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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节
    皇后转眼望去,皇帝胸前的团龙熠熠生辉,张牙舞爪,如同活物,神情也是一派发自真心的关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流淌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陛下,若以出身来论定一个人,未免太肤浅了。若是您不信,大可以亲自一试。”

    皇帝见皇后难得对一个人这样夸赞,不由起了三分好奇,便低声吩咐身边太监道:“来,照朕说的去做。”

    江小楼听到皇后的话,立刻便起身向御前走来。就在她走到距离帝后十米处的时候,一名宫女正巧端着玉碗上来,里头盛着一瓣儿一瓣儿的水晶橘子,谁知她上前的时候一不小心,登时撞上了一个手执仪仗的太监,小太监连忙退后几步,竟又碰着了一个端着茶盘的宫女,那宫女手一抖,恍若不经意地把一盏碧青色的茶水都洒在了地上。

    引路宫女一左一右绕过了那滩茶水,而江小楼则如未曾瞧见地上有滩水一般,步伐端正的从茶水上缓缓走过,裙裾都不曾有纹丝的动摇。待她走到近前,恭敬地向帝王皇后行礼。明亮的烛火耀目,芬芳的香雾缭绕,满殿的花团锦簇,唯独她一张面孔恍若白玉,仪态端庄,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却越发显得腰若纤柳,眼如寒星,如一抹碧色翠影,盈盈动人,分明勾勒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皇帝看在眼中,淡淡一笑:“这姑娘言行端庄,矜持守礼,皇后的眼光倒是不错,赏。”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太监端着礼物送来,分明是一支镂空缠枝花卉纹白玉如意,一时引来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庆王妃面上含了微笑,难掩心底欢欣。赫连慧轻轻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缓缓垂下,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涩的暗影。

    皇帝又细细打量了一眼江小楼,冬日寒冷,年轻的贵族小姐身上大多是些粉色、绯色、藕色,然而她身上穿着碧绿的衣裙,肩上却披着青色薄绢。绿色庸俗,青色晦涩,尤其在冬日里显得冷淡萧条,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配衣裳,然而她容貌极美,笑容绰约,竟然把这两种淡漠的色彩生生穿出了妩媚温柔。容貌美丽的人太多了,可在御驾面前没有半点怯色,一派理所当然的尊贵,皇帝不由点头,主动向皇后道:“这个女孩果真不错,难怪你很欣赏。”

    皇后轻轻挑起眉梢,难掩得意之色:“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陛下也太小瞧我了。”

    皇帝不由呵呵地笑起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向江小楼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陪着庆王妃吧。”

    江小楼便又回到王妃身边,庆王妃不觉含笑:“看来陛下对你也很喜欢,能够得到帝后的喜爱,将来你的婚事也大有指望。”

    不知不觉之中,庆王妃已经把江小楼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替她设想今后的出路。江小楼听在耳中,面上不过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恰在此时,一道身形颀长的紫色人影跨过门坎,殿外的月光在他周身笼了一层晕光,腰间的翠玉随着微缓的步伐,轻轻晃动了一下,引来众人纷纷侧目。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瞬间微眯起来,带着笑意扬声道:“陛下,微臣来迟了!”一片绚烂到了极处的烛海里,他的笑容格外耀目。

    皇帝不由哂笑道:“朕的宴会你都这么晚来,该罚酒三杯!”

    萧冠雪俊美的面容带着深深的歉意:“陛下,微臣自愿罚酒三杯!”说完,他举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尽,宫女连忙斟满,接连又是两杯下去,他白皙的面上浮起一层橘红,竟是比女子还要冷艳三分,随后他扬眉一笑,眼底的暗色迅速蔓延开来,“陛下,微臣是听戏听得入了迷,所以才会耽搁了时辰,请陛下恕罪。”

    皇帝不觉笑道:“你可是从来不听戏的,今天怎么突然被戏迷住了,到底看得什么戏,说来给大家听听!”

    萧冠雪笑容和煦,神情极为寻常,仿若真是信手拈来:“是戏班子刚刚排的一出新戏,关于一个癞痢头贵妃的故事。”

    江小楼缓缓地伸出手,若无其事的拿起了白玉莲花茶盏,慢慢喝尽杯中的茶。

    皇后闻言不由惊讶道:“癞痢头贵妃,这倒是从未听闻,既然是癞痢头,又怎么会成为贵妃?”

    萧冠雪慢慢坐直了身体,声音沉静如水:“据说在一百多年前,泉州有一户贫穷的人家生下了一个女儿,原本是件喜事,可惜这女孩从小就长了一头癞子,总是浓水直流,引来无数蝇虫,她就不停地抠抠抓抓,于是癞子越发严重,原本一头乌发也都秃了。不止如此,她的皮肤粗糙干燥,犹如蛇纹,让人瞧见了就害怕。于是她的父母不得已,便将她丢弃在路边,好在遇到有人接济,勉强活了下来,以缝补度日。”

    “你真是会寻人开心,既然如此丑陋,又怎会成为贵妃?”皇后满面皆是笑意,明显觉得这故事荒诞不荆

    江小楼却缓缓抬起眸子,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唇畔的笑意慢慢浅了,近似于无。

    萧冠雪的唇畔慢慢绽放出一丝笑容,语气不紧不慢:“时光流逝,这女孩儿变成花季少女,却因为满头癞子、一身蛇纹而嫁不出去,只能在家中日夜饮泣。后来有一日,当时的皇帝派人去选秀,凡是容貌美丽的女孩子都欢天喜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去应选,唯独这少女独坐门前,受到无数人的耻笑。她越想越是羞恼,便萌生了轻生之念。”

    江小楼终于轻轻侧过头来,冷淡的目光落在萧冠雪的面上,眼神变得幽暗深沉,复杂莫辨。萧冠雪可不是闲逸之辈,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来给大家讲故事。

    “侯爷快往下说吧,接下来她怎么样了?”有人在旁边催促道。

    萧冠雪眉峰微微挑起,面上却露出一丝十分愉快的微笑,就像是孩童在恶作剧的神气:“在她居住的地方有一潭死水,她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跳水求死。谁知老天庇佑,她命不该绝,竟然被夜巡的人发现给救了上来。人虽不死,却是全身浮肿,比原先更加丑陋百倍,她便开始绝食求死。谁知五日过后,她全身瘙痒,皮肤一层层脱落,原本丑陋的癞痢头下竟然藏着青丝万缕,一身粗糙的蛇皮下则是一副光洁如玉的身躯。原本丑陋似鬼,瞬间变的眉目如画美貌过人。”

    皇后听到这里,脸上挂起浅笑:“这故事果真传奇,不知谁想出此等奇事,所以后来她便入宫了么?”

    萧冠雪笑容更深,显得那样漫不经心:“消息传出后,众人议论纷纷,选秀的官员便把她送到京城,很快成为当时国主的贵妃。”

    安筱韶轻轻笑道:“这故事在宣化纪事上有所记载,那封她为贵妃的皇帝就是百年前的明景帝。”

    众人闻言,未料这事情还当真在历史上发生过,一时不禁啧啧称奇。

    赫连胜斜睨了她一眼,说不出的讥讽:“紫衣侯说的不错,但这个故事还有精彩后续——”

    庆王一震,低声呵斥道:“你懂什么,还不住口,没规矩!”萧冠雪是皇帝宠爱的臣子,他可以插科打诨,讲故事逗皇帝开心,赫连胜寻常却从不会做此等事情,今日为何突然说话,实在引人疑窦。

    皇帝闻言,瞧见是庆王十分宠爱的庶子,轻轻笑了:“庆王何必如此紧张,这里都是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今日又是庆元节,气氛更应当轻松一下,朕倒是很想知道这个故事还有什么后续?”

    江小楼听到这里,唇畔就凝了一丝淡淡的冷笑。

    赫连胜心头冷笑,面上出现一丝阴云:“后来这位癞痢头贵妃生下皇子,适逢后位空悬,她便成了明景帝的皇后。可皇后总不能没有亲人,于是她派人回泉州,寻找当年抛弃她的亲生父母,但是她离家已经有很多年,父母早已双亡,唯一的弟弟也杳无踪迹。皇帝层层诏书颁发下去,各州都开始寻找她的弟弟。有个街头卖艺的人名叫萧红,只说自己有一个姐姐,从小流落不知去向。待招他上京仔细一问,年龄籍贯说得都约莫不差,皇后信以为真,便果真请求皇帝册封他为左仆射。不过三个月,京城又有个叫做萧本的人击鼓鸣冤,自称是皇后的弟弟,还把萧红冒充国舅的底细一一揭露出来,于是皇帝立刻把萧红追捕下狱,原来引见他的几个人也跟着连作。萧本成为了真国舅,被封为御史大夫,赏赐金钱数万,乃是山鸡变凤凰的典范。”

    不知为何,他在说到“山鸡变凤凰”的时候,眼神轻轻扫了一眼江小楼的方向。

    “这真假国舅的故事,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一直未曾开口的太子隐约看出一丝端倪,面上端着一丝笑意。

    赫连胜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冷芒:“不,郡主又被骗了,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叫做萧凝的泉州人,他自称是真正的国舅。这回京城一下子热闹起来,三人众说纷纭,个个都说自己才是真的,把皇帝皇后都给弄得很糊涂。当时的京兆尹出了个主意,让他们三人当面对质,这一来三人互相攀咬、互相拆穿,终于暴露出三个人都是假的。皇后认定这三个人能将萧家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定然知道真正的国舅在何处,于是命人严加审问,最后才发现真正的国舅一直隐居山林,当发现别人去寻找他的时候,他却悄悄躲进了山里,完全隐匿了踪迹。皇后没有找到真国舅,又因为一再受骗面上很不光彩,便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说到这里,众人面上都流露出一丝惊奇,一丝忐忑,一丝不安,他们隐隐察觉到赫连胜的这个故事很奇特,奇特到是直接冲着某个人来的。这样的宴会,讲述一个如此怪异的故事显得那么荒诞不经,甚至是不合时宜。安华郡王是一个十分谨慎而且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应当在何种场合说什么话,绝对不会犯错,可今天他的行为着实是太令人费解。

    赫连胜就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突然长身而起,快步走到殿内跪下:“陛下,微臣敢问一句,若是有人也如这三萧一般假冒皇亲,应当如何处置?”

    皇后察觉到了不对,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来。

    皇帝眼底浮起耐人寻味的神情,面上只是皱了皱眉头,道:“这自然是杀头的罪过。”

    庆王心头猛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迅速站起身,低声斥责道:“胜儿,不许胡闹,快起来!”

    赫连胜冷冷一笑道,却是看也不看自己的父亲一眼,神情无比凝重:“今日微臣斗胆,要请陛下替王府审一桩公案!”

    皇帝闻言一愣,望向庆王,目光变得淡漠:“庆王,你的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庆王妃隐约觉得不妙,眉头慢慢蹙起,但仍强忍着没有发作。

    庆王已经再也忍不住,快步上来扯赫连胜的领子,额头上青筋暴起:“小畜生,这是什么场合,居然敢在这里撒野,还不下去!”

    赫连胜是朝廷官员,深受皇帝欣赏与喜爱,庆王也是引以为傲,然而今日却演出一场父子反目的大戏,众人不免面面相觑,神色震惊。

    江小楼原本料定赫连胜翻不起什么风浪,可若无必胜的把握,赫连胜岂敢当众忤逆自己的父亲。思及此,她的目光不觉投向紫衣侯的方向,眼底浮起一丝极为复杂的神情。

    赫连胜一把甩开了庆王的手,突然跪地叩头,神情无比凝重:“儿子深受父亲大恩,本该惟命是从,奈何家中出了奸人,为父亲计、为家族计,儿子必须先除奸,然后再向父亲请罪!”再次抬起头时,他的面庞热得似火,眼神冷得似冰,一派正义凛然。

    庆王听了这话,一时惊讶地望着对方,只觉一口冰寒之气从脚底升起,整个人也似是遭受了重创,几乎当场哑然。

    “陛下,微臣在朝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言谈有物,从不敢违背自己的职责,更无一句虚妄之言!如今那冒认的奸人就在庆王府,可她背后靠山强硬,微臣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请陛下圣心公裁!”

    皇后眼中慢慢凝起一点火焰:“赫连胜,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今日微臣要状告的,就是您亲自册封的明月郡主!”赫连胜的声音似冰又似火,声声含着催人心扉的毒气。

    “大胆!”皇后勃然大怒,猛然重重击了一下手下的扶柄,乌黑发间那顶金凤凰都跟着颤动了一下,簇簇灯火下,她的面庞已经隐隐发青。

    太子突然出言道:“父皇,赫连胜的为人你是十分清楚的,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诬陷任何人,既然他这样说就必定有证据,不妨听听他的证据再做决定。”

    皇后盯着太子,眼神冷厉了三分。明月郡主是她亲自册封,太子偏帮着赫连胜,是要公然打她的脸面吗?!

    太过分了…

    厉声呵斥几乎就到了喉咙边上,庆王妃气得嘴唇发抖,然而江小楼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浑身一震,转头向对方望去。明明赫连胜满口都是污蔑,江小楼却听得十分安静,一派云淡风轻。明亮的烛火照亮了大殿,然而她的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上三分,更遑论人间灯火可及。

    不知为何,庆王妃原本的怒气慢慢沉淀,逐渐恢复了平静的面孔。

    赫连胜果然大声道:“陛下,微臣请旨让证人上殿!”

    皇帝望了皇后一眼,见对方面色冷凝,似乎被气到了,他稍微沉吟片刻,便点头道:“好,你且将证据承上来吧。”

    一个年轻的女子慢慢走上殿来,她身穿一条单薄的杏色罗裙,白色锦缎的绣鞋,似花园里随风而来的花瓣,走到御殿之前盈盈下拜,吐气如兰:“民女拜见陛下。”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宛若黄鹂鸟的叫声,众人只觉有人伸出雪白的小手,在心尖上挠了一下,那感觉酥麻无比,原本怪异的感觉又加重了一成。

    皇帝点头:“嗯,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此女闻言便缓缓将头抬起,竟是蛾眉凤眼,面若桃花,翠眉如画,含情脉脉,虽然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色,却给人一种异常安心之感。庆王离得最近,仔细一瞧陡然心惊,这女子的眉宇之间有种极难描摹的神韵,那是一种惊人的端庄之美,更可怕的是——她的容貌几乎与年轻时候的庆王妃有八分相似,而且眼下竟也有一颗鲜明的红痣…

    赫连胜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朗声道:“这位姑娘才是微臣的亲生妹妹赫连雪,也就是真正的瑶雪郡主!”

    皇帝一时坐直了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庆王妃面色大变,紧紧盯着那女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心头一时震撼不已。

    年轻女子眼里也是涌起热泪,泣不成声:“民女才是真正的赫连雪,请陛下明鉴。”

    皇帝完完全全愣住,他看看庆王又看了庆王妃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做何说法。

    庆王目中波光闪动,心头几乎恼恨到了极致:“胜儿你到底再搞什么鬼,这女子你是从何处寻来?”

    赫连胜神色十分平静,面上也是无比淡然,他心头已经笃定江小楼必死无疑,便越发放缓了心情道:“父亲,当年妹妹在灯市上走丢,结果被人贩拐走卖入一户人家,恰好这户姓刘的人家没有儿女,便将妹妹收为女儿养在膝下,只因妹妹灵巧聪慧,所以求亲者颇多,却都不曾应允。谁知四年之前,柳州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我想这件事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吧”

    年轻女子哀声哭泣:“养父母因为瘟疫去世,没奈何只能投奔京城的姨母。谁知半途被黑心的管家卷走了家财,我被夺走细软赶下了马车,只能望京城而行,走一路,哭一路。半途遇上柳州的一位近邻。此人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守本分,我本不予理会,奈何患难之际,举目无亲,便哀求他带我入京。谁知此人送我入京后,转手便卖入国色天香楼——”

    国色天香楼,分明是从前最出众的秦楼楚馆,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青楼!这女子字字句句,婉转温柔,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触目惊心。

    太子妃只是静静坐着,面上含着冷淡的矜持,从国色天香楼之事发生后,老太傅便将儿子一脚踢出京城,现在还在风沙满地的军营里哭爹喊娘的受着苦,她心头虽然不忍心,却也不能再看着弟弟胡作非为,可这一切都是江小楼的谋划,若非没有证据,她又岂能容对方至今!

    当听到国色天香楼四个字的时候,江小楼目光笔直地看向紫衣侯,冷莹如玉的面上逐渐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如此,对方早已设好了一条死亡之路,只等着她慢慢走进去。

    顾流年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一阵凉意爬上了脊背,他敏锐察觉到了风向的不对,这女子若真是庆王府的郡主,那郦雪凝又算什么?还有对方所提及的国色天香楼,分明是把江小楼全都摸透了,该死,国色天香楼早已成为一片废墟,纵然有知情者…又有谁敢出来指责当朝郡主,分明是赫连胜的阴谋布置!

    满堂哗然中,唯独独孤连城静静坐着,眼睛微微下垂,沉静的面容看起来没有丝毫动容,简直如同老僧入定,平静安详得过了份。只是这样的宁静在太子看来,分明就是已经黔驴技穷,走入死地了。

    赫连胜又继续道:“在国色天香楼,雪儿虽然受尽苦楚,却也认识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叫郦雪凝,一个便是江小楼,那时候她们两人都是国色天香楼的名妓。郦雪凝吹弹歌舞,无一不精;而江小楼也是舞蹈倾城,文采出众,上门求诗作画的不计其数”

    众人一个个皆是目瞪口呆地向江小楼望去,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讶、怀疑、鄙夷。

    萧冠雪动作优雅地拈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赫连胜目光笔直地看向江小楼,言辞犀利中含着十分的义愤:“我妹妹天真单纯,因为受了些许好处便将对方当成知己一般,兼之那郦雪凝眼下也有一颗红痣,与我妹妹站在一起宛若双生姐妹,竟然有三四分相似,妹妹便特意与这二人结成异性姐妹,甚至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全盘托出,谁知”

    年轻女子已然泪盈盈的,却是强行压抑着心头的悲痛:“后来我被一名路过京城的客商赎出,他将我带离了京城,然而商人无情重利,很快便将我弃之不顾,我辗转飘零了两年,只能又回到京城…原本想来找自己的两个姐妹,却不想她们已经无影无踪,而国色天香楼也被大火付诸一炬”她说到这里满脸是泪,向着江小楼嘶声道:“雪凝见到母亲成为瑶雪郡主,而你也借着这层关系成为了养女!我们彼此情同手足,感情深厚,断想不到你们两人竟会捏造身世进了庆王府啊!”

    江小楼望着对方一双娇俏的泪目,完全没有温度的眼神让对方心头一颤,语气也更加决绝:“入京后我不得不四处做人帮佣,替人缝补、浣洗衣裳,甚至把一双手都泡得发烂了。一次去金玉满堂做工,我远远瞧见你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地站在大堂上,心中几乎欢喜到了极致,可扑上去认你,反倒被你的仆人赶出门外!你竟然口口声声不认识我,而我也几乎疑心自己认错了人!是啊,高贵的郡主怎么会是从前的旧友?!若非偶然撞见二哥,他拉着我不放,只说我和母亲相貌酷似…只怕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依旧把你们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楼啊小楼,从前我们彼此扶持,互相依靠,原本是无所不谈的好姐妹,即便你们想要我的家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分出来啊,为何要利用、欺骗,甚至用这份身份来冒充我!”

    庆王妃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愣愣看着那女子压根说不出话来,结果对方立刻向着她,檀口微张,眼底含泪:“娘,难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了吗?”

    眼见王妃神情巨震,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雪凝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种事也是死无对证,好,果然是好计策。”

    若赫连胜全盘谎言,很快就会被人拆穿,然而他三分真七分假,江小楼的身份是真,这女子的身份是假,混杂在一起,自然让人真假难辨、糊里糊涂。对方寻到这个容貌酷似王妃的女子已经是用了大心思,只怕背后还对她悉心教导了良久,使这一切谎言听起来无比真实,叫人不由自主便采信了。恐怕现在连庆王妃本人都没办法确定到底谁真谁假,毕竟真正的正主已经死去,谁能与这女子当堂对峙?!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哈,这还真是阴毒到底!

    女子的身体瑟瑟发抖,雪白面上楚楚可怜,一双眸子却是光华璀璨:“小楼,当初我们情同姐妹,祸福相依,你性子倔强受了金玉无数次毒打,还是我替你再三求情,你当时向我说从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断不会舍弃我而去。可我都已经站在了殿上,你却还在苦苦强辩,小楼啊,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完全感觉不到我有多么心痛?!我不要郡主之位,更不要荣华富贵,只是想要见亲生父母一面,只求你开开恩,发发善心吧!”

    江小楼只是静静望着她,眼神带着深深的嘲讽:“姑娘,你我原本素不相识,在你口中却是情同姐妹,甚至能举出过去琐事,我真是佩服你能将谎话说得如此登峰造极,江小楼自愧不如。”

    赫连胜冷笑一声,声音沉静得不含一丝感情:“陛下,微臣的人证可绝不止这一位,既然江小楼要证据,那微臣今日就把所有证据清楚地摆在她跟前,必要叫她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一句话说出,掷地有声,庆王妃被激得一阵颤抖,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了!

    ------题外话------

    真假国舅的故事取材于历史上泉州臭头皇后的研究和一出真假国舅的弹词。

    昨天大家提出建议,说我又把寿春公主给拎出来了,我忏悔,写着写着我就会忘记此封号已经用过…至于裴家,我是真正喜爱这个姓氏…

    第118章 贬为庶民

    赫连胜拍了拍手掌,便有一名身穿绯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匍匐地跪倒在地上,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