机发挥最大作用,五六百米,都快够到敌军的骑兵队了吧……

    伯爵夫人猜得不错,乌拉诺斯的营帐里确实经历了一番激烈的争吵。

    弗雷伯爵本想凭借人数优势讨个大便宜,没想到反而第一个吃亏。损失的一千人马里,倒有六百多是弗雷郡的人,这实在是让倭瓜身材的伯爵气得跳起脚来,连带着出这个进攻出水口提议的小肯特也被迁怒。尤其是大家都死伤惨重的时候,肯特郡的人却因为扛着木板磨磨蹭蹭晚到一步,瞧见不妙拔腿就跑,几乎连层油皮都没蹭破。弗雷伯爵甚至开始偷偷怀疑,这个小肯特,不会是早就跟诺丁城的人串通好了吧?!所以他在拍桌子砸椅子破口大骂一番之后,指着小肯特恨声道:“明天再战,你的人做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