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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身后只剩下了晏昭的轻笑声,尽管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深埋在云浮月心中,甚至于她跑了很远很远,都还能听见晏昭的轻笑声……寒凉入骨。

    *

    天色暗了,云浮月一个人躺在床上,她越想越怕,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但是,她怕得好像并不是表弟……而是那个阴森森的牢房……说也奇怪,晏昭明明有时候那么可怕,但是每次她回想起来,却又都不太害怕,毕竟,她把他当作弟弟,那是她的亲人啊。

    不过……自己今天就那样从那个地方跑出来,恐怕……表弟生气了吧?

    她不知道表弟生气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托人来给自己说什么。

    云浮月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今天这件事真的不能怪自己跑了出来,实在是那个地方太可怕了,在那里的表弟也极为可怕,整个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当时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出去,一定会憋疯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那里关着的人,恐怕都多多少少和晏昭有一些过往吧?

    对,他们的确都欺负过表弟,自己理解表弟恨他们,可是……可是表弟也不该这样报复啊。那些方式,实在是……

    容如玠果真说得不错,晏昭……是一个很残忍,也很恶毒的人。只是有一点他不知道的是……晏昭也是一个很孤单的人啊,她永远不能忘记,表弟在马车中诉说自己身世时候的语气,那样的冷漠,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她想,表弟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小的时候,她也没有母亲,但是她知道,母亲很爱她,虽然早逝了,却绝没有抛下她。

    然而表弟和自己不一样,按照他后来说得,似乎是……幼时曾被姑母抛弃了。

    如果是被抛弃的话,一定会很难过吧?不知道表弟被抛弃的时候多大,他吃不饱穿不暖,谁也不认识,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个世上,很难熬吧……如果可以,她能重生得更早一些,更早一点遇到表弟就好了。

    这么想着,云浮月坐起身来,她看着寒凉的月色,又想起了晏昭的笑容。

    那个人……从来没对自己好好笑过,永远都是那副似笑非笑地模样,或者是阴柔恶毒的冷笑。

    可是……也是这样的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挡住了猛扑向她的恶犬,还送给她一个软糯可爱的小猫,明明、明明是那样冰冷的一双手,可是那时候,他抱着团子的动作,又怎么能那样温柔?

    做这些事情的,都是一个人吗?

    突然,云浮月站起身,她披了件薄衣,准备往出走。

    桃红见了,赶紧也跟了上去,“娘娘,这么晚了,您去哪?”

    “表弟在乾清宫么?”

    “是……您去找皇上?”

    云浮月点点头,“你不用跟来了。”

    她不想看着晏昭误入歧途,她不想看到他日渐嗜血、众叛亲离。

    这世上,最了解晏昭的,就是自己了,如果连她都不能伸手救他……那么,云浮月不知道还有谁能救他。

    想清楚这一切以后,云浮月走得很快。

    清凉宫仆从不多,这个时候路上更是没几个宫人,盛夏的夜晚,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蝉鸣,像她的心跳那样急促。

    远远的,云浮月就看到乾清宫外一群人跪在外边,一个个皆是抖如糠筛,惶恐不已。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表弟又杀了什么人吗?大晚上的,怎么又这样!

    云浮月赶紧走近了,她皱起眉头,“怎么了?”

    “娘娘——”看到是云浮月,胡煜松了口气,“您、您进去看看吧……皇上是不能饮酒的,可是内臣们怎么劝,皇上都不听……”

    听到这话,云浮月心里叹口气,她这个表弟好的不学,坏事倒是一件不落的全学会了。

    罢了,还是硬着头皮劝吧……云浮月走进了宫门,然后她掀起帘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去。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云浮月看到晏昭在喝酒。

    他一杯接着一杯饮下,中间并没有什么停顿。

    看到这一幕,云浮月小步快跑,没来得及好好思考,就直接夺过了晏昭的酒杯,“表弟——”

    晏昭看到是她,并不吃惊地模样,只冷冷一笑,“你来做什么?”

    天啊,她是劝,可不是抢啊……万一惹恼了晏昭……

    “别喝了表弟。”云浮月声音软下来,她坐在晏昭身旁,轻声哄劝,“喝酒伤身,表弟要爱惜自己。”

    “和你有何关系。”晏昭冷笑一声,然后拿过云浮月刚刚放在桌上的酒杯,“朕不会醉。”

    云浮月眼疾手快按住了晏昭的手腕,她面带恳求,“表弟,别喝了。”

    “云浮月。”朦胧月色之中,晏昭的神色似乎带着一丝戏谑,“没想到,表姐胆子这样小,不过一个礼物,竟把表姐吓得落荒而逃。哼、有趣。”

    “……”那算什么礼物……

    顿了顿,云浮月叹口气,“表弟,你是皇帝,该心胸宽广,过去的就让过去吧……按照律法,把那些人或充军或斩首就是了。有些事情不该自己动手的,如果天子带头这样做,那大梁律法何存呢?自然的,天子威严也就难以为继了。”

    晏昭听到这些,什么都没说,他眸子清亮,静静看着云浮月,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半晌,晏昭摇头冷笑一声,“哼、可惜了,若表姐是个男儿,这大好河山,朕就是让与你又何妨。”

    “表弟别乱说。不说别的,臣妾姓云,并不姓晏。”云浮月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是看着晏昭,她又有些心虚,“臣妾才不会做那些乱了纲纪的事情……您就是皇上,而且,也只有表弟才能做这个皇上。”

    “帝王有什么意思。”晏昭双目平视云浮月,他眸色幽深黑暗,带着一丝淡漠,“江山子民,朕都恨透了。只不过……朕不会把它交给你父亲的,知道为什么吗?”

    这还能说吗?谁会把自己的皇位让给别人?不过……表弟问自己这样的问味甜题,恐怕又是在怀疑她了。

    云浮月忍不住心中一紧,她赶紧摇头,“皇上不用和臣妾说这个……父亲乱臣贼子,他不会有好下场的。而且……皇上那日也看到了,父亲是个很恶毒的人,所以,他也绝对难以执掌天下。”说到这里,云浮月赶紧给晏昭戴高帽,“毕竟,惟有仁德之人,才能得天下。”

    “表姐……不会觉得朕乃仁德之人吧?”晏昭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云浮月,“表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确实不小啊。”

    原来这人也知道自己心狠手辣啊?云浮月心头有气,但是她看到晏昭的脸,想到今天自己在牢房里看到的,忍不住又害怕了……

    云浮月咬了咬唇,表弟吃软不吃硬,自己还得有所牺牲啊……于是,她伸出手去扯晏昭的袖子,硬着头皮劝谏,“那倒也不是……但是臣妾觉得吧,如果皇上肯仁德,那一定相当仁德。”

    毕竟,表弟长得好像是挺有欺骗性的。她到现在都想不通,清秀如表弟,居然心思那样歹毒……

    “表姐,你晚了十一年。”晏昭看着云浮月,缓缓一笑,“自朕被那人抛弃,已经整整十一年了,而这十一年让朕看透了这个人世间是何等的污秽。这污秽……只能用血来洗干净。”

    五岁那年开始,他看遍了世间所有腌臜龌龊,自己亦是背负着永世肮脏的灵魂。

    为了生存,他干过许多不该干的事。仁德?这个词早与自己无关。他晏昭若能流传百世,也是遗臭万年的名声。

    不过什么都无所谓了,自己这辈子定然早逝,他不怕死,只不过死前,他想多些人来陪伴自己。

    毕竟,黄泉路远。

    “表弟……”听到这话,云浮月忍不住心念一动。

    月光之下,只看到少女双眸清亮,她咬咬唇,握住了晏昭冰凉的手,“表弟,不晚的。不管怎么样,总之……以后都有表姐陪着你。”

    云浮月说着,坚定地加了一句,“陪着你,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也就在这时,缓缓地,晏昭唇角蜿蜒而下一道血痕,但他恍若未觉,只扬起一个凄美又阴柔的笑容,“流芳百世?”

    他反问一句后,摇了摇头,任血液嘀嗒一下落在襟前,顿时,牙白的衣衫之上,出现一朵暗梅。

    “可惜了,这辈子,朕恐怕……活不长呢。”

    第50章

    “表弟!你这是怎么了?”云浮月吃了一惊, 她赶紧扶稳晏昭,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想为他擦拭干净那殷红的血液, “太、太医呢——快、快让太医来——”

    与云浮月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晏昭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仅仅是顺手一擦,然后便继续饮酒, “无妨。”

    云浮月急得眼泪在眼中打转, 她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再一次看晏昭年纪轻轻就那么逝去的。

    “你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云浮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胡煜说你不能饮酒, 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而这原因是我不知道的?”

    晏昭低着头, 没有看到云浮月眼中因他而落下的泪珠, 他只是淡淡一笑, “表姐多虑,不过是命该如此。又能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说罢,他继续饮下一杯,然后清冷道:“人之一世, 命数天定。试问又有几人能逆天改命?命运这东西……”晏昭说着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青玉杯,冷笑一声,“逃不脱的……”

    听到这番说辞,云浮月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表弟,我不同意,命数天定又能怎样?事在人为,冥冥之中未必没有变数,就像……”

    就像她的重生一样……时光尚且可以倒流,命运又怎么不能扭转?!

    “死局逢生,巽门广开,不过是上天玩弄罢了,其实……最终结果又能有什么两样?”晏昭漫不经心道:“上天掌着朕的命运,却玩弄朕于股掌之间,那么……朕也掌住别人的命运,在死前多带几个人走,如此一来,倒是不算白活一遭。”

    这都是什么话呢,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和别人共同推向这样可怖的深渊啊……云浮月听到这话,她心底叹了口气,怪不得晏昭如此嗜杀,原来是有这样可怕的心思在……可是有一点,她实在是不明白。

    于是,云浮月开口问道:“表弟为何笃定自己就是早逝之人?”

    “这……就要感谢舅父了。”晏昭阴毒地压低了声音,“舅父接朕回宫之前,曾逼着让朕吃下一枚药丸,尽管后来给了解药,但是那解药之中却失了一味珞瑶草,故此……余毒未清。”

    听到这话,云浮月不由得微怔,原来,又是父亲下得药啊……

    父亲刻意不将晏昭体内之毒尽数解尽,是不是就在等着那个时机?这么说来,上辈子表弟身体虚弱不堪,或许并不全是自己的过错,还有父亲当年埋下的祸端。真是想不到,父亲的心如此狠毒,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可惜了表弟……他小小年纪,竟然要承受这么多。

    云浮月趁着晏昭没看到自己的眼泪,便赶紧擦干净,然后坐在他身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希冀,“表弟都已经吃了解药,只是缺了这一味而已,这样的话,也……不行吗?”

    “太医告诉朕,朕仅剩不过七八年。”晏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云浮月微微一笑,接着,他又饮尽了杯中酒。

    身体都这么差了,居然还喝酒!

    云浮月一把夺过杯子,紧紧捏在手里,她恨铁不成钢一般瞪了晏昭一眼,“再不许喝了!”

    说完,云浮月又变了脸色,她声音颤抖着又问:“那……珞瑶草服了是不是会好?”

    “服后的确会好,但是那珞瑶草世间罕见,几不可寻。”晏昭看着云浮月,微微闭了闭眼,“故此,朕已经放弃。”

    语罢,晏昭继续注视着云浮月,他眉宇之间十分倨傲,看着看着,晏昭一声冷哼,“待朕死了,恐怕表姐一定喜不自胜吧。”

    表弟这孩子……她能有什么高兴的?!

    云浮月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抱住晏昭,哽咽着在他耳边道:“不会的、不会的、表弟不会死!”

    该死的晏昭、说话这么不吉利,没看到她都快哭了吗?!

    也就是在这一刻,云浮月发现了,自重生以来,晏昭就是自己的全部,她每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也是在这一刻,云浮月又发觉,她和晏昭,真的像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自己虽然如今不过是十六岁的样貌,但是在上一世,她已经过了双十年华,所以,她已经比晏昭大四岁了。作为一个真正的姐姐,她不仅是来还债的,更是真的想疼爱他。

    似乎是没有想到云浮月会哭,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濡湿了自己的肩膀,还有那双紧紧勒着他肋骨的手……晏昭的唇微微弯了弯。

    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把他抱得这样紧,就像是害怕他会消失不见一般……那一刻,晏昭似乎真的觉得云浮月像一根藤蔓,在广阔的天地之中,唯依附着自己一人。

    瞬间,他的眼底涌上一抹温柔。

    晏昭抬了抬手,想去安慰那抽泣的少女,但是顿了顿,最终……他还是垂下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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