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仆人来替他们牵了马,又想牵狗,被其中一只獒犬龇牙吓得倒退三步。
“我甄大哥现在何处,你快放他出来!”苏哥八剌一手拽紧猎犬颈上绳索,另一手已按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
“我久闻草原民风豪迈,今日得见贵主真容,果然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陆澜抚掌大笑,“我既然答应你了,定不会诓骗你。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来得早了,这人都还没到齐呢。”
他把苏哥八剌与嘉绶请至园中一处水榭亭台。
水面上早已布下连片荷花灯,花灯照水,水波生辉,美不胜收。
苏哥八剌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南园林,纵然心事重重,也不禁看得痴了。连嘉绶这等见过大世面的,都忍不住瞪大了眼,啧啧两声,心里虽不想夸奖,面上却藏不住惊奇。
陆澜命人奉上茶水果点,又留他们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哑仆才又领着好几个人气势汹汹由远处走过来。
嘉绶忙探头看了一眼,一眼瞧见他二哥和童前,还有三五个靖王府的卫军,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
天色早已黑了,他看不清二哥脸上的神情,但直觉自己这回被二哥揪回去少不了一顿好骂,保不准还得受责罚,可这时候想找地方躲却也晚了。
而一同前来的,还有卢世全,与苏州知府周文林,以及卢周二人各自带来的人手。
哑仆将众人引至亭中,向陆澜咿咿呀呀比划着手语。
陆澜点头表示知道了,打发了哑仆下去,起身迎着来者拱手一笑,“今儿是什么巧日子,这么多贵客一齐到了,实在是蓬荜生辉呀。”
“陆老板的园子若也算‘蓬荜’,那我们的两三寒舍恐怕都只能算茅草屋了。”
话音未落,苏州知府周文林已一言顶了回去,语气颇为生硬,显是十分不满。
周文林原本是不想蹚这浑水的。
这周文林不算什么铁板清官,却也是浙江境内极少数不大与织造局搅合的异类。并不是因为刚直清正,而是不愿惹麻烦。
这织造局正是个大麻烦。因为牵涉到宫中。
凡举牵涉宫中,便没有简单的事。
当初两位皇子来苏州时,按例周文林也是去迎接拜谒过的,只不过谒见完就立刻躲了。本想躲到这两尊大佛几时回京了事,不料接二连三地,偏偏闹出些大事情。
先是被四皇子从织绣坊带走的绣娘好端端就跳了山崖,紧接着灵岩古刹又着了大火,弄得苏州城里全城戒严,百姓怨声载道,往来商贸皆受到影响。
要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直到今日傍晚,眼看已将宵禁,竟忽然从驿馆冲出一队鞑靼“骑兵”来,还带着狗,在城内干道上好一阵狂奔,尘土飞扬地,吓得周府台懵了老半晌没摸明白情况,险些以为是鞑子杀过江来了。
这织造局,弄得整个浙江民不聊生也就罢了,只要百姓不造反,皇帝就不会追究他们这些地方官什么。
可如今这都是闹得什么?
还让不让人过点消停安生的日子?
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这些皇亲贵胄达官上差还这么飞扬跋扈闹个没完,万一激起了民变,这责任是算织造局的,还是苏州府的?
不然总不能算几位皇子殿下的吧?
管不住当地百姓是要死的。
应付不来织造局也是要死的。
伺候不好几位殿下还是要死的。
眼看三年任期已过了两年半,周文林左想右想,觉着说什么也不能栽在这最后的关口上,于是终于忍无可忍,领了一队府衙官兵撵着苏哥八剌和嘉绶的屁股一路追,一直追到了霁园门口,正撞上“同路”前来的靖王嘉斐和卢世全。
其实周文林的想法特别简单。织造局有没有问题,不关他事。靖王爷跟卢公公谁对谁错怎么个掐法他也不感兴趣。他只希望这些人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通通立刻马上走人。只要出了苏州地界,管你们再闹什么幺蛾子,谁和谁打得天崩地裂,总之不关周老爷的事。
可苏州知府是圣上的命官,怎么能不给宫里来的人和圣上的儿子们留脸面呢?
这脸当然还是只能打陆澜的。
就算再如何富有,商人毕竟是商人,若非攀附着宫里的人,哪轮得到他赚得盆满钵满。
想到这一点,周文林愈发不忿地瞪住了陆澜。
陆澜却只谦和一笑,就似根本没瞧见这露骨目光,恭敬向府台大人行礼罢了,便又拱手向卢世全低下头:“辛苦公公,总算赶来了。”
卢世全梗着脖子,脸色青铁。
掌灯时分,他刚听说鞑靼小公主和七皇子去了霁园,紧接着便接到了陆澜信报,说他要的人此刻也已在霁园了。
这消息终于稍稍打消了连日以来盘桓在卢世全心头的疑虑。
他原本已怀疑陆澜是要反了。
如若不是,以陆氏在浙江基业,何至于连一个张思远也久寻不得?
但陆澜到底还是把甄贤交到了他手里。
有了这个甄贤,张思远那小阉人便无关紧要了。
卢世全当即点了数十人手,就要亲自上霁园去拿人。
万万没有料到,行至半路,却被靖王殿下的卫军拦了下来。
“听闻卢公有小王一位旧友的消息。小王与友人失散数日,十分担忧友人的安危,不知道卢公方不方便陪小王一道去寻找友人呢?”
这些话,靖王殿下说时,身边十余卫军皆是全副披挂,随时可以亮出长枪尖刀。
朝中早有传闻,靖王府的卫军全是当年因庄闵郡王之死获罪又蒙大赦侥幸得活的锦衣卫。卢世全自然也曾听说。实情如何虽不可靠,但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倘若当真如此,那可真是狭路相逢仇深似海。
当然,即便流言是假,他也不能和靖王殿下在苏州城内当街杀将起来。
城内毕竟不如深山。
靖王殿下既然能带着卫军堵住他去路,说明他留在官驿的番役算是已全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