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理上知道, 确实有不同了。
他一人独坐在诺大的餐桌上吃饭, 也不是没有过,从不觉得孤单或者凄凉。
可这会儿,许是心知肚明被贺云舒抛下, 连阿姨多看他两眼也觉得是被同情。
方洲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被同情的滋味, 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又堵了更多的气。
更郁气的, 是简东来的电话。
“和庄勤对接得差不多了, 几个大的条款都互相确认了,问题不大。本来以为她们会坚持一个孩子的监护权来要挟经济上更多的分配, 但后面再三磨也磨下来了。她们的底线大概就是经济一分为二,孩子的监护权留给方家, 但是要求每个周相处两天, 以及每年寒暑假一个月的共同生活。方总, 我这边就加紧办着——”
方洲本以为她会坚持要孩子, 结果居然没要?
他听得来火, 贺云舒居然迫不及待得连孩子都不要了?他心里的憋屈无处发泄, 莫名其妙骂了一句, “别的事你办得磨磨唧唧, 怎么就这个快?”
简东无语了,但考虑到老板损失一大笔钱财肯定不痛快,安慰道,“对咱们来说,越快完成才越划算。不然拖到后面,又有陆续的进帐,岂不要重新分配?”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方洲听着就极其不顺耳,直接将电话挂了。
简东听着手机里面的嘟嘟声,冲面前的赵舍道,“你看吧,这会儿正恼火着呢。你也别怪我拦住你,老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从来公私分明,最不耐烦在办公室的场面上搞儿女情长。你明明干挺好,怎么就偏要去犯他的忌讳?你犯一回就算了,居然还敢跟贺云舒搅合一起?那女人看起来无害,但要没真本事,能稳稳当当坐六年啊?能耍得你跟猴一样,什么都交出去了?居然还想着让她安排去方家做事,你脑子呢?”
“就这会儿,老板还生气呢!”
赵舍不说话,只捧着啤酒瓶子往嘴巴里灌酒。
“我要没拦你,等老板回过味来晓得你搅合他,必然要你在平城呆不下去。现在老板在气头上,没说怎么处理你。等我帮他把离婚的事情处理了,再去求求他。怎么着也要保住你一分工,最次也要能在平城立足。”
她喝光了一听,摇摇空荡荡的铁皮罐,打了个酒嗝后道,“不要你假好心,我直接辞职就是。”
“辞职?”简东恼火了,“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最简单,可你前面多少年的功夫白费了?又跑别的公司去从头开始做起?你懂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知不知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赵舍丢了罐子,重新从旁边拿了一听新的打开,道,“没必要。他们要不离,或者还有我站的地儿;要真离成了,我呆这,一辈子就完了。”
方洲根本就是不愿意离的,反借着她的手,用钱去诱惑贺云舒推迟十个月。他仿佛完全不生气贺云舒借她探他的底,甚至将钱拱手奉上。赵舍就知道,要真离了,他势必要迁怒,将她踩得死死的。
那个男人,已经对她开启了对手模式,不容情面。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呢?工作的时候绝对专注,跟人惺惺相惜起来会赴汤蹈火,长得又那么好看;她只看着他就骄傲,只觉得只有世界上最好的才配得上他。奈何他对人下手的时候,也绝不留情。
赵舍抠开拉环,又喝一口,道,“老简,最后麻烦你一次,帮我顺利办个辞职就成。请老板不追究我,我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简东丢了手机,也觉口苦,夺了她手里的半罐酒喝起来。他道,“不要那么悲观,只要肯努力,没什么不可能的。”
她却叹气,道,“可我把赵立夏的名字说给她听了。”
简东想气这事就头皮发麻,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大的麻烦?老板千万小心,生怕踏错一步,你居然就——”
再骂不下去了。
方洲骂完简东,丢下手机,去院子里连抽三根烟。
一个阿姨来说,“小方先生,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他没心情安抚她,只勉强说了声谢,就进屋拿。
方太太的好几个未接来电,也有贺云舒的。
他先给贺云舒拨过去,那边接得很快,声音也十分轻快,“方洲啊?是这样的,刚小熙和小琛想我了,跟我视频了会儿。他们还想你,也要跟你玩一会儿。不过你没在身边,倒是我爸妈跟着通话好久。你妈就问我怎么回娘家了,我说爸妈春天犯咳,回家暂时住几天照顾一下。事情就这么一个事情,你自己斟酌怎么说吧。”
贺云舒妥帖起来事真妥帖,可这种妥帖用在他身上,他很不是滋味。
而且,她离开他就那么高兴吗?居然立刻恢复了轻言细语的样子。
方洲只‘嗯’了一声,略有点鼻音。
贺云舒又笑道,“感冒了?还是鼻炎?你赶紧吃药压下去,别等孩子们回来了传染。知道药在哪儿吧?”
“知道。”他终于应了一声。
“那就好。”
电话便挂断了。
连再见也没有说。
方洲坐到沙发上去,有点提不起劲给方太太回电话。可方太太显然不需要他回,因为她主动给拨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表情,接了通话。
“老大?”她道,“刚怎么没接电话呢?你怎么了?一个人呢?云舒怎么突然回娘家长住了?”
方洲机械道,“她妈咳嗽,要照顾。”
方太太呵了一声,似乎挪到僻静处,压着嗓子问,“借口吧?你老实说,是不是冷战结束,直接吵翻?”
“你还知道冷战啊?”他顾左右而言他。
“谁不知道呢?在南山会所过年的人,都该知道了。”方太太是有点烦躁的,毕竟面子不保,“你们有什么问题好好说,别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弄得人怪难受。我现在也想开了,你也别怕我难过,就直说。云舒是不是对我跟你爸不满意呢?想翻旧账?”
“没那个事。”方洲道,“我跟她闹脾气,她从来没扯过你和爸。”
倒是跟他翻旧账了,一笔笔清楚得很。
方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没那么生气,“那到底是什么问题?钱?还是房子?还是别的什么?”
她咬牙,声音憋得更低了,“你别不是跟赵秘书真有事吧?”
方洲无语了一下,方涵不信他就算了,怎么连自己妈也不信?
“我告诉你,贺云舒这个儿媳妇我很满意。你要有什么不对,都给我憋回去。别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能不知道了,天天的不回家,老婆不管儿子也不带。那外面的钱再多,你能捡得完吗?你爸怎么跟你说的?再是工作,起码把家庭先搞好了。家里搞不好,外面能搞好?不是老婆淘气,就是儿子败家。你看我跟你爸,有像别人那样乱来过?不然你跟方骏儿从小就是孤儿,我跟你说,就是孤儿。你要让我孙子做孤儿——”
方洲把手机稍微拿开,皱着眉听里面疯狂地喷出一盆的责备来。等到方太太说完了后,他勉强道,“妈,你为了儿媳妇,连儿子也不要了?”
方太太气极,“先有儿子,才有儿媳妇。我对儿媳妇好,是要她对你好。我要你对她好,是为了她能对你更好。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那我要是真就非得换人,你怎么说?”
方太太不说话了,许久后才很勉强道,“那你确实愿意,我能怎么办?”
意思还是随儿子了。
“就随我了?”
“嗯。”
“可云舒是你亲自给我选的。”方洲道,“你就不帮她?”
方太太却说,“原则上我当然是帮,但你毕竟是我儿子,我只能从其它方面弥补——”
方洲头一回挂了自己母亲的电话。
方太太听着里面的盲音,有一瞬间的懵逼。
方洲是家里的老大,虽然小的时候实在难以管教,但自从接了公司的活,从来没有任性过。她太放心他,以致忘了他也有固执的时候。
她紧皱了眉,转头看客厅里和方老先生玩得开心的两个小宝,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她立刻拨了方涵的电话,破天荒地提出一个要求,“我跟你哥在龙山这边,不方便回去。你跟云舒一向挺好的,麻烦你抽时间去看看她,多关心她一些。我总觉得,方洲要犯混账了。”
方涵倒是一点也不大惊小怪,还有种看热闹的冷嘲热讽,“看吧?我说要出事的吧?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信我的直觉。我也是过来人,在男人身上吃过亏的。”
吃过亏的方涵跟贺云舒打了个电话,想约一个晚餐。
她道,“好久没和你逛街了,还是你的眼光好,能帮我选好衣裳。咱们吃完饭顺便去逛着啊——”
贺云舒拒绝了,她道,“小姑,可能不行。我要陪我妈去舅舅家,那边办事。”
方涵被拒绝了也不伤心,反而给方太太发了个语音过去,“事情大了,云舒连我都不见了。”
方太太确乎有点急了,连回了好几条,叫她想办法。
方涵听了,闷笑。姑嫂虽然亲热,但没少口角,借机让她急一下。
待戏耍完后,她才又道,“放心,事情我给你办。”
说完,方涵找出崔阿姨的联系方式。
她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你家啊?叫上云舒妈妈一起呗,咱们打个牌啊。”
崔阿姨不疑有它,直接答应了,“行啊,什么时候你说。”
“明天晚上成吗?”
“成啊。”
崔阿姨得了约,上楼敲开贺家的门。
贺母正在洗碗,听她说要打牌,就同意了。这几天她愁得不行,又不敢到处跟人聊女儿要离婚的事,只好打牌解忧。
恰贺云舒从房间出来,崔阿姨便招呼,“云舒啊,明晚上我跟你妈打牌,你要不要来?”
贺云舒刚要摇头,突然清醒了,警觉地问,“都有谁啊?”
“我啊,你妈啊,还有你小姑姑,另外再——”
贺云舒立马头大如鼓,晓得自己中了方涵的计策。
她抿了抿唇,回房间给方洲去了个电话。
“方洲,你跟你妈那边怎么说的呢?”她问。
方洲手撑在浴室墙上,镜子里的人两眼充了红血丝。他说,“怎么了?”
“小姑姑找崔阿姨打牌,让约我妈。她百十年也不耐烦跟我妈坐一桌,怎么就突然这么用心了?”贺云舒说得又轻又慢,“这个事怎么跟长辈交待,你心里有数吗?我希望我们的事情私下处理,不要拉长辈进来,让他们费心和担心。你觉得呢?”
“只要离婚,他们势必会参与进来。”
贺云舒冷漠道,“我家的我处理,你家的是你的事。”
你我分得如此清楚。
方洲看着镜子里的脸扭曲了一下,他道,“贺云舒,别逼我,我tm一点也不想离——”
贺云舒挂了电话。
第四十三章 不过如此
方洲第一次被贺云舒挂电话, 内心的冲击不可谓不小。
他无力地捂着额头,最终决定还是给方涵打个电话。
方涵惊讶, “今天什么黄道吉日呢?你妈刚给我电话, 现在你又来?什么事快点说,别耽误我睡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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