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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严凤雅这边焦头烂额,调集所有衙役前去营救梁庆,只留下二三衙役在江小楼的院子里守着。等到听说严大人被梁夫人打了,这边院子里的人再也呆不住,便用一把大锁锁住了门,转头冲了出去。

    江小楼所住的院子离骚动的中心不远,她甚至远远听见女人的尖叫和厮打声。

    梁夫人出身名门不错,可这个名门却是地方上有名的豪强,性子骄纵跋扈,又跟着梁庆多年,养成了一副撒起泼来不管不顾的气魄。严凤雅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会容忍一个妇道人家放肆无理。这样一来,两方人马碰上,不打个头破血流是不可能的。

    就在此时,窗子突然发出三声敲击。她轻轻起身,打开了窗户,窗户外面早已被木条封死,此刻缝隙之中露出的正是傅朝宣的脸,他手上举着一把钥匙,轻声道:“别出声,我去给你开门,马上放你出去!”

    傅朝宣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在这里的时间里主动替人看病,和衙差们关系很好,趁着一个看守酒醉的时候套了他的钥匙,刻在了瓜瓤上,悄悄借着购买药材为理由让自己身边的药童带出去配了钥匙。

    江小楼从门内,看见了傅朝宣的身影。

    他屏着呼吸,气喘吁吁,每次听到身后有一声响动,他就满头大汗,连钥匙都拿不稳。

    终于,门开了。

    整个京兆尹衙门像是糟了一场劫难,到处都被砸得一塌糊涂。严凤雅本人尤为倒霉,整张脸上被人抓了个稀巴烂,全是血口子,再加头上的伤口,更是十分狼狈。他一边满脸阴沉地吩咐人将梁夫人和那些被捉住的护院全都扣起来,一边气哼哼地吩咐人收拾残局。正在这光景,他脑海中突然涌起一个不好念头,不对,梁夫人怎么会知道他软禁了梁庆,从前他在府衙养病也是常有的事儿啊!

    越想越是不对,他立刻急匆匆丢下骂骂咧咧的梁夫人,快速奔向了江小楼的院子。等到了院子里,却是不见衙役,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猛地一跺脚,怒骂道:“这个狡猾的女人!”

    此时的大街上,两个大汉已经将梁庆压到了官府用来处斩犯人的菜市场,无数人将大大小小的鞋子,篮子筐子,石块砖瓦,甚至是烂柿子烂苹果,一股脑儿地砸在了梁庆的脸上。大多数人生怕被传染,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而不少大胆的人一边帮着那两个大汉压住梁庆,一边堆起无数柴火。

    菜市场两旁人山人海,聚集了上千名看热闹的人,他们一会儿互相大声传告:“要动手了,要动手了!”一边骚动着大声喝道:“快一点!”

    许多人只远远站着,伸长脖子向里头张望,耐着性子等候。

    梁庆见到这么多人,一时愤怒起来,大声道:“我是京兆尹梁庆!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

    百姓们听说他是京兆尹,却是一阵哄笑。

    京兆尹大人得了麻风病,马上就要被人烧死,谁信啊?!

    有人哈哈大笑,一把烂菜叶哄然砸在梁庆的脑门上:“看这个疯子,病得自己是谁都认不出了!”

    “这疯子,快点烧死他!”

    “对、对,烧死他!”

    正午的阳光晒得热烘烘的,围观的人们个个挺着腰、直着脖子,表情兴奋地看着前面的人在堆积柴火。人群中你拥我挤,指手画脚,乱嚷乱叫,不时有人不停地叫嚣着立刻烧死梁庆。

    梁庆整个人被绑在架子上,阳光把他晒得满头是汗,脸上全是油光,原本那风度翩翩的儒生模样早已认不出来了,他口中不停地叫骂着,越骂越是疯狂,若是现在给他衙役,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吩咐把眼前这些刁民全都绑起来处死。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她面容平静,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幕。

    傅朝宣同样在一边看着,目瞪口呆:“你——当真要烧死他?”

    “不,不是我,是严大人。”江小楼微笑着,眼波犹如潋滟的湖水。

    傅朝宣转过头,恰好看见她唇角弯起的优雅弧度:“可是烧死京兆尹,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只是无法相信,向来说一不二、无法无天的酷吏梁庆会有这种囚困的时候。恐怕连梁庆自己都想不通,怎么会无缘无故变成了麻风病,又为什么会被下属背叛,甚至被绑在这个火刑架上。

    “万一有人认出他来怎么办?”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

    江小楼抬起眸子望向他,神色温柔:“你以为这里的人认不出他来么?”

    她的话看似平常,含义却异常锋利,刺得傅朝宣浑身一震,惊讶地向四周扫去。

    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原本负责押送梁庆的衙役被鼎沸人声吓得惊慌失措,压根没办法靠近,最终被声潮淹没。

    梁庆衣衫残破,头发散乱,被人狼狈地绑在架子上。

    柴火越堆越高,在阳光下闪着可怖的光芒。

    汹涌的杀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江小楼刚刚已经换了一袭白色罗裙,红唇衬着雪色肌肤,清丽逼人。

    她的目光淡淡,后背笔挺,只是落在不远处的梁庆身上,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着,压根看不清情绪,可是她刚才所说的话却分明告诉他,人群中早已经有人认出了梁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人认出了他,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他。

    因为梁庆喜欢告黑状,到处陷害人,横行倒施,得罪了太多人了,尤其是普通的百姓,平日里对他的行为多有不满,今天一下子全都激发出来。

    傅朝宣这才发现,从前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怎么会因为对方温文儒雅的外表就相信他呢?

    说到底,他只知道行医救人,根本不懂得体察人的心思,连梁庆这种人都当成是一个好人。

    他太天真了!

    江小楼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梁庆,始终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梁庆突然看见了人群中的一个丽人,眼睛瞬间瞪大。

    是她!他大了嘴:这是江小楼!她应该被关押在京兆尹府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小楼形容美丽,笑容恬淡,像是看着一个老朋友一样望着他。

    梁庆连喊带骂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这个贱人,是你,一定是你,我到阎王那儿也要告你一状,死也不饶你!”

    一个大汉防止他说出什么来,一把揪住他,狠狠打他耳光,动作迅速地把木块塞入他的嘴中,他再也出声不得。只能带着满腔愤恨,横眉倒竖,死死盯着江小楼。熊熊烈火燃烧起来了,火舌从他的裤脚一直爬上来,吞噬着他身上的皮肤、血肉、骨头。他拼命挣扎,被火舌吞没的瞬间,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人。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如潮水汹涌,整个菜市场人声喧闹。

    傅朝宣痴痴望着江小楼,耳边人潮的声音褪去,只剩下烈焰焚烧,火柴噼啪。

    那柔媚的面孔上,红唇微微抿着,透露出的是一种彻骨的寒意。洁白的下巴微微抬起,露出叱咤风云的傲气。

    这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的心无比强势,仅仅是靠着一己之力,三寸之舌,一点点蚕食了所有人。

    一次次被她震慑,傅朝宣这才恍然觉悟,素色衣衫包裹下的柔弱身躯,随时会零落成泥,可是那一颗刚强的心,坚如顽石。

    那柴火的劈啪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让所有人都升起了恐惧之感。有女人惊叫一声,晕死过去,更多人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将头低下。

    江小楼看着眼前的烈焰,始终面带微笑。

    梁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你却把我当成鱼肉,当成泥土,肆意践踏。

    你残忍好杀,嚣张跋扈,毫无人性。

    杀我兄长,囚我入牢,毁我家园。

    今日,终于也轮到你体会这一种任人鱼肉、哭救无门的痛苦。

    生命是最脆弱的,也是最值得尊重的。

    既然你记不住这一点,便应该切身体验。当你的身体被熊熊烈火焚烧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的苦难足以叫人疯狂。

    世界这样美好,许多人那么善良,可你却恣意践踏他们,羞辱他们。她绝不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

    烧吧,烧吧,猛烈的燃烧起来,把一切污秽燃烧殆尽。

    一把烈火,在眼前吞噬着梁庆的衣衫、皮肉,头颅,火舌一点点卷走了他的一切,那撕心裂肺的可怖画面在众人眼前留下惨烈的景象。

    一把烈火,在江小楼的心中默默燃烧,她静静望着,眼神似雪刃般锋利,始终面带微笑。

    大哥,你看到了吗?

    小楼手刃凶手,以命抵命!

    ------题外话------

    很悲桑,梁大人死翘翘了…

    第53章 拭目以待

    大火渐渐熄灭,架子上多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浓郁的刺鼻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每一个人都深深觉得震撼。

    傅朝宣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直到人群渐渐散开,他还回不过神来。

    “大夫,你还好么。”江小楼轻声提醒,声音恬柔。

    傅朝宣随即醒过神来,他看着江小楼,仍旧有些无法回神:“我没想到梁庆会是这样的下场。”

    江小楼轻声叹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不必替他可惜,从他欺压良善开始,便注定了有这样的结局。”

    傅朝宣下意识地朝那具烧焦了的尸体看了一眼,路过的小孩子嫌恶的捡起石块投掷已经不成人形的梁庆,焦尸被打得晃了晃,原本用来捆绑的铁丝也裂开来,砰地一声摔下来,变得粉碎。

    一生高高在上,任意妄为的京兆尹,死后居然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何其悲凉。傅朝宣并非同情他,只是他笃信佛教,悲天悯人,没办法真的坐视一个人眼睁睁在自己眼前烧成灰烬。

    “不要多想,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傅朝宣皱起眉头,“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江小楼脸上有了淡淡笑意,并未回答。

    “去我医馆养伤吧。”傅朝宣开口劝说,温润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关怀。

    江小楼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严凤雅也不会轻易放过你,难道你想要半路被他们捉走吗?”傅朝宣觉得这样的举动十分不理智,他不能放任江小楼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的确要养伤,可大夫你的医馆并不是个好地方,严凤雅第一个搜查的就是那里。”江小楼望着对方,非常认真地回答。

    “我在京城郊外有一座草庐,你可以暂且在那里藏身,严凤雅要搜查也好,要抓人也罢,不会找到那里去的。”傅朝宣忍不住坚持。

    江小楼略带惊讶地望着他,眼眸如同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

    傅朝宣看着那潋滟的眼波,只觉宛如一潭漩涡,温柔的将他卷入,不由心头一跳,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朋友的关系,但如果我去了大夫的草庐,那大夫你的举动就不再是铲奸除恶,而变成沉迷女色,金屋藏娇了,这样也没关系吗?”她含笑,声音似羽翼滑过,宁静的眸子一直盯着对方俊秀的面孔。

    傅朝宣的脊背一瞬间僵直。

    不错,梁庆滥杀无辜,横行倒施,他原本帮助江小楼是义举,是善行。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良心。可如果现在他把江小楼带回去,替她养伤,并且留着她在身边,以后还不知会变成如何局面。

    一瞬间的犹豫,江小楼已经看在眼中,不由失笑:“大夫不必认真,我只是与你玩笑。你放心吧,我自然早已准备好了去处,你不用替我担心。”

    傅朝宣闻言,一种莫名的情绪缠绕心间。说不出是后悔,还是失落。

    刚才若是他没有犹豫,诚心邀请,她可能会答应。他本来就是大夫,收留一个病人再正常不过,为什么要犹豫。真的是担心自己的义举变质,善心受损吗?不,并不仅仅是这样。

    眼前女子眼若星辰,笑如春花,洁白皮肤竟比冬日盛雪美丽三分。

    长此以往,他未必不会动心。

    可是江小楼心性坚忍,个性强势,极为记仇,睚眦必报,远非一般女人。

    他心仪的女子,必定是温柔美丽,贤淑善良,而眼前的这个人,太骄傲,太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