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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过了一段日子,一个平日里跟他相交还算好的人来到他家。他知道那个朋友也是出马弟子,不过不是狐仙,而是蛇仙的出马弟子。在以前,那个朋友都是老远就大喊他的名字,一副特别高兴热情的样子。可是这次,他的朋友是爬过来的。

    那天,他正在跟狐仙沟通,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忽然,他听到了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却发现外面没人,正要关门,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扭成一团,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

    21.

    “你怎么了?”胡淼先认出了朋友。

    他朋友曾经告诉过他,蛇仙上身的感觉是突然来了一股子冷气,在身体内游走,因为蛇是软骨头,所以附体以后,也感觉身上没有骨头,浑身都是软绵绵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很痛。如果要弄一个排名,清风附身自然是最痛苦的,其次就是蛇仙。

    “你是不是刚刚上身?”胡淼先摸了摸他朋友,冰凉冰凉的。

    他朋友的额头渗出冷汗,牙关紧咬,无法回答他。

    “你怎么这时候上身啊?”胡淼先问道。

    他朋友突然将舌头吐出来,双手抱胸,双腿并拢,像一条蛇一样扭来扭去。他一边扭动一边费力地说道:“你快走吧,蛇仙想要你做它的出马弟子。”

    这位朋友告诉过胡淼先,附身于他的蛇仙修为非常高,已经有了三千年的积累,但是它的报复心太强,也损耗了许多福报,致使它的修炼时间要比一般仙家长很多。狐仙虽然在仙家榜排行最高,但是附身于胡淼先的狐仙相对来说不如他的蛇仙。

    所以当听见朋友说蛇仙要他做出马弟子的时候,他不禁浑身一冷。

    “你我关系很好,我不愿劝说你,它就这样整我。”他朋友的牙齿开始打架,十分难受。

    胡淼先顾不得那么多,将朋友抱起放到炕上,虽然当时是夏季热天,他还是用被子裹住朋友,将炕烧热,让朋友不至于那么难受。

    蛇仙害怕高温和雄黄酒,于是从他朋友身上退下。他朋友脸色才好看一点儿。

    “你可不许开玩笑,蛇仙真的要你劝我做它的出马弟子?”胡淼先又给朋友灌了一碗热汤,然后问道。

    他朋友干呕了好一阵才回答道:“我还能骗你?”他拍拍胸口说:“蛇仙上身的时候胃部会特别难受,轻一点儿是很撑的感觉,重一点儿就要呕吐。因为蛇吃食物的时候,都是先吞进来后消化的。幸亏我来之前没有吃东西,不然把你房间弄脏了。”

    这时候朋友还担心弄脏他的房子,他能不信朋友的话吗!

    “你最近要小心一点儿。它不好直接折磨你逼迫你,因为你身上有个狐仙,但是它会找碴儿来骚扰你的。一旦被它抓住把柄,它会不依不饶。我就是这样被迫做出马弟子的。”朋友吐得嘴唇发白,抱着被子哆嗦。

    可是过了半年也没见蛇仙前来找麻烦。平安日子一直延续到快过年的时候。

    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有句谚语叫做“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我在辽宁读大学的时候,学校的滑冰场都是速成的。头天晚上看见体育老师将排球场围起来,将一桶桶的水倒入,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在排球场上滑冰课了。可见那时候的天气有多冷。

    那一天,胡淼先的父母准备包饺子,留到过年的时候吃。他父亲拌好了饺子馅儿,母亲擀好了饺子皮儿,正要开始包,这时房门突然被大风刮开,雪花飘了进来。他父亲连手上的馅泥都来不及擦,就去关门。

    走到门口,发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22.

    “你……你这是找谁呢?”胡淼先的父亲摸着后脑勺问道,也不顾手脏不脏。

    女人可怜兮兮道:“大哥,我是隔壁屯的,我跟我男人吵架了,要回娘家。但是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非常难走,我走到这里已经走不动了。大哥你行行好,我想在你家里歇歇脚。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在这里住一宿就更好了。”

    胡淼先的父亲有些为难,说道:“你别叫我大哥,我年纪不小了。歇脚倒是可以,住宿就怕不太方便。”

    屋里的母亲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赶忙出来,热情地将那个女人拉进屋,斥责胡淼先的父亲:“你看看人家一个小媳妇儿带着孩子,还被家里男人欺负,多可怜啊!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尽管放心,歇脚可以,借宿也行。快进来吧,外面风雪大,别把你和孩子都冻着了。”

    进屋之后,胡淼先的母亲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想看看孩子,正要将裹得死死的襁褓打开,却被女人阻拦。她死活不让胡淼先的母亲看她的孩子。

    胡淼先的母亲以为她舍不得打开襁褓,怕孩子着凉,便笑道:“我见你把孩子裹得这么紧,想让他透透气。”

    那女人摆摆手,居然将孩子放在地上。

    胡淼先的母亲大吃一惊,忙叫她将孩子放到热炕上去。

    未料那女人绝不肯将孩子放到热炕上。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她终于答应将孩子放到靠近炕的不冷不热的地方。

    场面弄得有点儿尴尬。

    “大哥大姐,我帮你们包饺子吧。”她一眼瞄中了放在一边的饺子馅儿和饺子皮儿。

    “也好。”胡淼先的母亲将装有饺子馅儿的盆移到两人中间。

    于是,他们一起动手包饺子。包着包着,胡淼先的父亲就发现了异常。

    大半盆的肉馅儿没有了,可是饺子还没几个。照这样下去,一盆馅儿包的饺子还不够一个人吃。

    胡淼先的父亲借着微弱的灯光斜眼看那个女人,发现她偷偷将手里的肉馅儿塞进了嘴里。嘴边还残留着生肉末儿。

    “难道这女人是饿急了?”他心想道,没有吭声,“不对,饿急了也不能吃生肉啊。”

    他又偷偷去看那个女人,这下看到了她身后的影子。由于灯在他们几人的中间,所以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大大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那个女人的影子居然不是她本人,而是一只硕大的老鼠。

    当时狐仙外出有事,胡淼先也没看出她有异样。

    胡淼先的父亲在桌子下面偷偷扯他的衣服,斜眼示意他看看那个女人的影子。

    胡淼先心神领会,也不吭声。

    23.

    胡淼先镇定地对他母亲说:“妈,忙活了这么久大家都挺累的,你把包好的饺子煮了吃吧。先垫垫饥。”

    他母亲还没有发现异常,热情道:“行啊。估计这个小媳妇儿也饿了。我先去下锅,你们继续包。”

    胡淼先起身道:“我去帮忙。”他将平时煮饭的锅刷好,让他母亲下水煮饺子,然后自己去了另一个房间,带出来一个土制雷管。他家附近的小矿山就是用这种土制雷管爆破石头的。那雷管外观像一个放大好多倍的鞭炮,或者说,就像一根普通的大蜡烛。

    他回到包饺子的屋里,随手将土制雷管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们一起包饺子。

    过了一会儿,他母亲端着锅回来了,她在炕桌上垫了一块湿毛巾,直接将锅放在了毛巾上面,然后热情招呼陌生女人:“来来来,别客气,我怕盛出来会凉,干脆大家一起从锅里舀吧。趁热吃。”说完,她揭开了锅盖。

    胡淼先早就知道他母亲会连锅一起端过来。

    锅里的热气腾涌而上,炕桌上的灯光被热气遮挡,屋里顿时暗了许多。

    胡淼先手里拿一摞碗,做出准备盛饺子的样子对那个陌生女人说道:“姐啊,屋里太暗了,麻烦你去那边把蜡烛点燃一下。”

    那女人见有饺子吃,非常高兴,拿了火柴便立即去窗边点蜡烛。

    不一会儿,“咣”的一声巨响,震醒了左邻右舍许多人。胡淼先的母亲事先不知,吓得失声尖叫。窗户被炸得支离破碎。

    胡淼先朝那个女人的方向看去,那个女人已经无影无踪。他不敢贸然上前,坐在炕上等邻居乡亲们聚了过来才缓缓走出。

    还没出门,他就听一位乡亲惊叹道:“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其他人都啧啧称奇。

    待走出门来,他看见一只猫般大小的老鼠躺在地上。他心中犹疑:那位朋友不是说蛇仙会找我麻烦吗?怎么是老鼠呢?

    胡淼先的父亲劝他好好安葬它,虽然它来作祟,但也得让它入土为安。

    他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第二天给它做了一个简易的木棺材,埋到了人迹罕至的山里头,并给它立碑放炮。碑上刻着:“灰仙登仙之位。”在东北,鼠仙被称为灰仙。

    埋完老鼠之后,他才想起它来的时候还抱着一个婴儿的。糊里糊涂慌里慌张的,他们竟然忘记家里还有一个婴儿了。

    24.

    胡淼先从老鼠的坟地赶回家,发现那个襁褓仍安安静静挨着炕放着。他慌忙将襁褓拆开,却发现里面并没有婴儿,而是一条大鲤鱼。由于炕边温度高,加上闷得太久,那鱼已经开始发腐发臭。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女人要将孩子放在地上,不愿放到热烘烘的炕上。

    胡淼先的父亲偷偷说道,肯定是老鼠也要回家过年,不知从哪里偷来了这条大鲤鱼,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毙命。

    他听了,默不做声。

    随后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但是没见异常。到了除夕那晚,家家户户开始庆祝。胡淼先一家去大伯家吃晚饭,他父亲跟大伯一起喝了好久的酒,等到夜深了他们一家人才踏着模模糊糊的路回来。

    胡淼先也跟着大伯和父亲喝了一点儿酒,头晕晕乎乎的。他父亲更是摇摇晃晃。胡淼先掏出钥匙在门上弄了半天也没能将门打开,他将钥匙递给母亲,说道:“门不会是闩上了吧?我怎么打不开呢?”

    母亲接过钥匙,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鬼话!怎么会闩上呢,难道屋里还有人不成!我看你是喝多了。明天初一还有好多事要做,可别睡过头啊。”

    “知道。”胡淼先回答道。

    母亲摸摸他的头,然后去开那把锁。她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门推开来,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胡淼先带着手电筒。他将手电筒的按钮往前一推打开,往屋里一照,突然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正对着他。他吓了一跳,差点儿将手电筒丢掉。他母亲吓得瘫倒在地上。父亲还醉醺醺的没摸到门,在外面大喊:“怎么了?怎么了?门在哪儿呢?”

    虽然那张陌生的脸长得俊俏,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谁都会胆战心惊。

    “你……你……”胡淼先的母亲指着那张脸,后面的话在喉咙里卡着,说不出来。

    胡淼先两腿发软,接着母亲的话说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那张陌生的脸靠近来,他看到她穿着一身皮毛长衣,皮毛柔顺发亮,仿佛还是活的。她的头发很长,几乎到腰,头上有碎雪。

    “我听说我那可怜的妹妹被炸死了,我来找她的尸首。你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吗?”她的语气满怀幽怨,可是她的嘴却在微笑。

    这话一听就知道,找麻烦的终于来了。

    她转过身去,痛惜地摇头道:“你知道吗?我那可怜的妹妹自从出嫁后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丈夫不给她吃的,还经常打她。她只好自己出去找吃的啰,可是找吃的又会挨别人的打。好不容易可以逃离夫家了吧,却又被你们下毒手炸死了。”

    胡淼先打了一个冷战。

    她猛地回过头来,歇斯底里道:“你知道吗?她活了三百多年才有这点儿希望,却被你全部扼杀了!”

    25.

    “已经这样了,我以后会多给它上金条。”胡淼先说道。上金条就是上香的意思。仙家美名其曰叫做“上金条”。

    “上金条?”她的鼻子哼了一声,“三百多年,躲躲藏藏,人人喊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赚得一点儿修为,眼看就要摆脱那种日子,却被你炸死。你说说,它会因为你多上金条就原谅你吗?且不说它,我这个做姐姐的头一个不会答应!”

    “那你说怎么办?”胡淼先无奈道。

    她得意地笑了,说道:“怎么办?你我心知肚明。”

    “做你的出马弟子?”

    “当然。你做了我的出马弟子,就可以用你积攒的福报偿还我妹妹。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不然你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虽然你有狐仙,但是这次确实错在你,我妹妹已经烟消云散,没人给它做主,也只得我来做主。谅它狐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可想好了,想好了来找我。”说完,她回身往黑暗中走去,融于黑夜之中。

    一分钟之后,胡淼先的父亲才摸到门,踉踉跄跄地跨了进来,他责怪儿子道:“你发什么呆啊?还不开灯?”

    胡淼先拖着软绵绵的腿去找灯的开关。

    “哎哟,我的头好痛。”他父亲突然大叫道。

    那是胡淼先在父亲的有生之年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以后,他父亲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嘴巴徒劳无功地张开合上,再也发不出一句像样的声音。很快,父亲的四肢也开始失去控制,眼看着好好地走着,胡淼先刚转移视线,就听到“扑通”一声,父亲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跌倒在地。胡淼先刚要去扶,他父亲却自己爬了起来,两眼痴呆地看着他。

    狐仙回来后,他央求狐仙帮忙。狐仙却无奈地告诉他,他父亲的魂魄精气被蛇仙摘走了。对此谁也无能为力。

    他母亲听说了此事,天天悲伤叹息,心中一郁结,也跟着病倒了。

    胡淼先不信狐仙的话,问道:“摘走?就像在树上摘果子一样吗?”

    其实在南方也有这种“摘”的说法。曾经有一个远亲来找爷爷,说他媳妇没有奶喂孩子了,求爷爷帮忙指点。旁边听到这位远亲说话的人都嘿嘿发笑。爷爷却问,听语气你知道缘由?

    那远亲说,恐怕是媳妇的奶被人摘走了。

    旁边马上有不怀好意的人讥笑道,有没有被摘走你还不知道吗?去摸一摸不就晓得了?

    远亲道,我媳妇在月子里的时候,有一个孕妇去看她,那孕妇走了之后,我媳妇忽然就没有奶了。原来她的奶水很充足的。按我们那里老一辈人的说法,就是她的奶被那个孕妇“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